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越開越偏了,路很窄,窗外連路燈都沒有,所以很難看清到底是哪裡,大概又開了十幾分鍾,輪胎碾壓地面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隨後拐到一邊去,藉着車燈可見前面似乎是一大片空闊的地。
沈瓷打開手機定位,屏幕上很快規劃出周邊路徑,藍色箭標所指之處便是他們此時所在的位置,可週邊除了幾條路名之外什麼都沒有,幾乎空蕩蕩一片。
“我們現在在城南?”沈瓷很快得出結論,驚訝地問。
城南是甬州最南邊的一塊區域,離經濟繁華的市中心有將近兩小時車程,因爲地處偏僻所以發展得很慢,但今年南環高架即將竣工通車,所以有人預言未來五年內城南這塊區域將會有很大發展,而從去年開始一些眼尖手快的開發商已經來這裡圈了地。
沈瓷記得前段時間順鑫籌建的公益養老院舉行了奠基儀式,選址也是在城南,可大半夜的這男人帶她來這做什麼?
車子又勉強往前開了幾分鐘,實在沒路了,江臨岸把車子停下,熄火。
“下車!”
“下車?”
沈瓷藉着沉黑的夜色往車窗外看了一眼,外面除了黑漆漆一片之外什麼都沒有。
江臨岸已經在她猶豫的間隙繞到副駕駛那邊替她開了門。
“下車吧,到了!”
沈瓷沒轍,只能跟着下去,管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可那天她穿的是一雙淺口細跟皮鞋,當時也沒留意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結果一時沒站穩人就崴了一下,江臨岸適時從後面托住她的腰。
“小心點,這裡地勢不平”
沈瓷打開手機上的電筒功能,往地上照了一下才看清大致情況,何止是地勢不平啊,路面上都是碎砂石和半人高的荒草,而周邊堆了成堆的磚頭和已經生鏽的鋼筋,還有一些廢棄的建築材料,像是一個停工了很久的工地。
沈瓷稍稍站穩腳。
“你大晚上帶我來這到底幹什麼?”
江臨岸不回答,只是輕輕攬了下沈瓷的腰:“走吧!”
“……”
兩人大半夜開着手機的燈光走在一片荒草重生的砂石地上,腳下是細碎的砂石聲,沈瓷的鞋跟又高又細,每走一步都得擔心陷在石頭裡面拔不出來,只能把重量都依附在江臨岸身上,所以一路走過去都像主動被他抱着,這麼熬了大概幾百米,江臨岸終於停在一棟樓房前面。
“到了!”
“……”
沈瓷擡起手機照了照,面前分明是一棟廢樓,還挺高,應該有二十來層,主體結構已經搭好了,但牆體和窗戶好像都沒有封閉,矗立在面前像是一個身上留着許多窟窿的龐然大物,而每個窟窿裡面都黑漆漆一團,還往外透着風。
沈瓷無語地皺了下眉。
“來這做什麼?”她似乎一路都在重複同一個問題。
江臨岸笑了笑:“上去!”
“上去?”
“對,爬上去,爬到頂上你就知道了!”
“……”
後來沈瓷經常會回憶那晚的場景,大半夜開了一百多公里到了城南,穿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爬到一座爛尾樓的樓頂,這也算是沈瓷26年的人生裡面爲數不多的做得比較瘋狂的事情之一了。
可是當時真的瘮得慌,荒郊野外,一座不知被廢棄了多久的孤樓,沒有電梯,沒有燈,牆體裡都灌着風,她就那麼被江臨岸半哄半騙半脅迫地爬到了最高處。
最高處整層架空,只搭了支撐主體的柱子,沈瓷爬完最後一層臺階的時候被江臨岸整個攬住,他再從後面輕輕矇住了她的眼睛。
沈瓷一愣。
“幹什麼?”
“往前走!”
“……”
沈瓷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只能照辦,探步往前挪,感覺到穿堂的風從對面吹過來,撩起她的頭髮,也不知走了多遠,直到身後男人稍稍傾身,在她耳邊說:“好了,睜開眼睛!”
他的手放下,沈瓷緩緩彈開眼皮,卻在接觸到光源的那一秒倒吸一口冷氣,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眼前一片金色流光,千樓萬宇點綴在彎彎繞繞的流光中間,而沈瓷正以俯瞰的姿態傲視這座城市,所有一切像是在她眼底打開的遼闊畫卷,霓虹萬千,星辰點點。
“好漂亮…”沈瓷忍不住發出驚歎。
江臨岸勾着脣笑,走至她身邊與她並排站立。
“這裡是甬州最高的地方!”
而他此時帶這女人站在這裡,將一切都踩在腳下,俯視整個甬州城。
沈瓷閉起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耳邊風聲徐徐,而被一直揉壓的心臟好像在那一刻無限舒展開來,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感。
“你怎麼會發現這個地方?”
江臨岸不覺低頭苦笑一聲,應該是十多年前了,他還沒初中畢業,住校,一個月只回去一趟,卻因爲某件事和家裡鬧翻,一怒之下便背了書包大晚上從那座冷冰冰的宅子裡跑了出來。
算是離家出走吧,他獨自走了四個多小時,最後走到這裡,當時這座爛尾樓還沒有建起來,可因爲地勢高所以可以看到大半個甬州夜景。
十幾歲的少年便蹲在這塊荒地上獨自坐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東邊的朝陽將第一縷陽光蓋到他身上,大概沒人知道當時江臨岸的感覺,彷彿茫茫荒原一樣的世界,他周遭空空一片,沒有人,沒有愛,沒有陪伴和希冀,好像被所有人遺棄了,絕望無助的時候睜開眼睛,卻剛好看到那束光……
從此以後經常會在這裡看到一個少年,一開始是揹着書包,穿着校服,漸漸周圍有馬路建了起來,少年長得越發高,臉部輪廓漸漸分明。
再後來書包沒有了,少年變成青年,穿簡單的格子襯衣或者T恤,已經學會了抽菸。
周遭馬路漸多,交通開始便利,附近有了公交站臺。
再往後便有了這棟樓,他開始穿着版型硬挺的襯衣和西裝來這裡,登得更高,看得更遠,以前大半個甬州如今變成了一整個,他看着那些樓宇平地而起,高架建到了四環以外,世間繁華,他站在這裡傲視俯瞰,三十而立,他從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終於長到了現在的模樣。
身邊的男人把手插在褲袋裡,緩緩舒了一口氣。
“怎麼發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站在這裡!”
沈瓷當時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覺得他說這句話的口氣有些怪異,稍稍轉身用餘光看了他一眼,身旁的男人側顏俊冷,而整個甬州的繁華彷彿都倒映在他眼底。
那一刻沈瓷莫名想到一個詞——君臨天下!
沈瓷:“你是不是經常來這裡?”
江臨岸:“以前吧…”
他以前真的經常來,可最近兩年來得不多了。
沈瓷又問:“那爲什麼今天帶我來?”
旁邊男人一時沒說話,只是低頭又笑了一下,沈瓷不懂他爲何要笑,好一會兒才聽到他回答:“你不是也喜歡往高處站麼,所以帶你來看看!”
“……”
沈瓷又愣了一下,確實,她無助無力的時候也喜歡往高處爬。
沈瓷:“能說說你以前喜歡來這裡的原因嗎?”
江臨岸想了想:“可能是因爲站得高看得遠吧。”
沈瓷:“……”
江臨岸:“那你呢?你爲什麼也喜歡往高處爬?”
沈瓷用手抱了下肩膀,樓頂風大,她不覺打了個寒顫。
“我跟你不一樣!”
她的野心不大。
“我喜歡往高處爬,只是因爲高處沒有人,所以沒人會看到我站在那裡的樣子。”
江臨岸轉身看了她一眼,身旁的女人輕輕用手抱着自己的肩膀,風將她側面的頭髮吹開,露出半邊清冷幽靜的表情。
可他曾見過她站在鳳屏醫院樓頂背詩的樣子,像是丟了魂魄一樣,無助又驚恐,與平時冷靜的模樣判若兩人。
風從遠處吹過來撫在兩人身上,眼底的夜景像是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江臨岸低頭又輕輕壓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有故事,可是我對你的故事不感興趣。”
“……”
“就像你一樣,你也從來不會主動問我以前的事!”
“……”
“過去的事只屬於過去…”江臨岸突然牽住沈瓷的手將她轉了過來,面向自己,“我不需要知道你的過去,也沒有資格承諾你的未來,但是起碼現在,現在是我站在你面前,所以我要的只是你的現在。”
“我的現在?”
沈瓷苦澀笑了一下。
很多年前曾有個男人牽起了她的手,他說丫頭你別哭啊,有什麼事過不去呢?未來還長,凡事都要往前看,於是那個男人爲了規劃了一個未來,可是若干年後又有個男人,也同樣牽起了她的手,可他卻說他只要她的現在?
江臨岸看着沈瓷那雙幽深的眼睛,他不知道她曾經歷過什麼事,也不知道她將來即將經歷什麼事,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秒她眼裡倒映的是他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把對我的防備放下一點,試着相處一下,說不定除了牀上那點事之外我們還能再幹點別的!”江臨岸的話讓沈瓷心口微微一震。
“乾點別的?”
“對,乾點別的。”
“比如呢?”
“比如像現在這樣牽着你的手看夜景,現在是凌晨三點,再過一個多小時,我還可以牽着你的手看日出…”
風花雪月,山花浪漫,有些事不必一定要留給註定會天長地久的人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