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之時,左重快步走進發現袁初宇屍體的院子,一擡頭就看見凌三坪坐在屍體旁優雅地品嚐着一杯咖啡。
死人,左重見得很多,可還是做不到對方這樣,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凌醫生,屍檢結果如何?”
凌三坪用手帕擦了擦嘴,順手遞給左重一份屍檢記錄,又來到屍體旁掀開白布開始彙報。
“死者,男性,體表無明顯外傷,皮膚呈淡灰色,面部有輕度青紫,甲牀呈紫藍色。
解剖顯示,其氣管內有少量泡沫狀分泌物,肺組織顏色較暗,有水腫現象。
心臟外觀正常,無明顯病變,血液顏色也爲暗紅色,這是凝血不良的表現。
他的消化系統,尤其是胃部黏膜高度充血,水腫顯著,小腸和大腸均有輕度發炎。
同時,死者的腦組織有部分水腫,肝臟腫大,腎小管上皮細胞壞死。”
左重不懂醫學,但死者的消化系統、神經系統和內臟出現這麼多異常,很明顯是中毒了,於是連忙追問:“你的意思是死者死於中毒?”
“不錯。”
凌三坪拿起一個托盤,裡面是一攤綠色的液體,他看着左重:“我們在死者胃內檢測出高濃度砷酸鹽,這是種新型毒藥,我也是第一次在實驗室之外見到。”
“砷酸鹽?”
左重口中唸了幾遍,不管是前世,還是這個時代,他都沒聽說這種物質,便問凌三坪砷酸鹽的致死量是多少。
“砷酸鹽的致死劑量取決於多種因素,包括個體的體重、健康狀況和攝入方式,但通常200毫克的砷酸鹽就可以致人死亡。”
凌三坪回答完頓了頓,從專業角度給出了推測:“兇手或許沒有使用這麼大的劑量,死者手腳嚴重扭曲,這證明他的死亡過程非常痛苦,時間也很漫長。”
“兇手在逼供!”
左重立刻回了一句,如果只是爲了滅口,兇手有很多種辦法可以殺掉袁初宇,沒必要用毒藥,更沒必要用200毫克才能致死的毒藥。
比如蓖麻素和氰化物,僅需要很小的劑量便能致死,兇手這麼專業,不可能不知道。
凌三坪點頭:“不錯,兇手是眼睜睜看着死者死亡的,砷酸鹽中毒者會感受到強烈的灼燒感和針刺感,用來快速逼供再合適不過。”
左重猜測,袁初宇就是在這個時候將銀行存單和那封信告訴了兇手,而兇手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過對方的打算。
他腦中想着,嘴裡說道:“你先把屍體帶回仁心醫院吧,我會讓死者父母去認屍。”
凌三坪摘下手套,聳了聳肩:“沒問題,案子結束後將兇手┴交給我,我想研究一下砷酸鹽的毒理作用,行了,那我先回了。”
望着施施然離開的凌三坪,左重臉都黑了,人還沒抓到,這傢伙就打起了俘虜的主意,真是越來越像個科學怪人了。
“副座,室內勘察有結果了。”
吳景忠突然出現在左重的身旁,這見縫插針的本事不服不行。
“走,邊走邊說。”
左重和吳景忠一前一後朝平房走去,隨即吳景忠那不徐不疾的聲音在左重耳旁響起。
“技術人員在地下室發現了三處血跡和一條繩索,對方應該是在那裡對袁初宇進行了審訊。”
“周圍鄰居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沒有,地下室建得很深,牆壁四周還有青石板隔絕,隔音作用頗佳。”
“室內其他地方有無發現?”
“現場很乾淨,兇手清理過,手法相當專業。”
兩人說話間走進靠右邊的房間,吳景忠指着角落一個被挪開的櫃子:“您看,那就是地下室的入口,裡面有機關,進去後上面的櫃子可以自動復位,非常隱蔽。”
左重圍着衣櫃轉了轉,發現入口在衣櫃後方,直徑約摸一米,通過鋼製爬梯上下。
順着梯子,他下到了地下室裡,同時大致估算了一下通道深度,有將近5米,這可不是個小工程。
不算地下空間,光是這個通道就要挖掘4方土,而且這是秘密工程,挖出的土壤也需要一點點帶出去,敵人在這上面花費了不少心思。
踩在青石板地面上,左重看見古琦和歸有光站在那嘀嘀咕咕說着什麼,便好奇問道。
“你們這是發現什麼了?”
“副座,您來了。”
古琦回過頭打了聲招呼,笑着回答:“有光說兇手不將屍體放在地下室,說明對方只是暫時離開,未來很可能還會回來,我們在討論要不要埋伏。”
左重驚訝地看了看大光頭,這就是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嗎,兇手費力把屍體弄到地面,又挖了足足半米的深坑,確實有再次啓用此地的跡象,但埋伏就算了,對方沒那麼傻。
他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褐色血跡又快速移開視線,這些都是無效線索,現實不是影視劇,受害者很難有機會留下兇手的名字,破案的關鍵還是人。
“老吳,講一講這個趙大洋的情況,另外周圍鄰居有沒有見過袁初宇?”左重問了件事。
“好的,副座。”
吳景忠將趙大洋的檔案報了一遍,內容來自警署登記資料,當然了,像姓名、籍貫、社會關係這些都是編造的,只有身高、體重、指紋三項有點價值,尤其是指紋。
經過技術人員對比,趙大洋檔案上留存的指紋與軍統在茶館茶碗上提取的指紋一致。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三號嫌疑人就是趙大洋,此事也通過了目擊者的證實,但知道和辨認是一回事,有沒有證據是另一回事。
情報工作來不得半點馬虎,一旦養成糊弄了事的壞習慣,總有一天要用生命和鮮血去彌補。
講完目前的發現,吳景忠開始彙報針對鄰居的詢問結果,根據這些人的供述,他們從沒見過袁初宇或者其他人找過趙大洋。
原因很簡單,這片居民區的住戶多爲隨國府西遷而來的外地人,互相之間並不熟悉,平時少打交道,加上房子是獨門獨戶,故而不會有人刻意觀察鄰居見了誰。
恐怕這也是趙大洋將落腳點設在這裡的原因,若是本地人居多的區域,莫說是陌生人,就是多出一條狗都瞞不過鄰居的眼睛。
吳景忠的彙報結束了,左重有些不習慣地下室裡的渾濁空氣,叫上幾人回到地面,在客廳找了椅子坐下繼續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老吳,接下來你還是追查趙大洋的行蹤,假身份也是有用處的,我不信對方只用這個證件租了套房子。”
左重首先點了吳景忠的將,對於他的話,衆人皆默默點頭,製作一份完美的假身份耗費不菲,只用來租房太奢侈了,“趙大洋”在山城或許留有其他痕跡。
託日諜和地下黨猖獗的福,如今的山城幹什麼都要登記,租房、住宿、做工、乘船、坐車全部要提供證件,不管這事有沒有嚴格執行吧,總歸是個突破口。
而後,左重笑呵呵的轉向古琦:“老古,還記得之前咱們說過的事情嗎,案子能不能破,或許就在落在這上了。”
古琦腦子轉得很快,馬上領會了話中含義:“您是想調動袁初宇身邊的眼線,比如那個叫方全的學生?”
左重沒肯定也沒否定,進一步問道:“你們說,那個眼線會不會也來過這裡,如果他知道此地被查,而且我們又掌握了趙大洋涉諜的線索,他會怎麼辦?”
“想辦法聯繫趙大洋!”在場三人異口同聲。
“是啊,他會聯繫趙大洋,也可能……”
左重的話只說了一半,隨即起身下令:“立刻在中央大學放風,我要讓所有學生知道袁初宇的屍體被發現了,還要讓他們知道趙大洋的名字。”
古琦、吳景忠、歸有光面色肅然,開弓沒有回頭箭,公開案情代表敵人也會知道自己暴露了。
但三人沒有反對,這麼做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敵人逃跑,一個暴露的間諜跑了就跑了。
這對袁父袁母確實不公平,只是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公平可言,爲了案子,值得賭一把。
況且逼一逼剩下的敵人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要知道那兩萬美元可還在賬戶裡,對方窮得叮噹響,逃跑前會不會冒險去取款呢?
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漢都倒在了“做完這把就收手”這句話上,左重覺得面對這麼大一筆錢財,趙大洋和同夥一定忍不住!
………………
山城郊區某間民房內。
左重絞盡腦汁想要找到的趙大洋和一個胳膊纏着繃帶的男人坐在桌子旁,兩人看着桌上的一沓法幣,目光略顯呆滯。
“經費就只剩下這些了嗎?”趙大洋有點不敢置信,一個情報小組的活動經費啊,怎麼一眨眼就沒了呢。
男人一臉憤恨,拳頭重重砸向桌面:“難道我會欺騙你嗎,總部給我們的是民國人的法幣,但法幣每天都在貶值,再這樣下去,我們就需要賣┴血執行任務了!”
趙大洋仍不相信,出言試探道:“上次的任務,我們執行得非常出色,總部答應的賞金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男人直接氣笑了:“什麼賞金,命令裡只說讓我們體恤國家不易,我們的父母會爲我們自豪。”
“沒了?”
“沒了。”
趙大洋與男人的對話戛然而止,兩人對視了一眼陷入沉默,隨後又幾乎是同時說出兩個字。
“美元?”
過了幾秒,男人搖搖頭:“江邊遇到的敵人很可能是軍統,袁初宇寄出的信件也沒有找到,你我暫時不便動作。”
無奈的趙大洋垂下腦袋,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隨之浮現,他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爲了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