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餘人由各州府精銳親衛組成的士卒確實讓城防大大地緩了口氣,但這也只是一時的緩解,因爲吐蕃的攻勢源源不斷,彷彿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不停地衝擊這城樓,也消耗這大唐士卒的體力。
過了正午,隨着太陽開始漸漸下沉,唐軍的士氣也被迅速地被消磨,城防已經開始出現鬆漏。
西都城下,壯志激揚能過地結鬆力看着城頭上手忙腳亂的大唐士兵,心情大好,自從四年前被李瑁在長安羞辱,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開心了。
他看着源源不斷的吐蕃士卒,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李瑁被他生擒的畫面,他甚至已經在暢想着該如何處置李瑁,首先一番羞辱是必須的,然後是當場殺了他,還是將他俘虜回吐蕃?
直接殺了李瑁固然解氣,但他畢竟是皇子,他還有更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可以用他爲吐蕃向大唐攫取更多的利益。
對,還有李瑁的妹妹太華公主,那個俏麗可人的唐女。他要逼大唐和親,抓了李瑁,再娶了他的妹妹,這應該是對他最大的侮辱了吧。
拿下鄯州之後,大唐的隴右及關中腹地便向吐蕃大開其門,只要吐蕃再休整幾年,屆時出兵蘭州,破秦州,便能直下關中,坐擁那個繁華如夢的長安城,而他自己,也將超過鬆贊乾布,成爲吐蕃歷史上第一個攻入長安的贊普,揚名萬世。
此戰之後,他已經能想象到自己以後的輝煌,而得到這一切,他只需要拿下西都。
結鬆力手持馬鞭,遙指着西都城的城頭,對副將喝令道:“加快進攻,今晚我要在西都城中過夜。西都城的月亮一定比城外更圓,更亮!”
結鬆力看着似乎唾手可得的鬆洲城,眼中露出了自信和貪婪。
西都城上,困守多日的大唐士卒已經殺紅了眼,就連身爲皇甫瑛娘都持劍走上了城頭。
李瑁手中拿着一把鋒利的橫刀,已經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刀下。
吐蕃的又一波攻勢被擊退,吐蕃大軍聚集到城下,又準備組織新一輪的進攻。
這一次,李瑁環顧城頭上了個個負傷的大唐士卒,他也不知道西都城還能堅持多久,也許是天黑,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就是下一波的進攻。
午後的烈日下,李瑁看着身後沃野千里的隴右大地,心中閃過一個個畫面,楊玉環、江採萍、太華公主、咸宜公主、紫竹。還有一直希望他登臨帝位的武雲娘,他的內心從未如這一刻這般決絕和安寧。
時也,命也!
他曾經以爲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他想力挽狂瀾,想改變歷史,但當他看見眼前這一幕,他終於知道,原來他自己也只是歷史滾滾車輪中的一個軸承,終究難逆天命。
“大丈夫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而歸。”
這句話曾是他勉勵馬璘之時所言,沒想到今日卻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後悔,至少,他爲輝煌的大唐榮耀拼盡了最後一口氣。
李瑁站直身子,指着身後的關隴大地,對城頭上的大唐士卒吼道:“兄弟們,你們大部分都是隴右人,我們的身後就是隴右腹地,就是我們的家園所在,吐蕃人想要攻打我們的家園,你們同意嗎!”
“不同意!”
“吐蕃人想要霸佔你們的田畝,你們同意嗎!”
“不同意!”
“吐蕃人想要屠殺你們的父母,你們同意嗎!”
“不同意!”
“吐蕃人想要淫殺你們的妻女,你們同意嗎!”
“不同意!”
“不同意怎麼辦!”
“殺!”
李瑁看着雙眼已經赤紅的大唐士卒,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高舉橫刀,嘶啞着吼道:“今日這裡沒有皇子,沒有親王,也沒有將軍,只有我大唐兒郎。凡我大唐兒郎,與城同亡,死戰不休!”
李瑁的身後,皇甫瑛娘手中拿着長劍,看着陽光下李瑁地身影,彷彿覺得他的身影竟如山嶽般高聳巍峨,叫人仰視。
抱負,原來這就是他口中的抱負,他要用生命去捍衛的天下萬民。
她甚至生出了這樣的念頭,此身若爲男子,當提三尺劍,隨他斬棘披荊,蕩盡天下。
因爲她想看到他口中的抱負實現的那一日。
吐蕃不會給大唐太多喘息的時機,不過片刻,又一輪強勢的攻擊壓了上來,李瑁和這些士卒一樣,提起刀,衝了上去。
對於能否撐過今日,李瑁心中沒有底,同樣沒有底的還有武彥平。武彥平是大唐的將軍,但他自己的心裡,他更是李瑁的家臣,他關注隴右之戰的勝負,但他更加關注李瑁的安危。
武彥平看着李瑁竭力廝殺的背影,替他清除了他周邊的敵人,拿着刀走到了李瑁的護衛孫英的身邊。
“殿下志在天下,身系百姓之安危,西都一戰殿下已經做得做夠多了,決不能讓殿下折在這裡。”
孫英聽到身後的聲音,見來人竟是武彥平。
孫英知道武彥平在壽王府的份量,他看了眼不遠處的李瑁,低聲道:“對,殿下高義,雖有死節報國之心,但我等身爲殿下家臣,決不能任由殿下自己的意思來,武都督但請吩咐,只要能保得殿下安危,就算要我孫英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武彥平指着不斷攻城的吐蕃士卒道:“按照眼下的態勢,西都城守不了多久了,稍後只要吐蕃大軍壓上,你我便拖着殿下往後退,殿下的坐騎照夜玉獅子乃天下少有的神駒,只要殿下上了馬,吐蕃人未必能追上。”
“好,就按都督說的辦。”孫英贊同道。
隨着時間的迅速推移,唐軍的傷亡越來越重,攻上城頭的吐蕃士卒越來越多,眼看着再過片刻城頭便要失守,武彥平朝孫英使了個眼色,孫英會意,帶着手下的王府護衛便往李瑁周身擁去。
“大膽,你們要幹什麼!”李瑁見武彥平帶着人把自己往後拉,高聲呵斥道。
“事不可爲,還請殿下速退。”武彥平一邊拉着李瑁,一邊解釋道。
“本王的軍令呢,武彥平,你是要造反嗎!”李瑁掙扎着吼道。
武彥平彷彿沒有聽到李瑁的話,他從懷中掏出一截繩索,掛在了護衛的手中,吩咐道:“來人,把殿下綁了。”
接到繩子的護衛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李瑁,又看了看武彥平,一咬牙,真的將李瑁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武彥平扛着被捆綁起來的李瑁,將他交到了一旁皇甫瑛孃的手中:“殿下和姑娘的職責已經盡到,剩下的就是我們軍人的事情了。皇甫姑娘,你身子輕,功夫好,你立刻帶着殿下騎馬離開此地。”
皇甫瑛娘從武彥平肩上接過不斷掙扎的李瑁,楞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同意了下來。
李瑁被皇甫瑛娘拖着往後面走去,一邊被拖着,一邊扭頭大罵武彥平:“武彥平,你敢擅做主張,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武彥平看着氣急敗壞的李瑁,反倒笑了出來:“彥平若有來世,定當當面聆聽殿下教誨。”
說完,一扭頭,帶着人去爲李瑁殿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