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分鐘前。
化名趙大洋的吉田衛躺在牀上看着手裡的美元,看了一會,他狠狠親了鈔票一口,臉上的笑容愈發肆意。
美元好啊,有了美元不管去哪裡都是人上人,帝國、天蝗哪有美元可靠。
想到這,吉田衛的笑容變成了冷笑,宮城豐嗣這個蠢貨,爲了大迫通貞的一句天鬧黑卡半載就要冒險在山城停留,自己可不會這麼傻。
他算是看明白了,東京、滬上那些長官完全沒把他們當人看,既然如此,何必一條路走到黑,重新開始一段人生也很好嘛。
至於留在本土的家人,吉田覺得他們會理解的,帝國自古便有“姨舍”①的習俗,只要他還在,吉田家就永遠不會斷絕。
小心翼翼地將美金放進貼身口袋,吉田衛雙手枕在腦後閉上眼睛準備好好休息一晚,如果明天外面一切正常,他就返回市區的安全屋蟄伏一段時間。
不錯,就是返回山城,吉田衛剛剛想到一件事,跟日佔區相比,到處是漏洞的國統區反而更加安全,等到風頭過去,他可以乘坐飛機轉道南洋去往全世界任何地方。
誰也不會想到自己拿了錢不走吧,他得意的翹起了腳,正想哼首小曲,門外卻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吉田衛一個翻滾從牀上趴到地板上,手中的槍對準了單薄的木質門板,隨時準備開槍。
等了一會,腳步聲逐漸遠離朝二樓走去,但吉田衛沒有絲毫放鬆,因爲對方在朝“誘餌”走去,幸虧他做了兩手準備,不然會被直接堵在屋裡。
下午趁着新來的服務生不在櫃檯,他改頭換臉用新證件重新開了一間房間,位置就在一樓的櫃檯旁邊。
只要有人進入旅館,他就能聽到聲音並做出應對,爲此他還特意選了一家有彈簧門的旅館,以避開可能存在的監視者。
嘎吱~走廊的木地板響了,房門下方的空隙也出現了一道黑影,吉田衛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暴露了,民國人的特工就在門外。
對方不進來,想必是要堵住大門通知其他人支援,不能再等下去了,對方的人數越多,他逃跑的機率就越小。
吉田衛抄起桌上的水杯,將杯中的水潑向電門,一陣火花過後旅館的燈光全部短路熄滅,按照防空條令要求懸掛的窗簾將月光擋住,無論室內還是走廊都變得一片漆黑。
房門的另一邊。
幾乎在熄燈的瞬間,姜寶春閉上眼睛,身體緊貼牆壁,依靠記憶慢慢挪向102號房。
亮度從明突然變暗會大幅降低人的視力,這在生死搏殺間非常危險,想要解決也很簡單,適應黑暗,這是漢中訓練班教給他的技能。
十多秒之前,意識到目標可能藏在一樓,姜寶春果斷讓話癆特務去二樓報信,自己則來堵住敵人。
一步,兩步,他終於來到了102號房的房門一側,房間裡異常安靜,聽不到任何聲音。
姜寶春想了想,從口袋裡慢慢摸出煤油打火機,朝着房門扔了過去,金屬火機與門板碰撞,發出咚的一聲。
“砰砰砰!”
一連串的槍聲炸響,房門被打得千瘡百孔,幾片碎裂的木屑劃過姜寶春臉頰,帶出了數道血痕。
姜寶春紋絲未動,閉着眼靠在牆上,雙臂彎曲握槍抵住左側胸膛,使用軍統行動術裡的高姿態持槍動作靜待敵人出現和支援。
屋裡的吉田衛左手往地面一撐站了起來,快步朝着門口移動,在移動的同時還持續對左側門框射擊,進行火力壓制。
他之所以住在走廊右側的102號房,除了方便監視櫃檯,也是爲了製造突襲難度,一般人是右手持槍,這在進攻同側房間時會非常彆扭,需要探出半個身位才能射擊。
這種小細節不起眼,卻可以在關鍵時刻決定勝負,那杯伸手可得的水也是同樣的道理,只要電源短路,失去照明,人數的優勢會被極大削弱。
槍聲不緊不慢響起,狡猾的吉田衛距離房門越來越近,在打出彈匣中最後一顆子彈後,他直接拿出新槍繼續射擊,而不是換彈。
在戰場上,換槍永遠比換彈要快,只要能把握好射擊間隔和節奏,可以形成持續火力壓制。
眼看目標就要跨出房門,姜寶春動了,他猛地矮身從房門下方開了一槍,成功把目標逼了回去。
吉田衛停下腳步躲到門口,心中焦急不已,他沒時間跟對方耗下去,對方的支援一來,再想跑就難了。
他將心一橫,對準身前牆壁不斷扣動扳機,試圖靠火力優勢隔牆擊中民國特工,打通撤退通道。
吉田衛手中的槍是民國最爲常見的勃朗寧1911,口徑11.43,子彈威力大,穿透性強,在這種短兵相接中很有優勢。
槍聲中,姜寶春身旁牆壁出現了一個圓形孔洞,石灰粉末在空氣中飄散。
跟勃朗寧比,軍統的ppk威力確實較小,可也能輕易洞穿紅磚壘成的牆體,手槍的威力並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般孱弱。
姜寶春冷靜側身以縮小着彈面積,擡臂舉槍還擊,腳下還不停移動,防止敵人根據槍聲找出他的位置。
子彈在空中飛舞,一枚流彈擊碎了走廊上的電燈,燈泡碎成一地碎片,倒映出點點槍火。
雙方隔着一堵牆打得熱火朝天,你來我往間彈藥飛快消耗,姜寶春悶哼一聲,腮幫肌肉劇烈跳動,他的大腿外側被流彈擊中,片刻功夫便已是血流如注。
牆內的吉田衛也是滿身鮮血,但在這種情況下包紮傷口是不可能的,大家只能咬牙硬挺。
櫃檯裡的女服務員被槍聲嚇得抱頭尖叫,雙方聽得心煩意亂,不約而同加快了開槍頻率,地上到處是滾動的黃銅彈殼。
姜寶春清空彈匣,右手大拇指按住彈匣卡榫往旁一甩,舊彈匣順勢飛出,左手拔出備用彈匣,食指搭在彈匣側面,在黑暗中準確找到彈倉並換上了新彈匣。
此處有個小技巧,即使是閉着眼,人的一隻手也能快速找到另一隻手,故而用食指做指示,可以無需低頭或者在低能見度下換彈。
(大家可以試一下,右手圈個圈,然後閉上眼,用左手食指去找這個圈)
經過多年的實戰摸索,軍統已經總結出一系列的射擊技巧,它們能幫助行動人員在各種環境下取得作戰優勢。
姜寶春拉動套筒重新上膛,身體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飆升的腎上腺素屏蔽了他的痛覺,整個人無比亢奮,兩隻眼睛逐漸變紅。
狹長的走廊裡只剩下咚咚咚的沉悶槍聲,吉田衛沒想到民國特工這麼難纏,絕望之下頂着槍火試圖強行衝出去,可胳膊中了一槍又馬上退了回來。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反刑訊訓練的痛苦回憶在腦中閃過,不管什麼時候,情報人員落在敵對方手裡都不會有好下場。
而且他的彈藥也將告罄,作爲一個潛伏人員,尤其是貧窮的潛伏人員,能隨身攜帶兩把槍已經是極限。
吉田衛咬了咬牙,決定將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這倒不是對天蝗忠心,純粹是怕被折磨罷了。
內閣情報局在國統區做了很多事情,國府不可能饒了他們,無論招不招供,他都活不了,被暴打一頓去死和直接去死,他寧願選擇後者。
咔噠……勃朗寧發出空倉掛機聲,吉田衛深吸了一口氣,取出一枚子彈填進彈倉,上膛後準備將槍管放進嘴裡自戕,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徹底死亡。
但還沒等他行動,房間窗戶嘩啦一下碎了,接着一枚圓柱形的物體冒着煙滾到了他的面前。
“納尼?”
“轟~”
一聲巨響回答了吉田衛心中的疑問,高達數十萬流明的白光猛然亮起,吉田衛慘叫着扔掉手槍捂住眼睛。
幾道手電光劃破黑暗,小特務們扶住窗臺,麻利地從後窗翻進室內,將目標牢牢摁住,口中大喊:控制!
瀰漫的硝煙中,姜寶春貼牆一p股坐下,離開了腎上腺素的刺激,他只覺得渾身痠痛,連呼吸都是種痛苦,不比屋裡的吉田衛輕鬆多少。
“沒事吧?”
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姜寶春聽出了是誰,連忙想要起身,歸有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很是溫和。
“好了,坐下,這次你的表現不錯,我會爲你請功的,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來特別行動小組做事,想的話,我去跟你們鄔處長說。”
收到話癆特務的報信,歸有光沒有立刻下樓,因爲走廊狹窄,特務無法發揮人數優勢,去支援只能徒增傷亡,於是乾脆帶人攀爬下樓在窗外尋找機會。
屋裡的情況,他憑藉聲音和經驗推斷了個大概,比如換彈的間隔時間,沒有刻苦的訓練,沒有靈活的頭腦,那是做不到這麼快的。
對於這個有勇有謀的新人,歸有光是真心想把對方拉進特別行動小組,人才到哪都是稀缺品。
姜寶春有些爲難,他既不想當“叛徒”,又不敢得罪副座的紅人,頓時陷入了左右爲難,答應不是,拒絕也不是。
“有光,你這是要挖我的人的哪。”鄔春陽及時出現解救了姜寶春,說着還親自將其扶了起來。
不提大光頭與鄔春陽如何拉扯,軍統總部審訊室裡,遍體鱗傷的宮城豐嗣被當頭澆了一桶冰水,坐在冰涼的審訊椅上瑟瑟發抖。
此時距離他被捕已經過去了數小時,在嘗過軍統的“歡迎宴”後,這位內閣情報局的精銳嘴巴很緊,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情報。
負責主審的古琦貼心地拿來一牀溼棉被給對方蓋上,嘴裡唸叨着:“天氣冷,可不敢着涼。”
①指拋棄老人,讓其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