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蕤聽完李淳業的埋怨並沒有着急,而是柔聲向他解釋:“郎君,規矩和人情從來就是對立的,你明白我明白阿姨更明白。”
“你作爲皇子,從小是被阿姨親自撫養大的,你應該知道,阿姨從來選的就是規矩,而且她希望,我們也要遵守規矩!”
“世俗法理就是如此,阿姨多年的名聲不能被我們愚昧的孝順毀了,這就是爲什麼我獻給皇后的披帛如此精美的原因~”
搖搖晃晃的車軲轆吱吱作響,李淳業睜大雙眼,腦海裡一直迴響着曹芳蕤的話。
剎那間,他忽然憶起,每次進宮,阿姨都會問一句可去拜見過母親。
不僅如此,宮裡的庶母弟妹們有什麼事,她都會第一個告訴自己,讓自己去關心探望。
生母對嫡母、對其他庶母,從來都是懷抱着真誠的善意……
見他一臉恍然大悟卻瞬間轉爲心疼的表情,曹芳蕤微微嘆了口氣,尋常人家,一個嫡庶尊卑刻畫的鴻溝已經是天差地別了,何況是皇室。
馬車停在王府的側門,李淳業先行下車,然後轉身準備扶曹芳蕤下來,曹芳蕤看見他伸出的手,微微一怔,心中涌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似歡喜似甜蜜。
她從來是個遇事從容不迫的人,妃朝見那日面對衆多褒貶不一的眼神都能淡然處之,卻在此刻,面對丈夫的好意,慌亂的避開眼睛不敢看他。
玲兒滿臉的高興壓抑不住,偷偷抿嘴笑。
李淳業見狀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側頭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曹芳蕤把手放在他的掌裡,提着裙襬優雅的下了車。
李淳業率先往裡走,曹芳蕤跟在他身後,看着前面丈夫的背影,她只覺得心咚咚跳個不停,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已經發生變化了。
行至二門時,婆子們恭敬的行禮,曹芳蕤卻看見遠遠的廊柱下,一片裙角快速的閃過,心中的欣喜立刻被現實熄滅。
她目光中充滿譏諷,暗暗冷哼一聲,復又恢復如常,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進了正院,曹芳蕤忙吩咐人打水來,她伸手準備替李淳業更衣,卻被他阻止了,“你也累了,先歇着,讓下人來就行了。”
看似關懷的話,曹芳蕤卻聽出了心不在焉,她忽視掉心裡淡淡的失落,臉上卻依舊掛着溫婉的笑容,“好!”
她沒有堅持,轉身去了淨房洗臉。
待一刻鐘後,她坐在妝案前敷面,有侍女進來點燈,李淳業端着茶碗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陽,再看看曹芳蕤纖麗的背影,幾番欲言又止了許久。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輕咳了一聲,正準備說話,卻聽曹芳蕤對宋嬤嬤道:“把阿姨送給我的銅鏡先收起來,明日去庫房把我陪嫁的沉香木鏡架找出來!”
“是!”
接着她嫋嫋婷婷的走過來,對李淳業溫聲道:“郎君,我今日進宮一天,昨日的文冊還沒整理好,所以你看今晚要不要去靜姝院?”
李淳業有些狼狽的側過眼睛,與曹芳蕤成親已有五日,這幾晚他都是歇在正房以示尊重,然而他心裡還是很掛念七娘的。
這些日子他早出晚歸,與七娘一面也沒見着,她一定很難過。
話說回來,他的確是想去靜姝院,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罷了,現在曹芳蕤卻先提了出來,他還真有些心虛。
曹芳蕤裝作沒看見他的不自在,而是帶着小小的抱怨說起那些文冊弄得她一個頭兩個大,都不知從何下手。
李淳業知道曹芳蕤因爲嫁給他,陪嫁很是豐厚,而且她住在正房,全部東西都要重新登記造冊,爲着這事她已經忙碌許久了。
他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便對妻子道:“對了,我正想着跟你說,內院的事是由家令和唐嬤嬤倆人代管的,如今你是主母,內院的事自然就要交到你手上~”
“明日我就吩咐下去,讓他們把腰牌、鑰匙、賬薄和文冊都交給你!”
曹芳蕤眸色微動,不動神色的婉言拒絕:“既然嫁給郎君,自然就要爲你把內務整頓好,讓你無後顧之憂,只是郎君也知道,我年輕,麪皮又薄,母親雖教過一些管家的事,可曹家那點事如何能與王府比較!”
“郎君看這樣怎麼樣,陳家令管着賬務,唐嬤嬤管着下人,我觀察過,他們做的很好,若是我貿然接手,指不定還出不少亂子呢,那樣以後我還如何樹立威信!”
“不如我先學習一段時間,等心裡有了底,再接手也不遲……”
李淳業沉吟片刻,心裡覺得曹芳蕤的話很有些道理。
她畢竟沒有經驗,內院大大小小的管事就有三十多號人,光是認清楚面孔也要不少時間,着實有些爲難她了。
於是李淳業點頭同意曹芳蕤的話,還給她提出建議:“你雖沒有經驗,可也別露怯,就端着手坐在那裡看,底下那些人就先怕了三分……”
“總之你多聽多看,先別出聲,那些下人都跟人精似得,發現你做的不夠好,就是面上點頭哈腰,心裡也倨傲起來……”
最後一句話,他像是深有體會般的感嘆,曹芳蕤忍不住捂嘴笑:“想來郎君剛入朝的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吧!”
“是啊!”李淳業大方的承認了,“不管在哪裡,人都是這樣,看你資歷不足或者一竅不通,沒事也要過來踩兩腳,好像他從孃胎裡就無所不能似得!”
曹芳蕤聞言笑的直不起腰,扶着憑几斷斷續續道:“可見郎君……心裡委屈着呢……”
李淳業也忍不住笑,“咱們這樣的人,不受點委屈都說不過去。”
他像是忘了先時想往靜姝院跑的事,坐在榻上跟曹芳蕤說說笑笑,宋嬤嬤忍不住出聲打斷,問什麼時候傳飯,這其實也是在側面問李淳業在哪裡吃飯。
他猶豫了一瞬,道:“現在就傳吧!”
宋嬤嬤揚起脣角福身退了下去,曹芳蕤雖面上不顯,心裡卻開心不已。
等吃過晚飯又玩了半個時辰的雙陸棋,侍女才服侍李淳業洗漱,曹芳蕤吩咐玲兒鋪牀,宋嬤嬤悄悄的進來,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查到了,是靜姝院的小侍女……”
“我說呢!”
曹芳蕤冷哼一聲,“還巴巴的跑到二門來窺探,這事也只有她做的出了。”
“那咱們如何處置?”宋嬤嬤問她。
曹芳蕤慵懶的撫上髮髻,慢悠悠言道:“我纔剛進門,就處置了大王愛妾的侍女,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估計她也是算準了這一點,不然也不會如此大膽。”
“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且讓她猖狂幾日吧!”
“也是!”宋嬤嬤點頭,“娘子犯不着爲這等事得罪大王,等咱們把內務抓在手裡,還怕她翻了天麼!”
淨房的水聲停止,宋嬤嬤使了個眼色退了出去,曹芳蕤噙着淡淡笑意走向一臉好奇的李淳業。
“那漱口的香藥用着跟以前的很不一樣呢!聞起來也更香!”
曹芳蕤笑道:“我從一本古籍中看到了一個方子,自己調配出來,覺着不錯纔敢給郎君用的。”
……
甘棠軒,蓁娘跪坐在榻上,挽起袖子替李暉按揉肩背,她神秘兮兮道:“阿郎可知道,丹娘這幾日總往跑馬樓那邊去呢!”
李暉舒服的眯着眼,低沉而慵懶的聲音響起:“她是不是勤學苦練馬術,想要我許諾的那匹汗血馬?”
跑馬樓顧名思義,是宮裡跑馬的地方,那裡場地開闊,丹娘是個男孩性格,除了養花看得出她安靜的一面,其餘只看她蹴鞠打馬球遛馬的樣子,任誰見了她馬上英姿也會說這應該是個郎君,投錯女兒胎了。
李暉從不禁止女兒們玩這些,相反他還時常表揚丹娘蹴鞠厲害,頗有乃父之風,蓁娘聞言後笑他自吹自擂。
蓁娘故作不悅道:“若是桃桃天天去騎馬,我還巴不得,她老悶在屋裡,倒是丹娘,整天像沒籠頭的馬,還不都是阿郎慣的!”
“關我什麼事!”李暉輕哼一聲,“孩子天性就是如此,我也沒辦法的……”
聽着他敷衍的話,蓁娘氣的瞪眼,好一會纔想起話題偏了,她急忙趴在李暉腦袋邊上道:“扯遠了,我聽奶母說,丹娘每日去跑馬樓不是爲別的,是情竇初開了!”
“嗯?”李暉聞言怔住,他半撐起身子皺着眉,頗有些不虞問蓁娘:“跑馬樓不遠處就是金鑾殿,丹娘是不是看上哪個禁衛了?”
“誰家小子這麼大膽,連公主也敢靠近!”
他這麼一說,蓁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人家小郎君大膽,是丹娘看中了人家,奶母說,那小郎君根本就不知道丹娘喜歡他呢!”
“嗯?”李暉挑眉,更加不悅的沉了臉,“你的意思是丹娘一廂情願?”
蓁娘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想法,有些猶豫的開口:“丹娘如今也十四歲了,婚事也該考慮着,那個小郎君我打聽過,是東都璐國公的嫡長孫,今年已經十八歲了!” щщщ✿TTkan✿¢O
“一方面我覺着他不錯,另一方面丹娘也喜歡,就是不知道阿郎有什麼看法……”
李暉輕聲嘆了口氣,翻身躺在隱囊上,雙手疊在腦後,緩緩道:“璐國公隋家是不錯,先祖曾經跟着世宗皇帝親征吐蕃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馬功勞~”
“後世子孫雖無人再入伍,可在東都的世家裡算起來是前幾位……”
“只是我還打算重用隋湛,他的孫子尚了公主,恐怕不妥。”
蓁娘沉默了片刻,“這事就沒有餘地了嗎?”
李暉堅定的搖頭,不過到底心疼女兒,還是告訴蓁娘:“除了隋家那個小子,還有很多優秀的小郎君,讓丹娘換一個人喜歡吧,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委屈她的!”
他都這麼說了,蓁娘也不好再堅持,朝廷大事比兒女婚事重要多了,何況李暉沒有用丹孃的婚事去籠絡人心就已經難得了,她又有什麼不滿。
只是這是丹娘第一次喜歡一個人,而她就要做那個掐斷桃花的人,只希望丹娘懂事一些,能明白她父親的爲難之處……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國慶節快樂喲~
不知道你們怎麼爲祖國麻麻慶生,我要加班,巴特允許你們來評論區向我炫耀~(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