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選得蠻好!”我回答道,“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這張CD了!”
“那恰好可以重溫一下這經典的旋律!”
“正是!”說完,我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由於坐的時間太久,所以起身的時候衣服碰在皮膚上有一種清涼的感覺。外面的星空,預示着明天又會是一個充滿晴朗陽光的日子,伴隨着這種無端的預想和威士忌的氣味,霖駿和我正在不斷地失去某種珍貴的東西,當音樂聲與窗外的自由大路上的汽車駛過積水路面的聲音傳來的時候,那寶貴的東西又以聽覺的形式被保存了下來。
霖駿是否有如我一般的想法,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所有曾令他感到開心的往事,都被他以形而上的石子的形式投入到了記憶的深海之中,從此開始了沉睡,而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則被他以形而上的展品的形式陳列於記憶的博物館之中,但是能夠來此參觀的人卻是極爲有限的。
“我最近在讀埃斯庫羅斯的悲劇集,尤其中意裡面的歌隊的唱段!”霖駿說道。
“哦?歌隊的唱段?”
“是的!你曉得歌隊的作用的!我們討論過!”
“沒錯!古希臘悲劇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身份可以變換,歌隊可以是劇中的人物,也可以是觀衆的代言人,甚至是城邦利益的代表,有一點兒類似於今天的電影中的旁白。最初的歌隊成員是身披着山羊皮出場的,其實他們的外形倒更像是馬,沒錯吧!”
“嗯!你說的對。我不僅僅是被歌隊的唱段所吸引,而且還被歌隊這種角色形式所吸引。他們好像是把某一個角色或者觀衆的自言自語的這種行爲,用很直接的方式展現出來了,有的時候的確就像是內心獨白一樣!”
“這是一個有趣的想法,這麼說來,觀衆和角色的自言自語與歌隊的表演像是既相同又相異的混合體了?”我興致勃勃地問道。
“嗯!人人的心裡都一支虛擬的歌隊!你也有!”
“我?”
“嗯,就像我也有一樣!”
“也許是這樣的吧!”
“如果你以一種懷疑的態度猜測自己可能有,那是因爲你從來沒有注意到過他們的存在,總之我認爲每個人都會有,只是我更喜歡。這樣我就可以在真實的空間與虛擬的空間裡任意的穿梭。當你孤身一人的時候,他們就會出現,在你面對着很多人的時候,他們又會隱藏了起來。但是,他們始終存在,並且會幫助你解決所面對的問題!”
“這聽起來有點像童話故事裡的某一段情節。”我說道,心中思忖,某些時候,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其答案往往會更令人困惑,而童話中的情節,無疑將所有的問題都給出了最理想化的答案,但是這種理想化的答案之中也還是充滿了矛盾,即理想化的想象與現實中潛意識的非理想化認知。
霖駿所言的獨自一個人與面對很多人,其思考的結果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因爲兩種心理狀態都是在思考解決同一個問題——他所爲之奮鬥的目標。形而上的歌隊總是在某一個地方等待着主角的出現,而其出現所帶來的結果則打破了一個人的狀態;歌隊尚未出現之時,一個人的狀態根本就不能夠獨立存在,因爲,隨着個體開始深入思考的那一刻,那種狀態就已經被打破了,即便是一個人的時候,腦海中也並未停止過思考,只要思考還存在,歌隊就不會消失。所以,霖駿所描述的一個人的狀態,就如同他所描述的歌隊一樣,是一個虛擬的存在,這種存在的虛擬性似乎讓他對想要達到的狀態的追尋變得更加迫切,這也許便是人們總會有想要獨處一段時間的根本原因,其對人的吸引力,甚至可以超過其他一切慾望。
“如果真的能夠擁有像童話故事一樣的生活,一定會有很多人求之不得!”
“是的!”
這時,霖駿起身走到陽臺,站在了窗口處,隨着涌進房間裡的一陣清涼的風,雨的氣味開始融化在房間裡,甚至使得巴倫勃依姆的鋼琴演奏也享受到了雨水的滋養,變得溼潤起來,就如同旋轉了一下音量旋鈕之後,樂聲也隨之變得更加真切了。
這一天的晚上,我在陽臺中坐了一個小時,仰望着晴朗的夜空,面對着這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感受着雨後的清涼和微風,心中不斷地想念着梅莉。此時的她在做什麼,她的治療是否已經取得了效果,她的心境是不是已經開始有了一絲陽光,我期待的電子郵件還是沒有來,我所能夠做的只有等待,我一邊喝着威士忌一邊反反覆覆的思忖着。
爲了讓自己不再繼續想到這些,我回到了房間裡,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把雙腳搭在了電腦桌旁邊的椅子上,小型松下音響中流出的仍舊是霖駿挑選的巴倫勃依姆演奏的鋼琴協奏曲。我還是無法自控的想到了梅莉,我的想念與等待,讓我感受不到梅莉剛剛離開長春的那天所帶來的劇烈的痛,而是帶來了一種隱隱的痛,就如同是傷口在癒合之後留下的疤痕,每每被我觸碰到的時候,總還是會感到疼痛——心理上的疼痛,雖然不及癒合之前如同肉體被割裂一般的劇痛,但是卻是長久的。
我思忖,這到底是因爲此時的等待、想念所導致的,還是說僅僅是我的痛苦在無限延伸?這究竟是因爲什麼呢?思前想後,總還是讓人困惑——對這一切的起因的困惑。電腦從開機到此時,雖然QQ一直處於在線狀態,但是沒有梅莉的QQ頭像閃爍,電子郵箱中也沒有一封新的郵件,這讓我驀然想到了周圍的那些熟悉的人,原來他們都是在忙碌着的,並且比以往更加的忙碌。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指向了午夜12點,雖然喝着威士忌,但是我卻睏意全無,一想到明天的工作,我便只好強迫自己起身關掉音響、電腦,洗漱,無論如何都要準備睡了,我知道自己不一定睡得着,所以便躺在牀上開始一邊翻看一本關於歌劇的書籍,一邊期待睡意降臨。
這一年的六月,雨水似乎格外的多,如果六月份是一個容器的話,那麼雨水已經開始溢出,盛夏的氣息正在隨着雨水四處流淌。我的生活按部就班,上班、下班,書籍、音樂、咖啡、啤酒,或者在閒暇的時光裡一邊吸着煙,一邊對着樓前院落裡的那棵死去的樹看上兩三個小時;我仍舊每天都會想念梅莉,每次翻開《挪威的森林》的時候,我都會翻看梅莉畫的那張生日蛋糕圖案的草稿圖畫,時間就這樣在一個人的獨處中被打發。
這段時間裡,莫桐曾經在MSN上與我聊天的時候,對我描述了她獨處的狀態:菜的口味任由自己烹製,可以用任何一種舒服的姿勢看書,聽任何自己喜歡的音樂,即便是整月都在電腦上看同一部電影,也不會有人對此說三道四,除此之外便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服裝設計的工作之中。她所描述的生活狀態,我恐怕極難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