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兒子臉上不安、好奇、謹慎的表情,李暉心中卻是鬆了口氣,這個兒子雖然前些日子把他氣的夠嗆,但幸好,現在知道用心了。
李暉想了想,站起身對李淳業道:“跟我來!”
李淳業不明所以,只得跟了上去,李暉揹着手走到書房,拿過書案上的兩封奏表遞給兒子:“這是三郎和四郎的奏表,你先看看。”
“是!”
李淳業雙手接過,快速的瀏覽過去,然後低着頭默默沉思,李暉也不着急,坐在書案後的交椅上,“你覺得他們寫的怎麼樣?”
李淳業再翻看了一番,組織了下語言,道:“三郎把設立節度使的利與弊都列了出來,條理清晰,句句實在,他是持贊同意見的……”
“至於四郎,他寫的比較模糊,也是贊同的。”
李淳業一口氣把自己的發現都說了出來,只見父親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平靜如常,他道:“你覺得他們說的跟你說的誰更有道理?”
這個……李淳業犯了難,要認真講他覺得贊同不贊同都有道理,腦子裡的念頭一旦形成,要想更改可就不容易,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兒子請教過許多人,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但兒子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輕易的設立節度使,從眼下來看,這個辦法最能解決問題,但做事不能只看眼前,我們要爲以後考慮!”
“各地節度使只掌兵權,若設立過多,豈不就對京城形成威脅,父親英明治國,卻難保有人心存不軌!”
此話一出,殿內安靜的連呼吸聲都不可聞,吳敏心跳如擂,他悄悄打量李淳業,卻只見他表情認真,只是很單純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和擔憂。
他有些着急,忍不住爲李淳業擔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李暉纔是皇帝,這個天下都是他的,有功有過皆有他來承擔。
既然皇帝英明,那又何來亂臣賊子?
李淳業說這些話,倒有些不中聽了……
然而李暉並像吳敏想象中那般生氣發怒,他手指很有規律的敲擊着書案,片刻後,纔開口道:“你能想到這一步,爲父實在很欣慰……”
這是許久以來,父親第一次誇他,李淳業心中激動不已,又聽父親繼續道:“你所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卻沒有想到,如果我們不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談何以後?”
此時李暉的聲音十分溫和,“每一種制度的存在都是有利有弊,設立節度使確實弊端很大,但現在對朝廷而言,它很有必要,靈州地處西北,你再想想看,西北現在最要緊的是什麼?”
李淳業苦苦思索着,西北……節度使……後突厥漢國!
他雙眸一亮,微張着嘴恍然大悟,在武宗時期,東突厥漢國和薛延陀時常發生戰事,後來大周滅了薛延陀,東突厥上表歸順。
但這些年,東突厥內亂不止,景宏五年分裂爲十六個小部落。
其中一個姓勒爾穆的部落異軍突起,以橫掃姿態陸續收服了十來個部落,並在東突厥舊都立國,稱爲後突厥漢國。
後突厥漢國恰好就在靈州的北方,如果父親是爲了考慮邊境防禦,那設立節度使的理由就無法不贊同了……
李淳業想明白了這一茬,就爲自己剛纔的據理力爭而感到臉紅,到底是資歷淺薄,許多事情,他都無法考慮全面,纔在父親面前大言不慚起來。
然而李暉的表現很是寬容,他本就沒有指望兒子突然就開了竅,二郎畢竟才十幾歲,年輕人說錯了沒關係,多多學習磨礪就行了。
“今日你們三兄弟的意見我都知道了,包括三郎和四郎,我都會跟他們解釋,你們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我讓你們去觀政,就是讓你們瞭解自己的不足並且改正,今日你就做的很好……”
李淳業聽見這些話雀躍不已,吳長史說的果然有道理,父親果真如他所說,對自己的請教沒有生氣,父親,終究還是關心他的……
“父親,從前是兒子不長進惹你生氣,從今以後,我一定努力學習,再不讓父親操心了!”
李淳業無比認真的表達了自己的決心,李暉滿意的點點頭:“你能這樣想最好不過了,明年曹氏進門,過幾年你也要做父親了,我只跟你說一句話,凡事三思而後行!”
聽見父親說起這些事,李淳業有些臉紅的埋下頭,喃喃道:“兒子知道了。”
李暉嘴角微微揚起,端起了案上的水盞,溫聲囑咐:“既然進宮了,就去給你母親和阿姨問個安,還有,淑妃有些不舒服,你也去問候一聲纔是!”
“是!父親沒有吩咐的話,兒子這就去。”
“去吧!”李暉衝他揮揮手。
李淳業恭敬的磕了個頭,退了出去,看着他挺拔俊秀的身影,吳敏笑了笑,收回目光卻發現李暉正盯着手裡的水盞出神。
他不由的疑惑,“大家,怎麼了?”
李暉看了他一眼,卻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說,我要不要給曹聞挪個位置……”
瀾清院裡,高氏坐在上首,笑眯眯的看着李淳業,柔聲道:“你難得來一趟,庶母沒什麼好東西可招待你,記得你不愛吃茶,恰好我才得了一甕百花蜜,煮了蜜水你嚐嚐看!”
“是!”
李淳業拱手做了一揖,端起蜜水先是欣賞琉璃盞,然後才細細品嚐,“果然好喝!”
高氏笑了起來,“既然喜歡就給你帶上一些,只是我得的不多,你別嫌棄。”
李淳業忙擺手表示不敢當,“兒是來給庶母請安的,飲過蜜水也就罷了,如何還能帶走呢……”
“你來看我也是一片心意,就別客氣了……”高氏溫柔的搖頭。
爲難片刻後,李淳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謝,“既如此,兒多謝庶母。”
雖然屋裡站着幾個宮人,但李淳業平時沒有過多的跟後廷的庶母接觸,因此說了些話後,他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這個時候,他深深的覺得娶妻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有了妻子,就能替他應酬這些女人間的事了……
高氏也看出了他有些侷促,想了想,緩緩道:“我孃家有一個遠房侄兒,他今年十九歲,娶的妻子就姓曹,跟你未過門的王妃是堂姐妹……”
李淳業有些驚訝的看着高氏,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我那個侄媳婦知書達理,模樣兒好,性格更好,闔家沒有不喜歡她的,聽聞他們曹家長輩很是開明,家裡養的女孩兒跟男孩兒一樣讀書識字,另外還要培養女紅、廚藝。”
“所以說,你那位王妃也必定是個妙人兒,雖說未見過面,但你是個翩翩君子,她是個娉婷淑女,你們一定會相敬如賓的!”
原來高氏是這個意思,她知道李淳業惹怒李暉,也把原本一門好親事弄沒了後,現在的這個未過門的燕王妃曹氏,她的家世在京城裡都排不上號。
李淳業畢竟是年輕人,若是沒個豁達的心胸可能臊的連門都不敢出,就比如他現在的樣子,高氏就覺得跟以前神采飛揚的李二郎判若兩人。
聽了高氏的話,李淳業先是迷茫,然後就是感激,高氏這麼說,也就是告訴他,曹家娘子也是個好女孩,讓他不要爲此糾結或者抱怨。
“庶母的話兒都記住了,父親已經冊封了曹氏,明年她就是燕王府的女主人,兒跟她一定會和睦相處的!”
高氏笑着點頭:“這就好。”
……
回到燕王府,李淳業把馬繮繩遞給了侍從,王小虎跟着他進了門,花木蔥籠的廊坊下,顧七娘帶着侍女正在逗喳喳叫的黃鸝鳥。
餘光瞥見李淳業的身影,她眼中閃着喜悅的光芒,快步迎了上去,屈膝行禮道:“二郎,你回來啦!”
李淳業伸手扶起她,帶着親暱的責備道:“怎麼站在風口上,在等我嗎?”
“是啊!”
顧七娘乖順的點頭,“妾今天在湖裡泛舟,釣了一條小魚,想跟你說,可等了好久,都不見你回來……”
她微微嘟起嘴,李淳業歉然一笑:“今天出了宮後有事去三郎那裡一趟,所以回來晚了……”
“是這樣啊~”
顧七娘嫣然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那咱們去看那條小魚好不好?它是紅色的,像一團遊動的火一樣漂亮!”
李淳業聞言,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他想起今日父親和高庶母的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顧七娘不明所以回頭看着他:“怎麼了?”
“七娘,今天我不能陪你了……”
“你有事要做嗎?”顧七娘十分失望。
李淳業不忍見她露出如此表情,充滿歉意的握住她的手道:“你也知道,這段時間我在觀政,父親也時不時要考校,我的確有事要做,所以不能陪着你了……”
從宮裡出來後,李淳業一直在想今天三郎的奏表,若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敢相信那是弟弟所寫。
難怪人人都說他捨本逐末,正是在認真學習的年紀卻一頭扎進了風花雪月裡。
三郎只比他小一歲,現在卻已經在展露鋒芒了,他要是還不加把勁,就真的只能眼睜睜看着機會飛走了。
雖是這麼想,但他心中仍舊是喜歡着七娘的,這件事情裡她沒有任何錯,只是漸漸的他也想明白了,無規矩不成方圓,現在曹氏是他的未婚妻,她雖還未過門,自己也要爲她留幾分顏面。
不然整個王府都知道他寵愛七娘,曹氏進了門又該如何自處……
作者有話要說:
燕王府,是不可能風平浪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