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無恥==
次日。
陸家和沈家兩家已經走到了“請期”這一步, 沈文祁開口的是六月,可鎮國公府那邊,顯然是不想等, 最後兩頭折中, 定成了三月。
三月十七, 宜嫁娶。
經此, 六禮算是過了五禮, 只等到日子接新婦過門便是了。
這消息一出,京中不知有多少人家,生了再要一個女兒的心思, 就連成元帝,都不禁拍了拍孟素兮的肚子, 道:“給朕生個公主, 也是不錯。”
一時間, 沈家的風頭,比之當年雲陽侯府的鼎盛時期, 也是毫不遜色。京中的交際可謂是既虛僞又真誠,只要你有權有皇恩,便是冷着一張臉,也自有人眼巴巴地貼上來。
別說是沈甄,便是早就淡出長安命婦圈的沈姌, 都收到了成摞的請帖。雅聚、賞花、品香、樂舞, 五花八門, 什麼都有。
“這些人簡直是.......”清麗看着手裡的請帖, 長呼了一口氣道:“奴婢將這些都給您收起來吧。”
“就擱那兒吧。”沈姌輕笑一聲, “阿耶重回朝堂,甄兒要嫁到陸家, 有些迎來送往,是無論如何都推不掉的。”
清麗低頭應是,“還是姑娘想的周到。”
沈姌將手裡的藥材裝好,低聲問道:“馬備好了嗎?”
清麗道:“在外面候着呢。”
車輪轔轔,幔帳搖晃,沈姌的車馬停靠在偌大府邸跟前,高高的匾額上寫着四個大字——長平侯府。
沈姌下了馬車,緩步走到府邸門前,低聲道:“我是工部侍郎李棣的夫人,有事要見你們侯爺,勞煩通報一聲。”
門口的小廝頷首道:“夫人稍等。”
半晌過後,蘇珩面帶笑意遠遠走來,縱然他臉上的線條越來越硬朗,但在沈姌看來,此刻的他,還是那個整日護在沈甄后頭的少年郎。
蘇珩笑道: “你怎麼來了?”
沈姌提了提手上的黃梨木盒子,柔聲道:“給你送點藥材,這些是治骨傷的,這些是祛疤的。”
一句話,表明來意。
她是來探病的。
豫東的那場事故,將蘇珩整個後背都砸的血肉模糊,若沒有他,沈文祁不會只廢了左臂。
這樣的恩情,沈甄不便來,沈姌卻不能裝傻。
聞言,蘇珩神色一冷,直接道:“所以,李夫人今日是特意來道謝的?”
李夫人,這是心裡有火啊。
沈姌衝他一笑,“謝?誰要跟你客氣?蘇將軍一身戰功,不過是被幾塊石頭砸了,會有多大的事?”
蘇珩聽出了話中的揶揄之意,這才勾起了嘴角,“進來再說。”
沈姌緩步跟在他身邊,幽幽道:“侯爺如今真是好大的脾氣,我方纔若是說的不如你意,你是不是還要將我拒之門外?”
蘇珩立馬討饒:“你借我十個膽子,我就敢。”
二人在主院的涼亭裡坐下,蘇珩替沈姌倒了一杯熱茶,“趁熱喝。”
沈姌笑着接過。
半晌後,她看了看院落裡的貓兒,感嘆道:“甄兒同我說,你替她養的貓,都生了第五代子孫了?”
提起沈甄,蘇珩的眼神驟然定住。
好半晌什麼都說不出。
很多事,他一輩子都說不出口了。
他年少時就喜歡的姑娘,如今就要嫁人了,壓抑了數日的情緒,被沈姌這麼一提,似乎有了瓦解之勢。
他顫着右手,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聽聞她與陸宴的婚事定在了明天春天,她十八,剛好。”
沈姌見他如此,心裡如何能做到不爲所動?又或者說,蘇珩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再是清楚不過。
沈甄將笄的那一年,聖人命蘇家鎮守邊關,其實以沈、蘇兩家的關係,他大可上門將親事定下,儘快完婚。
可蘇珩當時怎麼說的?
她還小,邊疆不適合她。
她還是留在長安吧。
蘇珩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再過幾年,沈姌也忘不了,她一直以爲,蘇珩會是她的三妹夫。
別說沈姌,其實蘇珩也時常恍惚。
倘若他當年去沈家提親了,帶沈甄離開了長安,她過的會不會比眼下更好。
可人生便是這樣,“倘若”二字一出口,便已是錯過。
蘇珩輕聲道:“你說,鎮國公府日後會不會給她委屈受?”
“委屈了她也得自己擔着!”
蘇珩一愣。
“路都是自己選的,沒人逼她,便是選錯了,也就是錯了。”沈姌看向蘇珩,“你可別學那些話本子裡的男人一樣苦苦等着她,她招人煩的時候你是沒看見。”
蘇珩眸中閃過了一絲無奈,笑道:“誰要等她?”
沈姌點頭,“合該如此。”
蘇珩看着她道:“沈姌。”
沈姌回:“作甚?”
蘇珩一臉認真道:“你不和離,可是有苦衷?若是有,你同我說,我不會叫李棣好過。”
沈姌藏於桌下的手瞬間握緊,但面上只彎了彎眼睛,“哪來的苦衷?”
蘇珩道:“他是不是威脅你了?我......”
沈姌直接打斷了他:“蘇珩,這是京城。長安不比邊疆,我若是想和離,只會按長安的規矩來。”
言外之意,你們任何人,不得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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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秋風颳着光禿禿的枝幹簌簌作響。
沈姌頷首下馬車,遇上了散值歸來的李棣。
李棣身上染了幾分酒意,一看到自己那國色天香的夫人,立馬上前一步,牽住了她的手,“巧了。”
沈姌一把甩開,面不改色道:“李大人,這還沒進府呢。”
李棣勾了勾脣,硬是牽着她跨進大門。隨後又故意將她攔腰抱起,走進了內院,其間,沈姌一言不發,連掙扎的意思都沒有。
進了屋,李棣將她放到榻上,與她對視:“近來,高興嗎?”
沈姌眉眼低垂,“李大人此番何意?”
李棣親了下她的臉頰,沈姌立馬站了起來。
“沈姌,你回回拒絕我,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和離的心思,你是不是從來沒放下過?”
沈姌暗暗捏了捏手心,不停對自己道:沈姌,沒幾日了,距離周述安說的日子,沒幾日了。
李棣笑着道,“岳父重回朝堂,我受盡同僚擠兌,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活該?”
沈姌看着她道:“我早與夫君說過,你的路不止一條。”
一聲夫君,李棣眼前又忍不住恍惚。
她伸手握住沈姌的下頷,一臉認真道:“你們沈家女,都是狐狸精轉世麼?”
沈姌壓下心中的怒火,與他對視,“夫君說的這話,不知是褒是貶?”
沈姌偷偷去碰腰間的香囊。
李棣環住了她的腰,“姌姌,我還是那句話,給我生個嫡子,一切都會如從前一樣。”
沈姌眸中的無法掩飾的不情願,扎的李棣眼睛疼。
李棣倏然嗤笑一聲,“姌姌,你別逼我,真的給我逼上絕路,沈家也沒有好果子吃。我的日子若是過不下去,那元慶十六年沈家所經歷的一切,便要再重來一次了。”
話音一落,沈姌胸腔裡的那顆心,咚咚咚地跳了起來,聲音大的彷彿兩個人都聽得見。
“革職、抄家,沈家三代人不許走科舉之路。”李棣在她耳畔道:“你那妹妹,沈甄,她還能嫁到國公府嗎?鎮國公府世代清廉,靖安長公主可會讓她一個罪臣之女做陸家的宗婦?”
字字句句,皆是在誅心。
她最怕的,無疑就是這些。
李棣這個人,於沈姌而言,就像是每日夜裡懸在她頭上的一把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來,令她惶惶不可終日。
沈姌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棣拍着她的背脊道:“姌姌,我本不想同你說這些,我發誓,我真的不想,可你太固執了,你知道嗎,你太固執了。”
“我只要一個嫡子,你給我,我便永遠不會再同你提方纔的事。”
嫡子,嫡子。
沈姌每次只要聽到他說起孩子,心就止不住地跟着顫,是真的顫,似要窒息一般。
沈姌擡頭,用方纔摸過香囊的指尖,去摸李棣的臉,他的眉骨,鼻樑,和人中。
“好。”沈姌看着他,輕聲道,“你要說話算話。”
李棣點頭,“姌姌,我連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李嶸,如何?”
沈姌笑,“若是女孩子呢?”
“你說便是。”
說罷,李棣便起了熄燈的意思。
沈姌拉住他的手,低聲道:“今日怕是不行,我小日子還在。”
李棣皺眉,“真的?”
沈姌點頭,柔聲道:“還有四天。”
四天。
那沒什麼不能等的。
李棣說好,就四天。
很快他便昏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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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大理寺卿周述安夜會刑部大人姚斌。
姚斌給周述安倒了一杯酒,“周大人這次幫刑部的大忙,姚某記下了。”
周述安道:“姚大人和我也算同朝爲官多年,互相幫個忙,實在不必如此客套。”
互相,這便是話裡的玄機。
誰頭上的烏紗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姚斌自然聽懂了這個話外音。
“我拿周大人當知己,周大人若是有事,直說便是。”
周述安幽邃而不見底的瞳孔,忽然見了笑意,直接道:“是有一樁案子。”
姚斌眉毛微挑,“哦?不知是哪樁案子值得周大人如此費心”
“是三日後的一樁的案子。”
姚斌坐起了身子,疑惑道:“三日後?”
“是。”周述安一字一句道:“工部侍郎李棣和離的案子。”
按律法,晉朝正七品以上官員和離,皆要要將和離書送到刑部備案,若有其他糾紛,也是在刑部處理。
姚斌驚詫地瞪了瞪眼睛,皺眉道:“此事可當真?”
周述安道:“自然當真。”
姚斌道:“周大人希望我如何做?”
周述安提起酒杯,抿了一口,“我希望姚大人能當堂判和離。”
姚斌是太子的人,李棣是六皇子的人,而沈家,顯然也是站在太子那邊的,若是能判和離,這個忙,姚斌自然是願意幫的,可姚斌心裡也清楚,此事,絕不會有這麼容易。
說句實在話,眼下這個形式,李棣那人,怎可能沒有後手?
姚斌嚴肅道:“若是判了和離,周大人可想過牽扯出來的其他事?”
周述安道:“其餘的,姚大人移交大理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