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府中大小衙門沿街開着,大大小小數十個衙門官府中有一個尤爲特別,衙門口就是個鬧市,設了個茶攤,往來的行腳商販也樂得在這兒休息,在初春寒冷的天氣,喝上一杯熱茶,扯着閒天,說着走南闖北的見聞,茶攤的老掌櫃則是坐在一旁樂呵呵地抽着旱菸,聽着這些往來路人的故事,尤其聽到什麼奇聞異事,老掌櫃樂得臉上的褶子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一旁打瞌睡的小廝,若是睡得迷瞪了,老掌櫃就衝着他的腦袋擡手一個大煙鍋。說來也奇怪,這衙門口設茶攤,也沒見有什麼人管,這衙門也沒從沒人進去過,沒事誰上衙門兜一圈啊,久而久之,這個衙門也漸漸被人忘卻,僅記得這塊地有個茶鋪,茶鋪老掌櫃人挺不錯的。這個衙門聽些有年歲的人說,這衙門卻是早有了,剛建沒多久,衙門口就開了個茶攤,依稀記得衙門上的牌匾叫牛事衙,早年間卻是有幾個不識大字的莽漢闖進去告狀,也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進去也沒見着啥人,被幾個老衙頭勸着勸着就給出來,之後再也沒人進去過,有些家裡小孩子哭鬧個不停的,家中父母就騙他這個衙門鬧鬼,住了個老鬼頭,若是再鬧,就把他往裡一丟,小孩子就也不哭,久而久之,大家都喚着座衙門叫鬼衙門,再過了些日子,也就沒人記得這衙門的事兒了。
今日卻奇了怪了,一大早,茶攤剛開門,剛來幾個客人剛剛坐定,準備開始聊起這一路走來京畿路上的故事,一個披着厚重披風頭戴斗笠的年輕人揹着一包行李,風塵僕僕大汗漓淋,招呼着小二上大碗茶,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將行李擲在一邊,呼呼地喘着粗氣,小二這是剛剛睡醒,無精打采地端上一碗昨夜泡的隔夜茶,還是冰冷冰冷的,那年輕人也顧不得那麼多,端着海碗,滿滿一碗茶咕嘟咕嘟往下全灌了去,“哈……”拿着袖子抹了抹嘴,就提着行李,對着敞開的衙門口,直勾勾的往裡衝,也未見有誰攔着他,幾個行腳商販,滿心希冀地望着衙門口,等着看這個莽撞的年輕人被人勸出來,過了許久,還未曾出來,商販們也正是奇了怪了,之後又開始扯天扯地,漸漸將今早的事兒給拋於腦後了。
一根快要燃盡的蠟燭,點點火光映着一位少年蒼白的臉龐,一頭長至腰肌的白髮隨意地披在身後,髮尾用絲綢帶打了一個精緻的小結,屋內漆黑一片,只有這一絲點點燭光照亮少年身前的桌案,一卷地圖攤在了少年的身前,少年正聚精會神的看着這幅繁雜而又冗長的簡報,一個亦是滿頭白髮,身穿白衣,面若冰霜的女子說端了一杯清茶緩緩從黑暗中慢慢走出,女子擡眼看了看少年隨意披散的頭髮,不禁皺了皺眉,走上前去,用掌狠狠地劈在了少年的頭上,少年一下吃痛,目光凌厲地看了一眼女子的臉,然後目光又突然柔和起來,“陽陽,很痛。”用纖細的手指繞了繞自己的白髮,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吃飯家伙。”陽陽從懷中取出來一把陳舊有點破損,已經崩了齒的小木梳,走到了少年的身後,用着蒼白的手指帶着木梳一下又一下的梳起少年的白髮,眼中的冰霜化盡,看着滿頭白髮的少年眼中盡是一絲絲的不捨。少年又下意識地用手指饒了繞自己的白髮,陽陽又是一掌劈在了少年的頭上。
“陽陽,很痛。”
房門聲此時響了起來,一個慈眉善目的農家老漢,光着雙腳,敞開着上衣,大大咧咧地跨步走了進來,粗聲吼道:“少司命大人!沈步江回來了!”少年緩緩擡起了頭,皺起了雙眉,喃喃低語道:“好事,壞事。”沉吟許久,“好事。沒死。”老漢似乎有些耳背,捋起長鬚,皺起眉頭問道:“你這小娃娃,老漢我年歲高了,耳背,如此小聲,老漢我哪裡曉得你在說甚!”少年依舊面無表情,看着白髮老漢,提了提聲響,“沒死?”老漢臉上露出了些許不耐煩的表情,嘀嘀咕咕說什麼呢,這孩子,知道自己耳背故意刁難自己不成,罷了罷了,把沈步江的簡報往桌上一遞,順便走近點好聽見少司命在說些什麼。
少司命瞄了瞄手中的這份簡報,默唸了幾句話,老漢以爲衝他說呢,把耳朵湊上去,愣是啥事都沒聽清,心中又犯起嘀咕,這孩子,神神叨叨的。少司命擡眼看了看快要把臉湊上來的老漢,說了一句:“沒死。”老漢這回總算是聽見了,哈哈大笑道:“除了朱微明都沒出事,老朱頭硬是保住了公子的命!”少司命歪着腦袋,又看了看簡報,用纖細的手指在朱微明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朱微明?爲什麼?……蔡知常?誰?”沉思了許久,眼中忽然閃過一道精光。將擱置在一旁的毛筆提了起來,在簡報後面寫了一會兒,遞給了老漢,又語道:“沈步江。”
沈步江真是苦不堪言,連夜奔波好不容易到了衙裡,真準備喝口水喘口氣,然後找張牀躺着,好好休息一陣,取了這個月的俸祿,尋個時間找找樂子去,沒想到衙裡的椅子還沒做熱,他那份簡報就又交回了他的手上,後面還寫着一行字。少司命?自己一個小小的江南行走,雖說進了衙裡五年了,可從未見過這位傳聞中的少司命,今天自己的簡報還能傳到少司命那裡,說幸還是不幸呢……嘶,這又得趕回廣陵把那舅侄倆給扯回京畿,看夏進跟小葵那溫存樣,說不定自己這一走,這兩人就成了婚,人家正當新婚燕爾,你儂我儂之時,自己這麼拖着人家相公來京畿,怎麼說都不着個理字啊。沈步江揉了揉自己發漲的腦袋,一籌莫展,忽然間好像有明白點什麼了。回想起廣陵城的一切,又想了那幫狗東西狗鼻子那麼靈,沒道理先前沒什麼反應,邀功倒是出奇地快,如此想來,其中事有蹊蹺,若是那幫狗東西……那這一路扯着舅侄倆上京畿可不是什麼好乾的活……想來明司那麼多人,自己武功雖說司裡不算低的,但是也沒高到哪裡去,查案功夫倒是好手。怎麼說也是老府主的子嗣,怎麼輪也輪不到就派自己一個人去……按什麼名頭進京畿呢,封官?查案?這事鬧不好,自己也得把命搭進去。
沈步江想到此處又皺起了雙眉,此事估計到了那頭勸也勸不動,指不定哪天上路呢。不禁長嘆一聲,將簡報蓋在了自己的腦門上,“唉……”不一會兒,就呼呼地睡着了。
少司命伏案揮筆寫下一篇洋洋灑灑的信後,仔細拿將信封裝起來,一式兩份,一份投在了案邊的寫了吏部兩字的格子裡,一份則是隨意地向旁邊擲出,那份擲出的信霎時間被黑暗所吞沒,消逝不見。寫完了兩封信,少司命又不禁用手指繞了繞頭髮。少司命背後又是一掌,狠狠劈在了他的腦袋上。少司命緩緩地轉過頭,漸漸露出了一絲純真的笑容,看着陽陽,低語道:“哥哥。”
塞北大草原,初春正是荒季,鵝毛大雪,寒風凌冽,大風扯着軍旗嘩啦啦的飄動,一堆堆毛氈帳篷如繁星點點般密密麻麻的,靜靜地矗立在白色的草原上,將士們默不作聲地在營帳中用冰冷的雪水靜靜地擦拭着略帶鏽跡的盔甲,營帳外,幾名將領默默地望着南方毫不做聲。一匹快馬帶着馬鳴聲闖進了這絲毫沒聲響帶着肅殺的軍營,馬上的將士嘶啞着喉嚨大聲喊着急報迴避。也顧不得稍作休整,這名快馬將士帶着一身的積雪,衝進了無數營帳中的一間。
此間營帳除了一張牀和一個小火堆,空無一物,一名男子,正背對着賬門癱坐在牀上,雙手烘着精細雕刻的銅質火爐。帳門掀起,一陣風雪飄進這略帶暖意的營帳內,那位快馬將士穿着厚重的盔甲,噗通一聲單膝跪地,嘶啞着喉嚨說道:“軍師,江南來的。”語畢,從懷中慢慢抽出一份用油紙細心包裹好的密函,雙手奉上,“送到這裡來。”快馬將士弓着身子亦步亦趨地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牀邊,“你可以走了。”將士聞言,如獲大赦,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後退出了帳門。男子拆開了密函,少許瞟了兩眼,就隨意地將密函扔進了一旁的火堆裡,看着那份密函漸漸燒成了灰燼。“王文昭,這次你差一手,差在不該猜我的意思……更是不該猜那位爺的意思。”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堆,男子突然放聲大笑,“哎~我的好徒兒啊~我的好徒兒哦~”男子笑着懶懶地爬上了牀,一手捧起了手爐,一手拍起了自己的大腿打着拍子,哼起了江南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