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陽縣主是天子的岳母,進宮自然有優待,她乘了羊車去宣微殿,殿外早有內侍宮人等候。
她脫了鞋進了內室,皇后跪坐在坐在殿內上首的榻上。
見了母親進來,她臉上滿是許久未見的輕鬆笑容,“母親免禮,快過來!”
“是,殿下……”
新陽縣主走近坐在她的身邊,抿脣微笑細細打量女兒,見她精神不錯心裡才鬆了口氣。
“母親今日來可是爲慶郎的婚事?”皇后倚在憑几上笑道。
“正是……”
新陽縣主神色有些遲疑,皇帝今天派了人來請她入宮,就是爲了開解女兒,這一路上她都在想該怎麼開口,不過看女兒今天心情不錯,她決定還是先跟她說說家裡的事。
“慶郎母親打聽了幾家的小娘子都有些不滿意,我想着來問問你的意思……”
皇后眼裡掠過一絲異樣,不過她並沒有細想,笑眯眯的問道:“都有哪些人家?”
新陽縣主掰着指頭數道:“有慶郎舅父家的娘子、有當利長公主的孫女、有戶部侍郎劉元的長女……”
皇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幾個小娘子我都見過,都是很好的孩子,怎麼慶郎母親不喜歡?”
新陽縣主提起這事就撇嘴,語氣裡也帶了些抱怨,“慶郎的表妹你弟弟不喜歡,說她人有些強勢,慶郎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怕這倆人性子不合適……”
“當利公主的孫女是賢淑純善,不過人有些內向,你弟媳又擔心她做不了宗婦,劉元近來很受陛下的看重,不過他母親跟你外祖母有些小過節……”
皇后搖搖頭聽不下去了,“這個不好那個也不好,你們是要挑個天仙麼!”
“王家是國戚,慶郎以後要支應門庭,挑選媳婦最應該看中人才品行,家世只要過得去都行,你們這樣挑來撿去又不是買菜,可別把長安城的人都得罪光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
新陽縣主聽了女兒的話臉色有些訕訕,“只是你弟媳那個人你知道,她要是不挑剔這會兒我都能抱上重孫了!”
皇后聞言心裡有些傷感,“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孩子們都這麼大了……”
新陽縣主知道皇后想起了大郎,想起外孫她心裡也難受,不過她今天進宮可不是來陪皇后回憶傷心事的。
“前日慶郎母親去陳光侯府上吃滿月宴,在他們家碰見了綏靖伯夫人……”
綏靖伯夫人就是韓修儀的母親,新陽縣主小心翼翼的觀察皇后的神色,見她面上沒有什麼變化,繼續道:“那韓林氏做伯夫人也就兩年,在宴席上唯唯諾諾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
“不過她一直襬着笑臉,雖然有不少人看不起他們家驟然成了新貴,可族中子弟卻都挺安分的……”
新陽縣主的話一落地,就聽見皇后嗤笑聲傳來,“母親想說什麼?”
新陽縣主面上帶了幾分尷尬,她捋了捋思緒,緩緩開口道:“陛下賞了韓家幾個郎君的官職,雖然都是無品,可也是一個機會!”
“再過個幾十年,韓家一輩人接着一輩人,這家門不也就撐起來了麼,長安城不少世家,都是這麼起來的……”
皇后嘴角沉了下來,她神色晦暗的看着母親,語氣中帶着一絲冷意道:“母親這是話裡有話啊……”
新陽縣主無奈的嘆了口氣,難怪皇帝要請她來,皇后一直都是個寬容大度的人,卻在提起跟韓修儀有關的事情上彷彿變了個人,說話也是咄咄逼人帶着刺……
她乾脆也直說了,“殿下自然聽得懂我的意思,韓家現在是不入流,可他們家出了個好閨女,給陛下生下了庶長子,大郎去了,儲君之位空懸,殿下作爲皇后就沒有考慮過這些事麼?”
皇后緊緊捏着帕子眸色陰暗,冷冷道:“怎麼,陛下要立太子了?”
新陽縣主知道踩到了皇后的痛處,可再痛日子是朝前過的,人死不能復生,皇后縱有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大郎。
一般人家也就算了,可這是關乎國本的大事,皇后再這麼一味沉浸在悲傷裡,她,以及王氏一族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她苦口婆心道:“陛下現在不立太子,以後也會立,這些事可都跟你息息相關啊!”
屋裡沉默了片刻,皇后冷哼一聲,“沒有嫡子,還不知道是立長立賢,母親不用爲我擔心!”
新陽縣主被噎的說不出話來,遂轉移話題,“好,我們不說這件事……”
“我想問殿下,你現在打算就這麼跟韓修儀耗着嗎?”
皇后拂了下衣袖,慢悠悠道:“她犯了錯,我懲戒她是天經地義的。”
新陽縣主點頭,“對,你是懲戒她沒錯,可爲何要羞辱她?”
“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她給陛下開枝散葉有功勞,你爲難她把陛下置於何地?”
“她是妾你是妻,陛下從未駁過你的話,你爲何不替陛下考慮考慮,失去大郎難道他就不心痛嗎?燕王許王幾個不是他的兒子嗎?”
“你要他怎麼做?把韓氏殺了,把燕王殺了,你就高興了?”
新陽縣主的聲音越發提高,顯然她也動了怒。
皇后聞言只是緊緊抿着嘴倔強的看着前方,好一會兒她才道:“我只是恨,我只有一個大郎,他卻離我而去,韓氏有四個孩子,個個健康,我每次想起這件事心都揪着疼……”
她哽咽着落下淚來,新陽縣主起身走過去摟住她,像抱着孩子一般輕撫她的頭髮,“我的兒,人活在世上就是來遭罪的,大郎去了,你還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人……”
“陛下愛着你敬着你,你萬萬不可辜負他的心,至於韓氏,你不喜歡她就當看不見,她若是敢猖狂起來,陛下第一個收拾她!”
“你不可爲了一個不喜歡的韓氏,去爲難敬重你的陛下,那樣不僅失了你的身份,還讓陛下夾在中間不好過,你自己想想看,那樣的結果真的是你要的嗎?”
皇后撲在母親懷裡放聲大哭,“我苦命的大郎……”
……
新陽縣主出宮後,宣微殿安靜下來,皇后坐在榻上憂鬱的看着窗外,低聲對陳嬤嬤道:“去請阿郎來,我有話跟他說……”
陳嬤嬤見皇后一副彷彿做了什麼重要決定的表情,心裡擔憂不已。
這會兒李暉正在紫宸殿與閣老們議事,聽見稟報後,他沉吟片刻就吩咐稍候再議事。
皇后絕不會無緣無故就派人來叫他,除非有什麼大事。
聽見宮人的通傳,皇后下榻出門迎接,她福身行了個禮,李暉忙止住她,“怎麼又哭了?”
他心疼的看着妻子紅腫的雙眼。
皇后搖搖頭,擡頭看着李暉道:“今日,是你讓母親進宮來的吧!”
李暉沉默了一瞬才點頭,皇后側過身子,語氣十分低落道:“如今我這個樣子,阿郎也厭煩了吧……”
“沒有……”李暉忙扶住她的肩膀。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再這麼傷心下去了,大郎一向孝順,他也肯定不願意你日日爲他悲泣!”
傷感的垂下頭,夫妻二人進屋相對而坐默默無言,片刻後,皇后低語:“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心裡也不好受,也覺得我不可理喻,可我的心太疼了……”
“阿郎……”皇后擡頭用充滿悲傷的眼睛看着李暉,“我可以答應你,不再爲難韓氏,但是有一件事我得問問你……”
“什麼事?”
皇后脣角微動,然後啓脣道:“你是不是想立二郎爲太子?”
李暉愣了一瞬,他沒有想到皇后會問這件事,先不說大郎才歿,就是真的要立太子,一時半刻也無法決定,就連他自己對立儲之事都沒個底……
他想了想回道:“我還沒想清楚,二郎年紀不大,就算要立他爲太子也需要打磨幾年,這件事須得從長計議!”
“我明白了……”皇后輕輕點頭,彷彿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
她拉住李暉的手,歉疚的看着他,“阿郎,嫁給你十幾年,只爲你生了一個嫡子,是我對不住你……”
李暉搖頭,也有些傷感道:“這不能怪你,是咱們命裡註定了的……”
皇后沉默了片刻,接着道:“大郎去了,自然要重新立儲,但是關於這件事,我是皇后,我是否有說話的權利?”
李暉‘嗯’了一聲,“你當然可以提出意見,你想說什麼?”
皇后暗地鬆了口氣,溫聲道:“誠如你所說,二郎年紀不大還未定性,不過二郎下面還有三郎、四郎、五郎和六郎,阿郎身強體壯,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孩子出生!”
“關於立太子,我的意見就是,請阿郎優先考慮立賢……”
此話一出,屋裡一片寂靜,李暉低頭看着妻子的纖白手指默默沉思。
他聽懂了她的意思,按理立儲第一個就是立嫡,這是禮法所在,無嫡子,那麼立庶子就要考慮立長還是立賢!
很明顯妻子提出這個意見表明了她認爲二郎雖爲長,但可能並不能成爲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所以提議自己立賢,從諸子中挑選一個最合適的人出來。
但這樣一來孩子們彼此之間就是競爭關係,他們會知道自己都有機會登上大位,那兄弟之間爲了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之事又會做到哪一步……
想起自己和李璋幾兄弟爭鬥了幾十年,明明是親兄弟卻弄得你死我活,他如何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
作者有話要說:
新一輪的競爭,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