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於天寶十年起兵,整個大唐均受牽連,禍及中原、關中、朔方、江淮等地,如今到了靖難元年,這把戰火終於燒回了河北。
玉門渡,毗鄰滎陽虎牢關,西靠大坯山,東倚廣武山,坐鎮南北,乃中原和河北之間的要道,西進兩京,東出齊魯,南下荊楚,北上幽燕莫不取道於此,因汜水河在此注入黃河,清濁交匯,遠望如一條白色玉帶,故而得名玉門。
古之武王伐紂,出鎬京,攻汜水關,由此渡河直搗朝歌;漢劉邦自玉門北出,渡黃河克修武,夜收韓信軍,軍威復振。玉門渡位置險絕,自古可謂兵家必爭之地。
玉門渡東側廣武山山腰上有一座涼亭,處於背陰處,恰好俯瞰整個玉門渡,此事的李瑁便在涼亭之上暫歇。
“過了玉門渡便是河北衛州地界了。黃河渡口甚多,到了山東亦可渡河,安慶緒應該不會在衛州設重兵。”涼亭上,在李瑁的身旁,新近被李瑁冊封爲先鋒的幽州大都督蔡希德站在李瑁身旁道。
李瑁輕撫着欄杆,看着滾滾東去黃河之水,對身後的蔡希德感慨道:“一百三十年前,朕之高祖父太宗皇帝曾在此大破河北竇建德,殲敵十餘萬,乃有河北之地。如今河北再淪敵手,朕當效高祖故事,再復燕趙故地。”
蔡希德聽了李瑁的話,反倒勸諫道:“安慶緒麾下的河北士卒不必竇建德那般散漫,陛下雖有天下之力,攜大勝之勢,任需謹慎,免蹈苻堅後轍。”
李瑁聽到蔡希德的話,先是微微一怔,竟有些愣住了,過了半晌纔回過勁了。
苻堅是誰,苻堅是那個率領舉國百萬大軍南下攻去東晉,卻大敗而歸之人,蔡希德在這個時候提這一茬,豈非是在觸李瑁的黴頭?
李瑁早知蔡希德爲人梗直,不善言辭,沒想到竟到了如此程度。
蔡希德乃降將,李瑁開恩重用他,按理說蔡希德應當小心謹慎,仔細奉承着李瑁纔是,李瑁沒想到蔡希德竟耿直到了這個地步。
這話若是李泌或者高適這樣的肱骨之臣說出來倒也罷了,尚不顯得突兀,可蔡希德一個剛剛被擢拔的降將竟當着衆人的面這麼說,難免有些叫人感到詫異了。
李瑁這才明白過來,歷史上的蔡希德乃安慶緒麾下大將,安史之亂末期安慶緒稱帝后夜夜笙歌,不理政務,蔡希德直言勸諫,最後卻被張通儒進讒言害死,原來也不是沒有緣故的。
安慶緒本就是暴戾之人,以蔡希德的性子,安慶緒又如何能夠忍受得住。
此次北伐李瑁只是督軍,真正的主帥仍是李光弼,李光弼曾於蔡希德商討過河北攻防之事,對他的才略頗爲讚許,李光弼見蔡希德這麼講,生怕李瑁遷怒,於是忙道:“陛下勿怪,蔡希德就是這個性子,心裡藏不住話。”
蔡希德聽李光弼這麼一說,頓時也意識到了自己方纔言語中的問題,忙道:“往陛下見諒,末將...”
蔡希德一邊說着,正要下拜,卻被李瑁一把扶了起來,打斷蔡希德的話道:“朕出身行伍,少時便奉父皇之命領劍南節度使,與軍中粗人打交道習慣了,豈會在意這些。蔡將軍耿直,以安祿山之量尚能用得,況乎我大唐天子?朕若是連這點雅量都沒有,怎敢用張巡爲御史大夫,恐怕早就被他給氣死了。”
李瑁一面說着,一面扶起蔡希德,拍了拍蔡希德的肩膀,渾然沒有將方纔的冒犯放在心上。
李瑁常以行伍出身自我標榜,他也確實在束髮之年便奉李隆基之命領劍南節度使,但他那只是遙領,不掌實權,李瑁這麼說,無非也就是爲了收買人心。
蔡希德也是忠直的河北漢子,聽李瑁這麼一說,眼中泛起一陣激動,當即拜道:“陛下不以臣卑微,起於牢獄,用爲先鋒,臣銘感腑內。臣此次北伐必取安慶緒人頭獻與陛下,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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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本就是大唐故土,上下官員又以漢臣居多,李瑁北伐的消息方一傳到河北,河北南部各州縣望風而降。
先是安慶緒所封青州、齊州節度使能元皓率領兵馬歸順朝廷,而後德州刺史王暕、貝州刺史宇文寬等也都紛紛歸順,不過三日的時間,李瑁的大軍還未盡數過河,河北南部數州除了武令珣鎮守的相州,已經盡數歸順,而李瑁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損耗。
黃河南岸,大唐十五萬大軍整備渡河,將欲北擊,而在千里之外的范陽,安慶緒倒也沒有歇着。
安慶緒近來有兩件事倒是做的越來越頻繁了,其一是通宵宴飲的頻率,興許是知道唐軍北上,擔心自己的好日子無多,能樂得一時是一時;其二便是他召見心腹之臣的次數了。
安慶緒初登基時,凡事都交由高尚處置,從不過問,近來因爲李瑁大軍將近,倒是難得地關心起了政務,每日午間玩樂之暇召見要臣,商談戰事。
“河北戰事在即,李瑁不日即將兵臨城下,難道你們就無人能爲朕分憂嗎?”
午間安慶緒正在與人商討河北戰事,衆將盡數啞口不言,安慶緒看着下面的人怒道。
如今雙方兵力懸殊,范陽又是四面受敵,能夠固守已是萬幸,誰又敢奢望能去退敵,故而沒有一人能站出來說話。
見衆人都不講話,這是宰相高尚只能站了出來,道:“眼下唐軍勢大,我等兵力不宜分散,唯有固守方是上策,眼下着實不宜主動求戰。”
安慶緒聞言,怒道:“固守,固守,你這是勸朕等死嗎?難道守着等着李瑁圍城?還是你準備一直固守,熬道李瑁老死?”
如今的李瑁不過三十有餘,身強體壯,安慶緒說出這等渾話,自然也是怒極了。
高尚深知安慶緒的脾氣,只得耐着性子道:“我等坐擁城池固守,而唐軍遠道而來,只需守到冬日,唐軍必退,屆時便是我等反攻的良機。”
李瑁大軍千里圍城,糧草損耗自然是燕軍的數倍,雖說今秋新糧即將入倉,但終究耐不住這樣耗下去,只要守城守到冬日,唐軍自然退兵。
可以安慶緒如今的境況哪裡還有那樣的性子,他對下面的臣子問道:“難不成我朝就只能一昧固守了嗎?”
就在這時,他的心腹之一平冽上前道:“臣願請命領軍守冀州,爲陛下擋住唐軍北上兵鋒。”
冀州乃雄城,孤軍守城,固然可以拖延李瑁的進度,但無異於送死,尋常人自然不會自己請命。安慶緒沒想到平冽一介文臣竟如此忠直,當即也不多想,應允道:“好,平愛卿果然忠貞,朕允了,朕命你爲冀州大都督,即日便領軍三萬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