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依舊穩坐釣魚臺,他深知自己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有什麼動作,現在病牀上的天子猜疑心不是一般的重。
而李璋則是焦急,他知道自己若是越過太子監理朝政會引起朝臣的反感,但如果他沒有這個機會,離權利就更遠了。
天子心裡對他的不滿已經到了不願見他的地步了。
對李璋來說,這是比父親責罵還可怕的事,他不止一次懊惱自己的魯莽之舉,可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他沒有別的辦法。
思來想去,九月份,齊王向天子稟報,李承懋的王妃陳氏,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這下服侍天子的衆皇親貴胄神色各異,他們都明白這是李璋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抓住了天子的心,誰不想看着自己的後人一代延續一代呢!
果不其然,兩日後,天子破天荒的把皇后召來,自上次決裂後夫妻二人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說話,言談間說起未出生的小曾孫,二人倒有幾分和解的意思。
李璋使了這麼一招,風向一下子就轉了,太子立刻處於劣勢,一些人議論道:太子的尷尬就是他子嗣比不上齊王,不然天子再怎麼偏心齊王,他的地位也不會動搖的……
這種局勢下,李暉的處境確實不利,不過他內心有一個念頭一直縈繞:無論用哪種手段,他絕對不會讓李璋坐上那個位置的,能做天下之主的人,只有他李暉!
這日,李暉正在睡夢中,吳敏匆匆喚醒他,急道:“阿郎,剛剛內侍來報,陛下昏過去了!”
李暉‘唰’的睜開眼,一骨碌爬起來就穿衣袍,連腰帶也來不及繫上就往外跑,今晚是李璋在守夜,儘管暗地裡有準備,李暉還是擔心節外生枝。
他坐上車才問起吳敏是什麼情況,吳敏皺眉道:“來人說陛下是起夜的時候突然就倒下去抽搐起來!”
“服侍的人嚇得不輕,奉御給陛下紮了幾針,現在的情況還不知道。”
李暉‘嗯’了聲一語不發,車軲轆的聲音單調又煩人,好一會兒,吳敏才輕聲道:“阿郎,要不要通知伏安將軍做準備?”
李暉肅目搖頭,“父親的情況可能沒有那麼糟糕,咱們先不要打草驚蛇。”
吳敏道是,又說:“楊先生已經在京城蟄伏許久,雖不知今晚是個什麼情形,但奴還是覺得每半個時辰跟他聯繫一次如何?”
從天子病後,李暉知道京城的暗涌已經在波動了,他派了楊先生密切監視權利中心的各色人等,以備自己的計劃不出意外。
對於吳敏的提議,李暉同意了,他再三吩咐道:“讓楊先生一定要小心行事,這是個關鍵時候,不容任何過失!”
到了神龍殿內,裡面已經站了幾十個人了,有守夜的親王和大臣,還有尚藥局、宮人和起居郎。
這麼多的人殿內卻安靜的彷彿凝固了。
李暉找到不住打轉的王大福,問他天子如何了,王大福擦擦汗,拱手恭敬道:“回殿下,陛下剛纔已經醒了,只是意識還不清晰,奉御說要等等看……”
李暉眼裡十分焦急,不過面上不顯,他又問起天子的藥方來,聽說奉御和醫正等人正在商議,他乾脆直接去找人了。
天子的這一昏厥,不知驚起了多少蠢蠢欲動的心,神龍殿的一羣人守到天亮,天子才清醒過來。
有人鬆了口氣,有人掩藏起心裡的失望,還有人在暗中觀察。
到了中午,天子纔有胃口喝了碗粥,不過李暉發現,父親右手的手指看起來十分怪異,而且嘴角時不時就抽動一下……
他知道這是中風嚴重的症狀,看着牀上這個生病才幾個月就滿臉老態的父親,李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爲他難過悲傷的同時,也有一絲冷眼旁觀的漠然……
從天子的行動變得不利索起,他的心情一直處於暴躁的狀態裡,每一個人都彷彿把他們的算計都寫在臉上。
天子怎麼看都不順眼,發了一通火之後,他把子侄兄弟們都攆走了,自己一個人在殿裡生悶氣。
所幸大家發現天子依舊關心朝事,也只有批閱奏摺的時候,他的心情纔會平復下來,這日,天子傳了張氏來神龍殿服侍,待看到張氏時,他眼裡十分訝異……
張氏雖打扮的美麗,但整個人消瘦了不少,她從進了內室眼裡就無波無瀾,好像天子依舊是之前那個儒雅沉穩的人。
這讓天子心裡舒暢了不少,看着張氏的眼神也十分溫和。
他讓張氏坐在他的身邊,溫聲道:“我病的這些日子,你怎麼樣?”
張氏習慣性的抱住天子的胳膊,“陛下病了,奴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去祈求菩薩保佑,若陛下痊癒,奴願意減壽二十年……”
她一貫清冷的聲音風輕雲淡的說出這幾句話,卻讓天子的內心不平靜,他頗有些動容,道:“我的陵寢都已經修建好了,可你還年輕,何必許這種願!”
張氏微微搖頭,似一汪秋水的眼睛溫柔的望着天子,“若陛下不在,奴活着有什麼意思,奴唯一牽掛的只有你,若有那一日,奴絕不苟活。”
即使他們年齡相差三十多歲,即使這一生天子聽過太多的承諾和誓言,此時現在,他如磐石一般堅硬的心卻爲張氏的話感動。
天子伸出顫抖的右手,張氏知道他的意思,乖巧的依偎在他的懷裡,她輕笑出聲,道:“奴真是該罰,居然在陛下面前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陛下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東都的,你說東都的牡丹比長安城的好看多了,我好想去看一看!”
“陛下要快點好起來,可不能言而無信!”
聽着張氏難得的撒嬌,天子又愛又憐,緊緊擁住她,道:“我答應你,咱們一定去東都看牡丹!”
從那天起,天子每日都要張氏陪伴他,張氏雖性子孤傲,可服侍起來細緻耐心,不比天子常用的宮人差。
到後來,只要張氏一會兒不在,天子就覺得不舒坦。
衆人都不明白這張昭容有什麼手段把天子的心栓的緊緊的,但不管別人怎麼看,她只是認真服侍天子,說起朝事她自己就走開,天子那麼寵愛她,她都沒爲孃家求過什麼……
天子心情舒暢,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某日午休後,他和張氏坐在榻上對弈,外邊有人喚了王大福出去。
天子的注意力全在棋盤上,片刻後,外面傳來王大福的一句呵斥聲,張氏忍不住側頭看了眼。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天子皺眉喝道:“什麼事?”
門外立刻安靜下來,王大福小步跑進來,臉上的笑容十分勉強,他拱手回道:“回大家,就是一點小事,沒什麼!”
“沒事你在外邊吵什麼?”天子有些不快。
王大福動了動嘴皮子,最後什麼話也沒說出來,臉色十分些嚴肅。
天子跟他相處了幾十年,比跟皇后呆在一起的時間還長,從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他嘴裡的‘小事’絕對不小。
天子沉了臉,命王大福說實話,王大福急的出了汗,弓着腰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才憋出一句:“公主府家令來報,崑山公主於昨日晚間傳了道士入府……”
聽到這個讓人不省心的女兒,天子眼裡有些不耐煩,“她找道士做什麼?”
王大福額頭的汗水流了下來,眼裡一片焦急,他鼓起勇氣盡量溫聲道:“公主找道士是想……是想問詢大家的……”
他實在是不敢把後半句話講出來,然而這半截話天子已經聽懂了。
他目光如刀的看着棋盤,沉默片刻後,天子的聲音輕柔的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她在着急什麼?這就是我養了幾十年,從小被捧在手心裡的女兒……”
王大福忙跪地叩首,張氏見狀嚇了一跳,她惶恐的下榻走到天子的身邊給他順背,勸慰道:“陛下彆氣,要保重身體!”
天子狠狠一把推開張氏,伸腿踢翻了棋案,橫眉怒目大聲咆哮道:“這就是我的女兒!她就這麼迫不及待要知道她父親的死期!”
“大家!”
“陛下!”
天子話音剛落,人就直直的倒仰過去,王大福和張氏驚呼出聲,帷幔外的宮人呼啦啦的涌進來,殿內立刻一片慌亂。
奉御望聞問切後,搖頭對衆人嘆道:“陛下本來在慢慢恢復,可現在受到刺激心火爆甚引起痰於,我先給陛下扎幾針,若陛下醒過來了,那就化痰通絡再補氣開竅,若陛下醒不過來……”
斂容肅穆的衆親王郡王大臣都明白奉御的意思,天子若醒不過來,那就要準備後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把皇帝寫死簡單,但是還有很多東西要交代,腦袋都要禿了,我忘了我挖過那些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