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馬車外在看似簡樸,但裡面卻別有洞天。
蜀錦蘇繡的錦凳,金絲楠木雕鏤的小窗,門簾內側掛着渾圓的珍珠流蘇,還有車內擺放着的一套青瓷茶具,這裡面的陳設不管怎麼看,都透着一股子貴氣,不是一般富貴人家所能用得起的,結鬆力的內心不禁多了許多驚奇和忐忑。
這輛馬車帶着結鬆力在巷道中七拐八繞,走了得有小半個時辰,這纔在一戶別苑的門口停了下來。
這間別苑面積雖然不大,但佈局卻極爲精巧別緻,巧奪天工,比起他住的鴻臚寺還要好上許多倍,由此可見主人身份的不一般。
車伕將結鬆力帶到了別苑裡的一處偏廳,伸手朝裡面引了引:“二皇子,我家主人在廳內相候。”
說完,便留下結鬆力一人,兀自走了。
從大街相遇,到行至廳門,今日發生的每一件事都透着陰謀的味道,若不是結鬆力方纔被李瑁羞辱的失了理智,他是斷然不會前來的。
結鬆力看了看廳門的門檻,心中躊躇了須臾,一咬牙,還是走了進去。
初春的午後陽光正好,結鬆力剛一進門便看到了廳中坐着的一箇中年男子。
男子約莫四十上下,面容發福,身材寬胖,樣貌倒是頗爲齊整,穿着一身深色的長身錦袍,整個人如小山般倚坐在錦塌上。
結鬆力走近望去原來此人竟是他在大殿上見過的人-慶王李琮。
“結鬆力見過慶王殿下。”結鬆力以吐蕃禮儀向李琮問候道。
“二皇子可算來了,本王可是企盼已久啊。”李琮似是吃力地撐起寬胖的身軀,笑呵呵地回道。
結鬆力雖然是第一次來大唐,但他還是從副相兀論樣郭那邊瞭解到了許多大唐的事情。
唐朝的皇位之爭比吐蕃要激烈上許多倍,太子李亨,壽王李瑁,慶王李琮都意在皇位,雖是兄弟,但相互之間的關係極爲不和,常有紛爭。
結鬆力知道李琮一直都視李瑁爲眼中釘,肉中刺,早欲處置而後快,此次他秘密邀請自己來次,想必是與李瑁有關。
“不知慶王殿下邀我來次,可是有什麼要事?”結鬆力雖然大致猜出了李琮的意圖,還是故作不知地問道。
李琮也是人精,也不直接回復結鬆力的問題,反倒看了看結鬆力被揍得青紫的臉,驚訝地問道:“哎呀,二皇子這是怎麼了,怎的臉上受了這麼多的傷?”
明知故問!結鬆力在心中腹誹了一句。
不過心中不屑終歸是心裡不屑,他面子上還是回道:“方纔與壽王起了些許衝突,結果勢不如人,吃了些虧。”
得知結鬆力臉上的傷是李瑁所致,李琮的臉上露出一種“恨其不爭”的表情:“十八郎少年輕狂,又有軍功在身,一向自大慣了,做事難免失了分寸,不知二皇子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我自當如實上報大唐皇帝,請他爲我主持公道。”
李琮搖了搖頭,面露思索之色:“二皇子這樣做,恐怕收效甚微啊。”
“慶王這是何意?”結鬆力面色一暗,沉聲問道。
李琮回道:“十八郎乃昔年父皇第一寵妃武惠妃所出,極得父皇疼愛,雖然只是一個尋常皇子,但一應待遇比我這個長兄還要高上許多。平日裡他仗着父皇的偏愛連我都不放在眼中,更何況是二皇子你。你若是貿然上報父皇,只怕父皇未必會重責於他,輕輕放過的可能倒是極大。”
“慶王之意是?”結鬆力心知李琮必有下文,於是追問道。
李琮頓了頓,悠然地端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口:“你將此事上報父皇又能如何?最多父皇就是斥責李瑁幾句,罰他閉門思過罷了,於他而言有何損?於二皇子而言有何得?左右都是無關痛癢的幾句話罷了。打蛇打七寸,殺人需誅心,若是報復不當,搞不好會將自己摺進去的,二皇子以爲呢?”
結鬆力面露疑色道:“我是粗人,慶王的話我聽不明白,還請慶王直言。”
李琮看似圓潤敦厚的臉上閃過一絲冷意,緩緩道:“這世上最狠的報復莫過於將他最疼愛的東西當面拿走了,殿下何不上書向父皇請罪,嚴明自己對太華公主一見鍾情,一時魯莽之下才失了分寸,冒犯了公主,將此事鬧得長安人盡皆知呢。”
“將事情鬧大?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結鬆力不解地問道。
李琮道:“將事情鬧大隻是第一步,一旦事情鬧得滿城皆知,屆時公主名節勢必受損,倒是爲了維護公主的名節和兩國邦交,本王將安排人向父皇上書,建議將公主作爲二皇子的妃子嫁到吐蕃,到時公主到了吐蕃,還不是任你作爲?太華公主是李瑁最疼愛的小妹,你若是將她娶走,自然比要了他的性命還要讓他難受,二皇子的氣自然也就出了。”
李琮一邊說着,漸漸地有些眉飛色舞,隱有得意之色。
殊不知,他的表現被結鬆力看在眼中,卻悄悄地生出了一絲厭惡。
結鬆力雖生性好強,所圖不小,是個野心勃勃之輩,但也是個敢作敢當的高原漢子。
他是痛恨李瑁,想要李瑁難堪不假,但要他通過將氣撒在一個女人的身上,藉此報復李瑁,他的心裡還是有些牴觸的。
他想要做的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洗血鬆州之恥,是想要親自將李瑁摁在地上打的跪地求饒,而不是通過報復女人獲得那種所謂的快感。
看着李琮得意地令他作嘔的樣子,若是按照他的本意,他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但他的理智卻讓他留了下來。
早先對大唐頗有研究的副相兀論樣郭曾對他有言:大唐未來的皇帝無非三人,太子李亨、慶王李琮、還有壽王李瑁。李亨常物,寡而無斷,敏而無謀,不過守成之輩,不足爲慮;李琮朽物,外強中乾,善小計而無大略,區區冢中枯骨,早晚必敗;唯李瑁英物,行事果決,胸有錦繡,乃我吐蕃大患,若他爲帝,必是我國禍事。
兀論樣郭對李瑁評價極高,甚至還在他之上,結鬆力的心中是極爲不服的,但兀論樣郭一向看人極準,既然他都這樣說了,若有機會,結鬆力自然希望能給李瑁添些堵。
結鬆力心中清楚,李琮費了這麼大的勁將自己請來此處,絕不是爲了給自己出氣這麼簡單,他必定還有後招。
“不知我這楊對付李瑁,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慶王不是想把我當做傻子耍,騙我爲你衝鋒陷陣的吧。”結鬆力一雙鷹目微闔,看着李琮問道。
“和平,二皇子能得到大唐的和平。一旦聯姻成功,大唐和吐蕃就是親國,兩國便將和談,二皇子此行的任務就完成。更何況二皇子一旦迎娶了大唐的公主,你在吐蕃就有了無與倫比的政治優勢,難道二皇子就不想成爲吐蕃第二個松贊干布嗎?”李琮濃眉輕挑,眼中寫滿了誘惑,盯着結鬆力道。
松贊干布,結鬆力聽到了這個名字,他的眼睛猛地睜了開來,不自覺的嚥了口口水。
高原雄鷹,吐蕃聖主,吐蕃王朝實際上的立國之君。在他的手中,吐蕃平定內亂,東征西討,版圖擴張無數,是他讓吐蕃成爲了高原上最強大的國家。
在吐蕃,松贊干布就是大唐的李世民,是歷代贊普敬仰的目標,是民間不滅的神話。
他若是娶了太華公主,那他就是吐蕃第三個迎娶大唐公主的贊普,甚至更加尊貴。因爲文成公主是任城王李道宗的女兒,金城公主是邠王李守禮的女兒,她們都只是皇帝的養女,但太華公主卻是實實在在的皇帝親女。
只要他娶了太華公主,那他當上吐蕃贊普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這一剎那,結鬆力義無反顧地吞了下李琮拋出的甘果,哪怕他明知這個果子是帶了毒的。
結鬆力的眼中寫滿了慾望和野心:“慶王的意思我已經知曉,後面的事情就有勞慶王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