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倒是去過很多次……”
李淳業回憶了一番,笑道:“以前祖父在位時,差不多隔上三四年就要去九成宮避暑,他更喜歡驪山宮,不過我覺得都差不多,只是驪山宮有溫泉而已……”
“阿姨有一次跟我說,郎君小時候很喜歡在九成宮的湖裡泛舟,她不許你就不吃飯!”
曹芳蕤眨巴着眼睛俏皮的揶揄。
饒是李淳業十八歲了,也被幼年時的糗事臊的臉紅,他輕咳一聲,掩飾般解釋道:“你不知道,那湖裡種的芙蕖,一到夏天都望不到邊,可好看了,有宮人划着小舟去採蓮蓬,我也想上去試試,可惜阿姨不準……”
“那你最後有沒有去泛舟呢?”
“有啊!”李淳業立刻回道,“不過,是阿兄帶我去的……”
說罷,他的臉色黯淡下來。
曹芳蕤聽從宮裡出來的嬤嬤們提起過,身爲中宮所出的懷宣太子,對底下庶出的兄弟姊妹們很是友愛,特別是跟李淳業,兄弟二人幼年時常常玩在一起。
童年手足相伴,懷宣太子未到及冠之年便早逝了,也難怪李淳業提起他滿臉都是哀傷。
“懷宣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想了想,曹芳蕤輕聲問道。
李淳業沉默着,目光投向她背後的花木,他微眯着眼回憶起幼年,往事一幕幕都浮現在腦海裡,緩緩的開口:“阿兄是個……有趣的人……”
“有趣?”曹芳蕤不解。
“嗯,就是有趣。”
李淳業想起記憶中兄長俊秀的面容,放緩了聲音道:“有時他老成的像個長輩,教訓起我們來頭頭是道,有時,又帶頭領着我們四處搗亂,每次父親說要收拾我們,他就梗着脖子站出來一力承擔……”
“他教我騎馬,我笨手笨腳氣的他差點吼起來,可最後他還是忍住了……”
“阿姨生桃桃後,他怕我被冷落心裡不舒服,拿了好多玩具哄着我玩~”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兄長……”
曹芳蕤見他眼圈都紅了,心中也爲他們的手足之情而感動。
她試探性的拉住李淳業的手,安慰道:“郎君,懷宣太子雖然已經薨逝了,但他永遠都活在你心裡,所以你不必過於悲傷!”
“我們現在還可以替他孝順長輩,讓他在天之靈可以無牽無掛……”
看着曹芳蕤充滿鼓勵的眼神,李淳業心中的鬱氣頃刻間就消散了,這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傾訴對兄長的感情。
這些話他甚至都沒有對生母說過,在他無論怎麼做卻總是讓父親不滿意的時候,他也曾有過一絲埋怨,兄長只活了短短十幾載,可他的優秀已經讓自己望塵莫及。
或許這輩子他都比不上兄長,但不管怎麼樣,在這世上,除了父親和阿姨,也就只有阿兄給與他的關心愛護,是那麼的純粹不摻雜一絲算計。
越長大,他就越能體會到這種感情有多麼珍貴,在自己的童年裡,阿兄也守護過他的無憂無慮。
自那日談話後,曹芳蕤敏感的察覺到丈夫對自己的態度更加隨和了,一開始倆人都在試探對方,輕易不肯說出自己的感受。
而現在,他們偶爾都可以開開玩笑,或對着名家字畫各抒己見,或說些雞毛蒜皮的家事,日子是越過越有滋味了。
曹芳蕤也品出了一些味道,若說剛進府時她想要的是與李淳業相敬如賓,那現在,她想要的遠不止於此……
到了出發那日,威風凜凜的金吾衛維持着街道上的秩序,數不清的宮人們擁簇着滿飾珠翠的牛車,隨着一聲令下,浩浩蕩蕩的隊伍啓程前往九成宮。
各親王、郡王、縣王、駙馬、官員等俱都騎着馬,一邊觀花賞景,一邊侃侃而談,氣氛很是歡快。
李暉和皇后同坐一車,蓁娘和桃桃在車內嘰嘰喳喳討論着沿途的田園風光,桃桃看着田裡勞作的人們嘖嘖稱奇,蓁娘半懷念半感慨的說起鳳鳴村的事。
丹孃的心情依舊低落,寄奴不能騎馬,便自告奮勇要陪着姐姐。
燕王府的馬車在隊伍的後半截,顧氏是有品級的,因此也獨坐一車,她微微撩起帷簾,就看見了身着月白色團紋圓領袍的李淳業,他騎着馬跟身旁的李淳茜正聊得起勁。
片刻後,他忽然側過頭,往左邊的馬車看去,顧氏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看去,卻見曹芳蕤半個身子都趴在窗沿上,她笑嘻嘻的伸出一隻手,李淳業扯了繮繩走過去,伸頭咬了口她手裡的果子。
兩人說笑了幾句就分開了,李淳茜揶揄了幾句,惹得李淳業直翻白眼。
顧氏眼中酸澀不已,被那一幕恩愛和諧的場面刺得心如針扎,她‘唰’的一下甩開帷簾,手捏成拳緊緊咬着下脣,神情泫然欲泣。
一路搖搖晃晃的到了九成宮,在看着李淳業居然扶着曹芳蕤下車,顧七娘再也忍不住眼淚了,她哀怨的看着李淳業,而他也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轉頭看來,面上不由得掠過一抹心疼。
顧氏側身拭去淚珠,深吸口氣,衝他微微搖頭,表示自己無妨。
曹芳蕤也裝作沒發現一般,心中一聲冷哼後,展露笑顏對李淳業道:“郎君,一路車馬勞頓,想必母親和阿姨都疲累不已,而且又要擱置行李,我先過去看看!”
“好!”
曹芳蕤一片孝心,李淳業怎會攔着她,他關心的囑咐道:“母親那裡勞煩你多費些神,到了阿姨那裡,就偷個懶吧,她不會怪罪的,你一路上也辛苦了,都差點吐了呢!”
曹芳蕤甜笑着搖頭,“無事,吃了兩粒清涼丸,這會兒已經好多了,還是長輩那裡要緊,我先去了~”
李淳業鬆了口氣,道:“那你去吧,我也要去父親那裡……”
夫妻二人分開後,曹芳蕤忙疾步趕去皇后的輿駕旁,之後陸續來了好些王妃、縣主、命婦等,都是等着服侍皇后的。
曹芳蕤跟在一旁,玲兒湊在耳邊低語:“大王和顧氏一起離開了……”
“沒關係……”
曹芳蕤不動聲色譏諷道:“顧氏眼眶都紅了,總得讓大王去哄哄吧~玲兒冷笑一聲,正欲說話,身旁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你是燕王妃對吧?”
曹芳蕤循着聲音看去,只見說話的是一位身量纖長、氣質不俗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婦人。
因隨着輿駕而行,曹芳蕤無法行禮,只得頷首示意,“妾正是燕王妃曹氏,還未請教娘子身份……”
那婦人呵呵一笑,顯得很是活潑俏皮,“我猜就是你!”
“按着輩分,你得叫我十四嬸呢!”
十四嬸?那就是陛下的十四弟,申王!
曹芳蕤忙道:“原來是十四嬸,請恕妾失禮,沒有認出你來……”
申王妃聞言,伸出手指‘噓’了一聲,“咱們小聲些……”
說罷她快速的指了指輿駕,曹芳蕤抿嘴點頭直笑。
玲兒退至人羣邊緣,申王妃與曹氏並肩同行,大剌剌的側頭上下打量她,曹氏下意識的摸臉,“嬸母,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申王妃搖搖頭,她湊近曹氏笑道:“你是陛下的庶長媳,不知多少人在打聽你呢,我也很好奇!”
“妃朝見那日你的妝扮太隆重了,根本看不清你的真容,今日我可是得償所願了!”
說罷她一副知足的歡喜表情,曹氏見狀不覺好笑,這位嬸母瞧着倒是個好玩的人!
“唉唉我問你!你腳腫了沒有?”
曹氏悄悄看了看周圍,小聲回道:“有一點,嬸母你的腳也腫了嗎?咱們走一走就好了!”
“那就好……”申王妃蹙眉低聲告誡道:“待會兒你可得打起精神來,千萬別喊累,不然有人會挑刺的!”
曹氏驚訝的睜大眼看着她,申王妃嚴肅的頷首,“我說的是真的,你要警惕些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
聽到曹氏乖順的回答,申王妃才滿意的點點頭。
約莫過了快半個時辰,在衆人又累又乏之際,皇后的甘泉殿總算到了。
宮人們分散開立在左右,申王妃衝曹氏低喝:“快去!”
曹氏也接收到了蓁孃的眼神示意,只來得及點了下頭,她就提着裙子匆匆走到輿駕旁。
女官撩起帷簾,伸手扶着皇后下輿,曹氏深吸口氣,臉上展露着得體適宜的笑容。
皇后剛探出身子,就看見了宮人中身着紅衫綠裙的曹氏,她精神未見一絲疲勞,見自己在看她,忙屈膝行禮,恭敬中帶着輕快道:“母親一路辛苦了!”
皇后嘴角噙着微不可見的笑意,嗯了一聲,就扶着女官的手進了殿內。
曹氏一刻也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因着皇后要更衣洗漱,衆人也得已在室內歇息片刻,曹氏見服侍皇后的宮人有條不紊,便對陳嬤嬤道:“嬤嬤,我沒有服侍過母親洗漱,也不敢輕易動手,不過我知道母親喜歡喝蜂蜜梨汁,我去茶房親自煮了來!”
陳嬤嬤見她眼中一片單純真摯,忙客氣的推辭:“王妃也辛苦了,還是先歇着去吧,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
“沒關係!”曹氏雀躍的笑着:“我不累,而且服侍母親更要緊!”
她都這麼說了,陳嬤嬤再不好客套,也就隨她去了,看着她輕盈的身影,陳嬤嬤眸光微閃,輕輕嘆了口氣。
親自端着梨汁進去,皇后已經洗漱完畢了,她正坐在妝案前,侍女小心翼翼的將帕子圍在她的胸前,準備傅粉上妝。
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細微的痕跡,只是尊貴優雅的氣質已沁入骨骼,使她看上去更多的是成熟女性的從容淡定。
曹氏恭敬的將梨汁奉上,皇后瞥了她一眼,微微呷了口玉碗裡的琥珀色湯汁,入口清香卻沒有感覺到很甜膩,而且溫度也恰恰好。
她臉上的表情舒緩了些,將碗內的梨汁一口飲盡,曹氏早已備好了清水漱口,她挺直腰背跪在地上,快速卻不顯慌亂的依次將口盂、帕子遞過去。
待一切做完後,皇后淡淡開口:“行了,我這裡不用服侍了,你去看看殿里長輩們的茶水如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很喜歡大郎,一個善良又可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