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皆有自己的因果要渡,小老兒便不在這裡充當那討人嫌的老頭子了,”周離子嘆了一口氣,朝李天沐和司馬蘇鳳擺擺手,啞着嗓子,“也罷,也罷,你們兩個娃兒,都過來,都過來。”
“……”李天沐同蘇鳳互相望了一眼,雖說眼中皆是不解,也都沉着一張臉,坐到老者身旁。
“你們,尋的雲夫人。”老者看向李九與蘇鳳,“你,尋的慕容夫人,”說着又看向李天沐。
“嗯,”三人點點頭,都直直的望向這位白鬚白髮的耄耋老人,不由內心幾分期期艾艾。
“你們所說的,所尋的,都不過是一個人,”周離子掃了一眼三人,微微嘆口氣,語速慢慢。
大哥尋的故人……李九輕輕咬了嘴角,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句話,心下卻沒有幾分吃驚,就好像一開始她似乎就預料到了一般,這位世外高人即是能與蘭若姑姑有淵源,那必然,也是當年的故人,大哥尋了那麼久的真相,是不是要一點點揭露而來?如此交集,這夫人,真的不過一位醫者聖手嗎?
“前朝北安國公慕容家的嫡女,慕容玉華,也是前朝的天薇夫人,解百毒斷魂接魄,世間最是厲害的女子。當年離任無人知曉她去了何處,只留一句雲遊四海再不問世事,故人於是喚其一聲雲夫人以示記掛。”老者說着說着閉上了眼,似是有些乏倦,又似是心中起了幾分波瀾。
“慕容玉華……”李九低聲輕喃,神色怔怔。
“玉華這孩子,還有一個身份,”老者忽然睜開眼,望向輕語的李九。
“什麼……什麼身份?”李九心中波濤四起,捶捶之音一如擂鼓,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接下來的話似是同自己又莫大的關係。
“玉華,是李顯宗,也就是當今皇上,他的結髮妻子,更是當朝太子爺的親生母親。”周離子眼中帶着點點的光芒,一點點回憶,“當年,慕容嫡女成親,可是真真的十里紅妝過長河,方圓皆是起長歌啊……”
周離子接下來說了些什麼,李九一句都沒再聽進去,耳畔全是嗡嗡之聲,慕容玉華,當今皇上的髮妻,當朝太子的生母!那便是說……那便是說……她,得以尋得母親了,她的母親。
佔了這具身子,沒有半分記憶,本應不該對她原本的親人有依戀,可李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一刻彷彿才忽然發現,心口一直都有一個洞,此刻似是寒風乍起,由心間洞口呼嘯而過。
“小九,小九。”李天沐皺眉探手李九的額頭,這個答案太過令人驚異,此刻還不知道真假,更是不知道是否能尋到人,李九已然這幅模樣,望着目中騰起霧靄的小兒,李天沐心中不禁有些後悔將她帶來。
“大哥……我……我能……”李九回過神,看着直望自己的李天沐,胸腔之中騰騰而起的暖意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聲撲到李天沐懷中,
攥了這大哥便嚎啕大哭起來。
“……”望着埋了臉在自己肩頸的李九,李天沐猶豫的幾分,呆滯的胳膊終是輕輕的拍下,將這小兒環入懷中,撫着背脊,輕輕安撫,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上一次李九這般哭鬧已經是多少年以前了?李天沐皺眉,似是記不清了,那時候這孩子纔沒多大,環着自己的腰,一張臉兒哭得通紅。此刻已是這般高了,瘦小的身軀不知道承載了什麼委屈,竟是傷心成這般。可這李九一向會瞧自己的顏色,少有如此失控的時候,如何安撫她?李天沐心中卻是爲難起來,不自覺間望向司馬蘇鳳,也不知是不是想求得方法哄哄這呆子。
“你……你莫望我,這個,我可沒辦法,”司馬蘇鳳的吃驚不比這二人小,誰能想到這般隨意一問,挖出這麼一樁前程辛秘,李九上一次夢魘便是爲了她母親,整個人昏昏沉沉,還是容兒給止了哭鬧的,此刻待見生母,且是一貫被說早已殞命的生母,驟然間發現竟是還活着,這種心情,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做纔是。
“這個孩子……”周離子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這世間的事事瞧在眼中,皆是清清楚楚通通透透,可此刻卻是有些猶豫起來,腦中回想,卻是猜不透了。
今日來的人,吐氣姿態皆是宮中訓練的模樣,尋解蠱毒的,看年紀,該是那四皇子了,此刻眼前的高個男子,求過往,呵,這大安宮中對過往有興趣的,便只得大兒,樑王李天沐了,可這小丫頭?一身男兒裝扮,言語間嬉笑活潑,絲毫不似皇宮子,可那若有若無的氣勢,卻是比其他兩人還要霸道,尤其那雙眼,自打瞧見,便令人再忘不了,一如當年的玉華,秋水明眸,燦若星辰。可玉華那孩子,何時生了個女娃娃?這女娃娃同樑王,同司馬家的小子似乎都關係不錯,世間怎可能有這麼個人?蘭若老婆子,我應了你的請,你又該如何解老兒我的惑……
漸漸察覺到四周的安靜,李九恢復了幾分清明,抽噎間才發覺,自己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蹭在李天沐的懷中,大哥卻是毫無嫌棄的環着自己,一下一下撫着後背,極盡寵溺……極其……曖昧。
李九猛的擡頭,有些羞怯的紅了臉,屬於男子的氣息撲面而來,一時間將本就慌亂的心緒撥得更是紛擾。條件反射般,李九猛的推開李天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時抽吧兩聲,蹲在一側低着頭,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喲喲喲,那般大個人了,哭都哭了,此刻還不好意思起來。”蘇鳳揚眉,翹起腿取笑李九。
“……”猛然間懷中散失的溫度令李天沐心口忽的幾分不適,險些就不管不顧的一把將人拽了回來,鼻尖那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似乎還在縈繞不去,滯在半空的手臂頓了一瞬,李天沐終是不着痕跡的收了回來,斜睨了一眼李九,眸中滿是說不出的情緒。
“敢問周老先生,你慕容雲華
夫人,可是在舞河?”李天沐回過頭,不再看那縮在角落的李九,轉身望向周離子,微微俯首,說是問詢,眼中卻已滿是定定之色,“還懇請老先生告知我幾人,那夫人家居何處。”
“既是慕容家的孩子,當然是在慕容家了,”周離子淡淡的笑着,額前的皺紋都擰到了一塊,“城東四街皆爲慕容府的產業,你們去那便可尋到想尋之人了。”
這麼簡單?李天沐心中有些疑竇,望着周離子的表情隱着探究。
“去罷去罷,小老兒所知的,便就這些前塵往事了。”周離子合上了杯蓋,輕輕揚手,一雙眼藏在皺紋下,瞧不見是不是還睜開着,這般模樣,是要送客了。
“叨擾老先生了,”李天沐垂首,雙手和拳,俯首行了謝拜大禮。他不是傻子,這老者,絕非市井老翁,可他究竟是何人,自己心中卻尋不到答案。這十多年來,自己尋了那般久,尋了多少次線索,便是失望了多少次,多少不差這一次。只不過……李天沐望向李九,心中微微有些擔憂,若是那夫人並非周離子所說這般,又或者尋不到這人,亦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佈局,這呆子,可是能承受的住?
周離子雙目微合,收了胳膊,不再動作,仰頭靠在椅背上,風起微搖,雲過輕動,似是睡着了那般,一如三人進來時候那般模樣。
“走罷。”周離子這,已經問不出什麼了,李天沐伸手探向李九,目光柔和。
“嗯,”李九擡頭,紅紅的臉上還帶着霧氣,睜大眼瞧着李天沐,不知道爲何,心中竟一時莫名的安定了下來。似是沒什麼不知名的力量牽引着,慢慢的伸出胳膊,探向大哥。
“走走走,十多歲的人了,還就知道哭,羞不羞!”這兩人情愫莫名,另一人卻是毫不知情,瞧着李九擡頭了,蘇鳳一把攥了她的腕子,大步朝外邁去,直教李九一路趔趄哀嚎。
“……”呵,李天沐望着滯在半空中的手,虛探一把,空空的收了回來,擡眼瞧着已經朝外走去的蘇鳳同李九,心中騰起苦澀。適才那莫名的期待究竟是什麼?他和她,終究,是不可能的,且他隱忍這許多年,不就是爲了報仇嗎?李顯宗的女兒,小九,我李天沐對你,該有的,應只有屠殺之仇。眼中一點點燃起恨意與怒火,將適才的情緒燃燒殆盡,李天沐低下頭,表情淹沒在陰影之中。
“周老公公,我們走了,往後若得空,再約了弟兄來瞧您!”被拽至門口的李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那般,回頭朝着周離子的方向擺擺手,也不管那老人是否瞧見了自己,眉眼彎彎,一眸一笑流光溢彩。
“……”直待三人離開,周離子堪堪睜開了半眯的眼,有些怔怔的瞧着幾人離去的方向。
舞河地處邊陲,不比金陵,城東不過半刻,便能瞧見一紅漆大門,上頭掛着金字漆底的牌匾,洋洋灑灑兩個大字,【慕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