“老李,下車。”
一輛黑色轎車在山城最繁華的街頭疾馳,駕駛員回頭對趴在後座的潘明之喊道,腳上猛踩剎車,汽車“吱啦”一聲停下。
幾乎是同時間,潘明之和另外一個同志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跑向兩側的人行道,按照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動。
後方的果黨汽車緊跟着停下,四個特務下車後分成兩撥開始盯梢,雙方在擁擠的人羣中你追我趕,卻又沒有直接交手。
潘明之快速掃視了身後一眼,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附近的地圖,這裡正是他爲自己精心挑選的撤退通道。
一個合格的情報人員,必須學會建立緊急撤退路線,還要掌握撤退路線上的各種信息。
哪裡的人流量最大,哪個店鋪有後門,某個建築的內部構造,甚至店內傢俱的陳設位置,統統都要做到熟稔於心。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先甩掉特務,否則一旦敵人的支援到來,到時再撤退就難了,潘明之邊走邊想。
正走着,前方傳來了一陣吵鬧聲,原來是一個巡警敲詐商販不成,將人家的攤子掀翻在地,這引起了許多人的圍觀。
看着囂張的巡警,潘明之有了主意,他裝作警惕地回頭看了看後面,兩個跟蹤的特務趕緊縮回腦袋躲到了牆角。
“有沒有被發現?”一個小特務緊張地問道。
另一個特務搖搖頭,語氣不太確定:“應當沒有,馬路上這麼多人,對方怎麼知道咱們在什麼地方。”
問話的小特務覺得此言有理,伸出腦袋繼續觀望,卻發現目標在圍觀的人羣處停下,還往裡面擠了擠。
“有情況。”
小特務跟同伴低聲通報,目光緊緊盯着潘明之,很快就察覺到了一個可疑跡象。
只見昏暗的光線下,潘明之貼在巡警身後,嘴巴微微張開動了動,又在人羣的遮掩下做了個掏取物品的動作,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是在接頭?
那個巡警有問題?
兩個小特務皺起眉頭,看着越走越遠的目標,兩人迅速做了分工,一個繼續跟蹤,一個留下盯住巡警。
利用爲非作歹的警察,潘明之巧妙地甩掉了一個特務,不過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因爲敵人的增援很可能已經抵達。
爲了試探特務是否有援兵,他走了一段距離後利用突然轉向,確定了跟在身後的還是原先的特務,這才放下心。
如果敵人有增援,不可能讓同一個人跟這麼遠,潘明之想完腳下不停,走進了一間飯店。
這會恰逢晚餐高峰期,店內座無虛席,吃飯、等座的食客,捧着餐盤送菜的夥計,賣煙的孩童將大堂堵得嚴嚴實實。
潘明之靈活地在人羣裡鑽來鑽去,行走間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又脫掉了身上的長褂,露出了裡面的洋裝,完全改變了裝束。
在路過一桌客人時,他將帽子和長褂搭在了對方的椅背上,不慌不忙的走向飯店側門,門外是一排人來人往的店鋪,其中一家紙花店有後門,通向一個繁忙的三岔路口。
這些都是潘明之早就瞭解好的,到了路口他就算安全了,幹這行,細心的人才能活得更久。
見目標進入飯店,盯梢的小特務跟到正門墊起腳尖朝內張望,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頓時急的抓耳撓腮,最後一咬牙跟了進去。
等其在飯店轉了一圈從側門出來,哪還有目標的影子,小特務恨恨地將衣服和帽子扔到地上,發出一聲怒吼。
一分鐘前。
馬路對面,另一家飯店的二樓雅座,左重給何逸君夾了一塊魚肉,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
自從開戰之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出來,最近難得不忙,他便帶着對方到城內逛一逛。
有句話說得好,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休息是爲了更好的工作嘛。
況且前幾日李齊五送來了幾萬美元,他再不花點,官邸保險箱就快放不下了,唉,真是煩惱啊。
若非李齊五爲了準備這份“心意”連房子都賣了,如此拳拳盛意不好辜負的話,他真不想收這些錢。
錢算什麼呢,他最快樂的日子是在浙省警官學院當學員的時候,唉?脖子怎麼有點發癢?
左重撓了撓領子,剛想跟何逸君說說安南的景色,餘光就瞥到樓下走過一個低着頭捂嘴咳嗽的男人,側臉有些熟悉。
這不是喬安娜的丈夫潘明之嗎,爲什麼會在此地出現,左重心中一激靈。
上次最高國防會議記錄泄密案時,他調過喬安娜的檔案,自然也看過對方丈夫的檔案和照片。
潘明之,浙省人,民國二年生人,職業是文員,跟喬安娜一樣,也是戰鬥在敵人心臟的地下工作者。
看潘明之行走時的神態、動作,好像是在躲避什麼人,難道被敵人盯上了?
左重眼神一凝,喬安娜的位置很關鍵,有些情報連他都搞不到,對方卻可以輕鬆獲得,這就是崗位的特殊性。
喬安娜絕不能出事,必須掩護潘明之擺脫敵人,左重迅速有了決定。他不動聲色的放下筷子,在腦子裡思考要如何幫助潘明之,首先明着來肯定不行,得暗中下手,幫人的前提是自己安全。
想着想着,左重意識到一個問題,潘明之都出現幾十秒了,敵人怎麼還沒出現。
盯梢,盯梢,重在一個盯字,幾十秒的時間足夠一個職業情報人員消失的無影無蹤,也許是他猜錯了?
就在左重懷疑自己想多之際,一個看上去就很“中統”的年輕人跑到了街上,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沒跑了,中統的光榮傳統再次上演——又又又把人跟丟了。
“副座?怎麼了?”
對面的何逸君今天穿了一身時髦的英國洋服,妝容也很是漂亮,她見左重放下筷子,便出聲問了一句。
“沒事,你先吃。”
左重搖搖頭,招手叫來在樓梯等待的警衛頭目,讓對方將外面的中統特務帶進來。
軍統副局長出行,即使再不擺排場,十幾個警衛總是要的,除了執行任務,白龍魚服那是自找麻煩。
不多會,在那罵┴孃的小特務便被“請”到了二樓包間,聽到笑面虎要見自己,此人已經在想遺言了,中統誰不知道這位軍統第一副局長,說殺┴人魔王那都是輕的。
“左……左副局長,卑職是……”
“好了,不用自我介紹了,中統嘛,你身上那股特工總部的味,老子隔着一條馬路都能聞到。”
左重打斷了對方,陰┴陽怪氣地嘲諷起來,接着表情一變,冷冷喝問。
“你們要幹什麼,竟然敢監視老子,知不知道朱局長是左某的校長!上次抓我們局座,這次又盯我的梢,徐恩增想造反嗎!”
說完,神態威嚴的左副局長用力拍了下身前的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哐當作響,中統小特務被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誤會!您誤會了啊!卑職奉命在紅巖嘴監視逆匪辦事處,晚上附近突發大火,有人趁我們救火時強行闖入,後來,逆匪辦事處衝出了三輛車。”
小特務如實把情況說了一遍,眼淚都嚇出來了,監視國府的銓敘少將,軍統局副局長,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太嚇人了。
潘明之強闖辦事處報信,竟然還成功了,左重暗暗咂舌,這些老地下工作者的勇氣和決斷果然不可小覷。
聽着小特務的解釋,左重內心震動,表面上卻狐疑地打量着對方,似乎是在思考這話的真假。
少傾,他指着瑟瑟發抖的小特務對警衛頭目說道:“你帶人跟着這傢伙追一追,儘量把逆匪找到。”
“是,副座。”
警衛頭目是歸有光的特別行動隊出身,執行過多次絕密任務,身手很好,更難的是腦袋靈光。
一聽到副局長說出儘量,他就明白了,他們軍統從來只有必須完成的任務,什麼時候有過這樣含糊不清的命令,副座明擺着是要拖中統的後腿。
看到警衛頭目準確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左重咂咂嘴,小夥子不錯,路走寬了啊,安南站正好缺個副站長,可以讓其補上。
將中統小特務打發走,左重恢復了笑容,繼續與何逸君有說有笑的聊天,好心情一直維持到鄔春陽出現在他的面前。
“副座,安慶急電!”
鄔春陽擦着汗說明了自己前來打擾的原因,手上遞出一份電文,左重接過看了看,嘴巴慢慢張大。
電文是軍統的生意合作伙伴,小澤川的繼任者,日軍駐安慶內河艦隊司令發來的。
對方表示,下午時分,日軍滬上┴海軍司令部來電,命令內河艦隊做好戰鬥準備,隨時“配合”果軍對地下黨軍隊進行圍剿,必要時,兩軍可協同作戰。
孃的,某人不是說圍剿計劃是絕密嗎,下午時分,那時候會議都還沒結束吧,這算什麼,全服公告?
左重知道國府保密拉胯,但拉胯到這個地步未免太誇張了吧,說不定會議開始之前,日諜就收到了消息。
這下麻煩了,內有國府兄弟鬩牆,外有日軍趁火打劫,地下黨在長江下游的部隊前景不妙啊。
眼睜睜看着某些事發生卻無能爲力,這種感覺太不好受了,左重放下電報,轉頭看向東方久久無言。
(無法深入寫,只能一筆帶過)
另一邊,潘明之在迷宮般的山城市區繞了很久,回到了位於貧民區的家中,以往髒亂差的環境此刻在他眼裡分外親切。
剛一進門,喬安娜就從屋裡走出來靜靜看着他,潘明之鄭重的點點頭,瞬間,一股喜悅的情緒洋溢在這座破舊的小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