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那種垂死的戰慄麼?無聲的,壓抑的,手裡死死拽着一個東西,面部因爲極度的痛苦而有些變形。
江臨岸第一次見沈瓷這樣,嚇得着實不輕,拍她的臉,又掐她的仁中,折騰半天懷裡的人才緩緩撐開眼皮,咬着脣,眼睛裡一片痛苦和驚恐。
江臨岸纏緊她的肩膀,懷裡的人全身發寒,目無焦距地看着前方。
“是不是做噩夢了?”
沈瓷不說話,身體還在抖。
江臨岸只能把她稍稍轉過來面向自己,燈光下一張慘白的臉,額頭的頭髮都被冷汗打溼了,他擡手替她撩開一些,露出那雙驚恐又空洞的眼睛,江臨岸無奈嘆了一口氣,湊身過去吻了吻沈瓷的額頭,再度把她攬入懷中。
“好了…”
他像哄孩子一樣拍着沈瓷的後背,沈瓷的手還死死拽着江臨岸胸口的睡衣,喘氣,發抖,無聲痛苦的壓抑,可渾身力氣像是全都花完了,整個人嚴重透支,像疲憊的動物一樣蜷縮在江臨岸懷裡。
他的懷抱很寬闊,很暖,這是沈瓷這麼多年午夜夢迴被噩夢折磨,醒來之後第一次有人願意抱住她冰冷的身體。
懷裡的人長長喘了一口氣,噩夢初醒,暗夜無邊,可她今晚不是一個人。
沈瓷再度揪了揪江臨岸胸口的衣服,鬆開,雙臂擡起來突然纏上他的脖子。江臨岸後背一僵,像是有一股怪異的力量從他四肢百骸蔓延出去。
這是兩人這麼久以來沈瓷第一次主動抱他,主動貼近,他在片刻沉默之後更爲激烈地迴應,雙臂將她冰涼的身體揉緊,可是漸漸覺得不夠,擡手捧起她的臉,眼底映着燈光,江臨岸勾脣笑了一下,慢慢貼過去……
午夜醒來後的吻,慾望還沒醒,所以裡面全是溫柔和耐心,一點點廝磨,含咬,把自己的呼吸度到沈瓷口中,沈瓷思維好像還沒恢復,身體僵僵的,乾巴巴睜着眼,卻看着眼前男人已經將眼睛閉上了,眼窩和鼻樑形成一道好看的輪廓。
江臨岸吻得很投入,很享受,也帶着一點小心翼翼,窗外雨聲淅瀝,潤物無聲,而沈瓷感覺心口戰慄的恐懼被什麼東西一點點揉開,漸漸抖得沒那麼厲害了,江臨岸才慢慢鬆開手,指腹沿着她的下眼瞼擦了擦。
兩人都有些喘。
沈瓷喘是因爲餘驚未了,而江臨岸喘卻是因爲體內漸漸燒起來的慾望。
“原來你也有這麼怕的時候。”他半開玩笑似地說,聲音帶着一點嘶啞。
沈瓷沒啃聲,只是伸出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脣,本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可看在江臨岸眼裡卻像是故意的勾引,彷彿一根火柴扔到了快要熄滅的灰燼中,“轟”一聲,大火一下就燒了起來,難耐之下他握着沈瓷的肩將她一下子放倒,身體壓上去,可沈瓷卻閉着眼睛驚恐地把頭往旁邊偏。
很奇怪,在這種事上她似乎從來不知道反抗,儘管多不願意她也會忍,以前江臨岸會覺得沈瓷的順從顯得冷淡疏離,可今夜卻彷彿窺見了她骨子裡的脆弱和恐懼,有些於心不忍。
身上的男人似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呼吸貼近,沈瓷揪着身下的牀單把眉頭蹙得更緊,可下一秒他的吻卻落在了自己額頭上,就像蜻蜓點水一般,輕輕掃過,隨後耳邊傳來他沉啞的聲音。
“算了,你睡吧!”
“……”
江臨岸鬆開沈瓷翻身下牀,很快傳來浴室的開門聲。
沈瓷睜開眼睛,臥室裡一片沉寂,她轉頭看了眼浴室的方向,門上裝着磨砂玻璃,上面投出一道高長的身影,身影似在前後擺動,頻率越來越快,黑暗中似乎聽到一聲壓抑的沉吟,門上那道影子劇烈抖了抖……
沈瓷閉上眼睛,翻過身去不敢再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浴室裡傳來水聲,江臨岸在裡面洗澡,窗外雨好像停了,沈瓷默默閉着眼睛不說話,直到聽到浴室的門再度打開,腳步靠近,身後的牀鋪凹陷下去,江臨岸的手臂從後面纏上來。
沈瓷沒敢動,他變本加厲,勾着把她整個人都攬到了懷中,直到下巴貼着她的後頸纔算滿意,最後就成了兩人一前一後側躺着,而沈瓷半弓着腰緊緊鑲在他懷中的睡姿。
江臨岸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間卻是被浴室的聲音驚醒,他一下子睜開眼,懷裡已經沒有人。
“沈瓷?”
浴室那邊傳來馬桶的抽水聲,他走到門口,門開着,沈瓷正弓着背站在水池前面,接了兩把涼水澆臉。江臨岸走過去,問:“胃裡又不舒服?”
水池前面的人擡頭,涼水順着她的面頰往下淌,燈光下又是煞白一片。
剛纔應該又吐過了吧,江臨岸一直認爲沈瓷間歇性的嘔吐是因爲胃病。
“我去給你倒杯水。”他轉身要出去,可剛扭頭手臂就被身後的人拉住。
沈瓷就靠在池臺上,腳底發虛,閉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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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不想喝水!”
“……”
沈瓷放開江臨岸,悶頭喘了一口氣,再度擡頭的時候目光再度恢復清冷。
“有煙嗎?我想抽根菸……”
“……”
江臨岸皺了下眉,但最終還是應允了。
“我去車裡拿,你先回房間!”
他轉身下樓,沈瓷又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滿臉都是水,寒涼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她苦笑一聲,隨手擦了擦便撐着池臺出去。
左腳因爲下午在南華跑了一段路而疼得更厲害,她一瘸一拐地走回臥室,走到陽臺榻榻米前坐下,開了窗,任由外面溼冷的涼風吹進來,空氣中散着春天潮溼的泥土氣息,還有不遠處那片黑沉沉的竹林……
沈瓷又想起下午在南華的場景,那間陰溼冰冷的活動室,頭頂的白熾燈照得人心裡發慌,她輕拍輕拍了拍眼前女人枯瘦的臉。
“秀秀…”
“你不認識我了嗎?”
聲音如鯁在喉,可女人卻只是呆滯地晃了下身子,歪着頭,呆滯的目光中似有起伏。
沈瓷抱着一絲希望,啞着聲音再度開口:“我是小慈啊…”
“小慈?”
她重複她的名字,童年時的玩伴,少年時的夢想,兩人曾跪在村口發誓,也曾抱着彼此痛哭,時光一幀幀像電影一樣回播。
她逃出了那個地獄,她以爲她已經不在人世,可是一眨眼卻變成了這樣。
“對,是我,還記得嗎?”
面前女孩仔仔細細地端詳着沈瓷的臉,嘴角慢慢勾起來,眼底有漣漪。
“啊!”
她突然握住了沈瓷的手臂。
沈瓷心口收緊,問:“是不是記起來了?”
可對方卻突然朝她臉上吐了一口氣。
“噗…我抓到你啦,下面要換你來找我!”喊完她便跑了出去,沈瓷去追,膝蓋撞在堅硬的桌角上,左腳疼得鑽心,可前面的身影卻已經跑遠了,寬大的藍色褂子套在她身上,手舞足蹈間下襬像要飛起來。
那條陰暗又潮溼的走廊,秀秀咯咯笑的聲音彷彿在不斷迴盪。
“快來啊,來找我啊!”
藍色的一團,最後融入走廊盡頭的那團白光中……
江臨岸拿了煙上來,見沈瓷正坐在窗口的榻榻米上發呆,夜風將她的頭髮吹得有些亂,他又回身拿了條薄毯過去,輕輕披到沈瓷身上,沈瓷的思緒好像被一下子打斷了,身體晃了晃,轉過身來。
“煙呢?”
江臨岸目光往旁邊桌上飄了飄,上面擺着煙盒和打火機。
沈瓷伸手自己抽了一根,叼在嘴裡,江臨岸替她點火,很快有菸圈從她嘴裡完整地吐出來,風往他的方向吹,吹散之後全部把煙飄在他臉上。
江臨岸嫌棄地皺了下眉,苦笑:“什麼時候學的這本事?”
沈瓷把煙捏在手中,目光流轉。
“十四歲!”
“十四歲?”真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江臨岸有些吃驚。
沈瓷又抽了一口煙,將菸圈慢慢吐出來,問:“十四歲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江臨岸想了想:“讀初中。”
“我也讀初中,不過除此之外還……”她說到一半突然斷掉。
十四歲那年她被幾個男人摁在小旅館的牀上,眼睛被蒙起來,手被捆綁住,稚嫩的身體被硬生生劈開。
“還什麼?”江臨岸問。
沈瓷轉過臉去看向窗外,十四歲那年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她低頭抿了下嘴脣,又擡了擡自己的手,手上煙霧繚繞,她笑,“還學會了抽菸!”
“不良少女啊!”江臨岸隨口揶揄,沈瓷卻轉過臉來。
“少女?”她哼笑,帶着自嘲,“是不是像花兒一樣的年紀?”
江臨岸搖頭:“十四歲還不算,太小,頂多算是春天來臨之前的花苞。”
“對,是花苞!”沈瓷又抽了一口煙,微微眯着眼,“那你有沒有見過春天還沒來得及盛開就已經死掉的花苞?”
“……”
“花瓣原本纏得很緊,一片片都攏在一起,可是有人用手從上面硬生生穿進去,花很疼,可是沒人聽得見她的嘶喊,於是花瓣被挑開了,花蕊也被挑爛了,莖葉折斷,一片片碎在地上,而我……”沈瓷抽着煙,眼神空洞迷遠,卻突然轉過來看了一眼江臨岸。
“而我就是那個還沒來得及自己綻放,卻已經提前被人挑開的…爛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