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何時與大哥如此要好了?”白小七推搡着黑小八,低聲問道。
“大哥一向待人溫厚,怎會爲難一個幼兒。”黑小八移開視線,將稍乾的枝條堆在地上,從靴中抽出匕首,走向山洞內壁。
“但是小九原來。白小七壓低聲音八卦着,也跟了上去。
“若是閒得,今晚你便不要睡了,去外頭守夜。”暗藍色大哥不是很客氣,望着白小七說道。
白小七吐吐舌頭,撐手接起黑小八割下的青苔。
幾個並不靈活的少年,合力架起樹枝,將同樣洗得並不乾淨的衣裳與掛滿水汽的青苔毯子攤開烘烤着。
三人繞火堆屈膝坐着,山洞內瀰漫着青苔被烘烤後,生澀又有點清甜的味道。
“小九睡着了?”望着蜷成一團縮在大哥腿邊的小蘿蔔,白小七輕聲問道。
“恩。”暗藍色點點頭,望向黑小八,“外面情況怎麼樣?”
黑小八搖頭,“來時的路已被山石堵死,另一頭已經全部塌陷,夜色不明,看得不甚真切,只待明日天明,纔可知道是否還有路。”
“水潭上方如何?”
“左右看過,上方皆是石壁,望不到盡頭,不知如何形成此處幽谷,今日雲厚遮蔽月色,不過也能透出光亮,明日若有日光,許是能瞧得實在。”黑小八沒有表情的彙報着情況,“小七貼壁聽了,並未有動靜,追兵估計已經不在了。”
“我們前腳剛逃出來,這一廂小九便被扔進了這深不見底的水潭中,到底何人如此狠毒!”白小七十分憤恨,咬牙切齒道。“如若不是父皇將戚公公項公公留下,我們幾個現在已經命喪落石了。”
“倒是真的巧了,就不知是想一箭多雕將我們捕殺,還是隻爲逼迫我們來這幽谷,目睹小九溺斃。”暗藍色低頭,瞥了一眼李九。
聽聞自己的名字,李九眼皮抖了抖。原來自己落水前,發生了那麼多事。
“戚公公項公公輕功卓越,一直是隨身侍奉父皇的,此次抱恙留下,倒是捨命救了我們幾兄弟,就是不知追殺的人知不知道我們都還活着。”白小七撩了一根樹枝,臉色抑鬱的捅着火星子。
“我們是否活着他們許未確定,卻是絕對無人猜到小九還活着。”暗藍色起身,將一塊青苔墊子翻個面,“要麼爲了一網打盡,若是留了活口,我們與小九的屍首在一個地方,也等於在父皇眼中除去了你我三人。”
“如果能想到我們有可能活下來,那小九也有可能被我們救下啊,爲什麼。白小七擡頭,有些迷茫。
“這幾塊青苔有些幹了,再烤會碎了,鋪上早些歇息。再有什麼待明日再說。”暗藍色打斷白小七的話,將有些脆裂的青苔鋪在泥地上,拎起李九,頓了一頓,又扯了一條快乾的白罩子胡亂鋪在青苔上,纔將李九丟在上頭。
黑小八跟着大哥站起來,將幾片碎青苔鋪在一起,扯了件冒着氣兒的外裳鋪
上,蜷腿躺下。白小七努努嘴,肥胳膊腿兒也幹起活來,收拾平整了,緊緊挨着小八躺下。
許是受了驚嚇,許是累壞了,倆小子很快響起了微微的鼾聲。洞內漸漸靜謐起來。
望着李九緊閉的眼皮子,也沒掩蓋住左右不停轉動的眼珠,暗藍色擡手蓋上了李九的眼睛。“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也無需你的信任,既然離了鎖魂,你也活了下來,便是命不該絕,你大可好好活給他們看。”
青苔的甜澀味道裹着半乾的衣裳,泛着微微的水汽,並不舒服,李九不是很明白暗藍色說的是什麼,也不明白他跟一個小蘿蔔頭說這些,到底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真的在安慰她,太多的未知需要去探明,太多的不解纏繞在腦中,倒是蝨子多了不怕咬,李九輕輕推開暗藍色的手掌,望向他探究的眼神,發現自己的心中似乎並未有那麼不安,還活着呵。朝着這個一臉塵土的大哥抿了抿嘴角,磕了磕眼皮,沉沉睡去。
夜色漸深,大哥望着睡得死沉的幼童,眼裡露出迷茫和不解,不禁想用指頭戳一戳這個孩子的眼睛,他記得這孩子看他的眼神,那是骨子裡帶出來的厭惡與憤恨,自小便是,無論是在父皇面前對自己恭敬施禮,亦或是無意撞見,他的眼神永遠刻着仇恨,便是這張稚嫩圓潤的臉兒加上幼兒不會掩飾的眼神,誰也忘不了。
然而眼前這個孩子,自打落水被救起以後,便再沒從他眼中看出那種情緒。有的僅是,僅是陌生感,不帶任何情緒的陌生感,帶着想要掩蓋的探究,疑惑的望着自己望着所有的一切。
他不喜歡李九,自打他出生,便不喜歡,這個年幼的孩子是父皇的寵兒,是讓他們兄弟幾個看清事實的真龍麟兒。然而剛纔那一瞬,見他生命力汩汩散去,心中卻前所未有的慌張,不爲自己,他並不想這孩子死去。“許是爲了父皇的恩情吧。”暗藍色少年輕輕囈語,扯下烘乾的衣裳,蓋在幾人身上,擡腿推了推小七小八,擠過去躺下。
早春的日光不算大方,薄薄的霧氣從山谷中漫開,三個光膀子的少年站在山洞外,往上望去,層層雲霧環繞蒸騰,透下來的日光可憐見的告訴他們,天亮了,太陽出來了,該尋途回家了。
“老七,你朝上頭使勁瞧瞧,能爬上去不?”黑小八指着湮沒在霧氣中的峭壁,捅捅睡眼迷濛的白小七。
“石壁溼滑,霧氣太濃,也就能比你們多看到一點點,還不如昨晚月色清明看得遠呢。”白小七打着呵欠,無精打采。
“許是時辰過早,日頭還未完全出來,待霧氣散去,再細細查尋。”暗藍色大哥瞥了眼落石掩蓋的谷口,喚二人回山洞。
柴火已經燒得七七八八,火堆冒着紅星子和熱氣,不時竄起來一團小焰火,嗖一下又消失在柴灰中。
李九已經醒過來,半個身子爬了起來,半披了一件不知道是誰的外衫,上頭掛滿了碎青苔與黃褐色的灰印子。三個披着晨光的少年站在山洞外,
小小的身體都裹上了淡金色的光暈,李九擡起胳膊遮住眼睛,光暈隨之消失,三個少年已經走了進來。
“或許,他們都將是了不得的人吧。”李九腦中滑過這個念頭。
“喝點水,一會我們尋路回去。”白小七將水囊遞給李九,腫着的眼泡子咪咪一笑。
李九接過水囊,小口抿着那不怎麼好喝的儲備水,觀察着三個少年。
黑小八已經拽了好幾件衣裳,裡裡外外的給自己裹上,外罩料子硬,泡水皺巴後怎麼穿都拉扯得彆扭,小八伸了伸胳膊腿,終是嫌礙事遺棄了這件外衫。“恩,看不出這個面癱小朋友還是好動型的。”李九心裡合計着。
白小七的臉比昨日還髒,黑黑黃黃的,白天看得清楚,他臉上身上的傷口是最多的。大多是剮蹭的紅印子,膝蓋是新鮮的血疙疤,混雜着泥土跟碎青苔,小腿滿是青紫的擦傷。整個一副落難富貴胖少爺的感覺,“可不就是落難少爺嗎,還是皇子呢。”李九默默的想,將水囊推過去,伸手指了指小七的膝蓋,“不洗乾淨嗎?怕是會染破傷風的。”
“何謂破傷風?”白小七接過水囊,望了望李九,問道。
望着三個人探究的眼神,李九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縈繞心間揮之不去的陌生感,可能不僅是自己忘記了什麼,包括陌生的身體,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在太多未知面前,或許,少說纔是少錯。
“會流膿,爛出蟲子。”看着李九有些躲閃又帶着思謅迷茫的眼神,暗藍色大哥將疑竇壓下去,嚇唬着白小七。
白小七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白了,扯着還在彆扭衣裳的黑小八就往外跑,“取水幫我洗乾淨,裡頭不會已經爬了蟲子進去吧?”
“用水衝開便知了。”黑小八面無表情,認真又配合。
看着二人離開,暗藍色大哥回過頭,將衣裳套在李九身上。
“你是誰?”大哥將暗釦繫緊,雙手蓋在李九的肩頭。
李九擡頭望了望這雙眸子,沒有什麼情緒,只是帶着少年的好奇一般問出來。似乎在問撿到的陌生小孩子,你的名字是什麼。
李九低頭,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大哥知道她有問題,他說,他不是傷害自己的人。李九是相信的,然而是敵是友,卻是分不清的,因爲最大的問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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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很想擡頭甜甜一笑,再裝模作樣的喊上一句,大哥,我是你的九妹妹啊。然而她知道,不可以,不可以裝作記得,不可以說出性別,什麼都不可以說。
“我不知道。”李九垂下了眼睛,默默道。
石洞內陷入了沉默,李九望着地,暗藍色垂眸望着這個小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啊啊!輕一點啊!別往裡面捅啊!”遠遠的傳來白小七的嚎叫聲,打破了石洞內的寂靜。暗藍色鬆開李九的胳膊,將樹杈上晾曬的小衣服取下來,繼續往她身上套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