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連城素來謹慎,提醒道:“裴宣雖是武將,於心機謀略方面略遜一籌,可他身邊卻有不少出衆的謀士,不可輕敵。”
江小樓笑而不語,裴宣深知自己行爲怪誕,不爲世人所容,所以召集了一批清客在身邊謀劃,可見他非但不傻,還很聰明。
獨孤連城微微一笑:“紫衣侯近日與太子來往日盛,時有風聞說他已被太子所攏,爲其效力。”
江小樓略一沉吟,明顯持不同看法:“蕭冠雪精明狡詐,心機深沉,他不會無緣無故投靠太子,必定是太子許下了什麼承諾。”
獨孤連城與江小樓看法一致,三皇子和太子之爭沒有明確結果之前,京中各大勢力都會按兵不動,不管是慶王還是紫衣侯,甚至是剛剛入京的裴宣,都會坐山觀虎鬥,不會輕易介入其中。皇族子弟的爭鬥越是激烈,他們越要不動如山。既然紫衣侯主動與太子親近,必定是別有所圖。只不知太子許下何等承諾,竟讓他甘冒大險。
前面就是慶王府,江小樓踩着踏凳下了馬車,不知想起什麼卻又轉頭望向獨孤連城:“你的武功如此之妙,比之裴宣如何?”
獨孤連城早知她惦記這個,不由失笑:“裴宣是真正的猛將,善於作戰,英勇無敵,我不能及也。”
江小樓眨了一下眼睛,眸子在陽光下看起來閃閃發亮:“果真?”
“果真。”獨孤連城脣畔微微勾起,神情格外認真。
江小樓又盯着他,神色古怪地站了好一會兒,這才猶豫地道:“那他今日爲何退去?”
“鬧市之上公然動手,內心已怯,此其一。身份有別,貴賤有分,此其二。先戰楚漢,氣力不繼,此其三。因爲有這三點,我方能取勝。”獨孤連城氣定神閒地回答。
江小樓怔了怔,仔細打量了一下獨孤連城,見他靜靜坐在馬車內,長相俊美,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再加上一派誠摯之色,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在撒謊。江小樓頓了頓,面上泛起一絲淺笑:“原來如此啊——”說完她便轉頭上了臺階,不知爲何卻又回頭望了一眼。獨孤連城正默送着她的背影,並沒有立刻離去。江小樓深深看他一眼,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翹起,轉身便進了門。
懷安湊上來道:“公子,咱們走吧。”
獨孤連城輕輕點頭,旋即卻又嘆息一聲道:“記得,一定要替我盯着裴宣,若他有什麼輕舉妄動,速速來報。”
“是,公子。”
江小樓進了門,卻立刻追問身旁楚漢道:“你家公子的武功,比之裴宣究竟如何?”
“裴宣乃是當世不二出的悍將,驍勇異常,我遠遠不敵,今日觀公子與他一戰,卻似乎未盡全力,我……看不出深淺。”楚漢額頭冷汗滾滾,下意識地回答。
那日獨孤連城對戰殺手,江小樓就知道他武功不俗,現在想來,當初他養父新喪,心神大亂,卻能亂中取勝,實在是叫人驚歎。再看今日他與裴宣之戰,居然在短短數招內將對方嚇退……江小樓眨了眨眼睛,突然轉頭盯着楚漢道:“你家公子是怕我算計他吧,才故作謙遜之態。”
公子是怕被你給賣了,楚漢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敢說,只能連連咳嗽道:“我剛纔受傷頗重,小姐恕罪,我得先下去療傷了。”
楚漢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江小樓也不爲難他,反而吩咐小蝶道:“去請一位大夫替楚大哥治療內傷,從今日起你就好好養傷吧。”說罷,她便微笑着離去了。
楚漢剛剛鬆了一口氣,卻發現小蝶睜大了滴溜圓的眼珠子瞪着自己,心頭一跳:“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小蝶神情極爲複雜地道:“你家公子真是個複雜的人。”
楚漢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道:“這話我只與你悄悄說,切莫告訴小姐。公子性情特別,異於常人,十多歲便遊遍山河大川,屢遇江湖奇人,故而練就一身極爲出衆的功夫。但他爲人謹慎,行事周密,從不肯輕易暴露於人前,甚至連謝老爺都不知他武功深淺。而他出身富貴,交遊廣闊,可以說要什麼有什麼,比之王侯公子更自由萬分,多少人從千里之外慕名而來,只是爲了見見俊美無濤的公子。從前謝家那些人爭得你死我活,卻不知公子身家何止謝府數倍,若非謝老爺有撫養之恩,他早已離開謝家周遊天下去了。”
小蝶愣住:“聽你說得好像神人一般,既然公子不貪榮華富貴,又是家資鉅富,爲何還要投入皇宮,恢復尊位?”
“我這樣的粗人,怎會知道公子心裡在想什麼。”楚漢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有答案。
“或許,醇親王也是爲了皇位麼?”小蝶胡亂猜測着。能讓一個絕世佳公子不惜身染污泥也要入朝,除了那把金光閃閃的龍椅,還能爲了什麼?
楚漢聞言一怔,旋即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把她一頭秀髮都揉得稻草一般,小蝶不禁怒形於色,卻聽楚漢大笑道:“傻丫頭,小姐都猜不出來的事兒,你這個木頭腦袋還想什麼!”
“我只是替小姐擔心,他看起來彷彿不食人間煙火,天生那麼高貴又俊美,就跟個不染塵埃的仙人似的,害得我在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只能恭恭敬敬的,萬一我家小姐想不開看上他了,以後豈不是要天天相近如賓,等同守着一尊冷冰冰的菩薩過日子,那還有何趣味?”小蝶嘟嘟囔囔地道。
楚漢不由愣住,獨孤連城的確是個過分冷靜的人,從來沒有方寸大亂的時候,大敵當前,就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的確……缺了點人情味:“決定始終都是小姐下的,你個丫頭這麼擔心,難道是怕到時候要你陪嫁?”楚漢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徑直揶揄道。
小蝶勃然大怒,正待口水噴他一臉,楚漢卻搶先一步輕功飛掠而去,轉眼不見蹤影了。
江小樓剛進院子,王妃便立刻迎了上來:“今日遊湖,怎樣?”
問的語焉不詳,江小樓卻立刻猜到了王妃心意,面上含着一縷笑,輕聲反問:“母親不是入宮去了麼,這麼早便回來了?”
慶王妃擺了擺手,惋惜道:“娘娘病了,我只在裡頭略站了站,也不好意思提起此事。”
江小樓眉目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瞭然:“只怕皇后娘娘已經知道你的來意,卻連提也不提,這已經表明心意了。”
慶王妃面露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江小樓微有笑容:“太子殿下畢竟不是娘娘親生子,年紀越大翅膀越硬,對皇后亦是越來越不尊敬。娘娘何等人物,怎會任由他如此不知禮數,罔顧尊卑。”
“這麼說——”慶王妃腦海中陡然閃過一道念頭,瞬間明悟。
“三殿下待娘娘極爲恭敬,更是如同生母,所以娘娘想要拿我做個順水人情,以締結兩家百年之好。”
慶王妃忍不住咬牙,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皇后的想法沒有錯,讓明月郡主嫁給獨孤克,一則顯示對三皇子的恩寵,二則警告太子,三則算是對江小樓的提拔。一介商門女飛上枝頭成爲皇子妃,堪當天大的恩典。
“我以爲娘娘會站在咱們這一邊啊。”慶王妃嘆息着,難掩心底失望情緒。
江小樓語氣輕快地道:“母親,有些話本不該女兒來說,但我不希望你繼續爲此傷心。要在世間立足,當明白世事無常、人心善變的道理,沒有絕對的善人,也沒有絕對的惡人。母親從前與皇后娘娘親近,便覺得她處處都好,可真實的娘娘必須爲她自己的利益考慮,母親從是否與自己親近出發去判斷一個人,實在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慶王妃愕然地望着江小樓,一時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道:“小樓,我活了這把年紀,觀人之道尚且不如你——”
江小樓水晶般的眸子微微一動,語氣越發溫柔:“小樓不分善惡,不知對錯,只觀局勢,故而能比母親看得更明白一些。不過母親不必擔心,皇后娘娘這樣做也有另外一個可能。”
興一利必生一弊,遲遲今日都未見皇帝詔書,說明皇后未曾真正下定決心。她畢竟撫養太子多年,臨時起了易儲之心,此舉絕非易事。皇后極有可能是要藉着這樁婚事來敲打太子,如果太子明白過來,必會竭力阻止這樁婚事,對皇后也必定更加恭敬,到時候明月郡主是否當真下嫁,全都在皇后一念之間了。
慶王妃心頭暗暗後悔自己的輕率,這樁婚事牽扯了太多利益,實在不是女兒良配。如果江小樓果然嫁了獨孤克,必定加入皇權之爭。她這一生已經受盡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苦楚,難道從今往後的每一天還要過得如此提心吊膽麼?慶王妃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妥,自己的先例在這裡擺着,行屍走肉的日子過了這麼多年,弄得夫妻不像是夫妻,親人不像是親人,整日裡互相算計傾軋。通往皇權的路佈滿荊棘,不知三殿下要花多少年的時間才能夠贏得這把龍椅,當然還有更大一種可能,那就是他輸給太子。到時候江小樓只會受到獨孤克牽累而已,若是果真如此,還不如不要去攀這門婚事。
慶王妃眉心爲難地皺了起來,越發顯得憂心忡忡:“現在皇后娘娘不肯相救,三殿下又鐵了心,應該怎麼辦呢?”
江小樓眼底笑意隱隱似水波流動:“母親,我預備……”她的話音未落,卻突然看見朝雲快步走了進來。朝雲素來是個極謹慎的人,此刻卻一臉的急切。
慶王妃道:“又出了什麼事?”
朝雲連忙福下去:“王妃,丹鳳郡主她……”
瑩潤的珠簾猛然一動,一道明麗的紫色身影快步闖了進來。對方粉面含怒,雙眸冒火,一股滔天的怒火筆直衝着江小樓而去:“江小樓,你明明答應過我絕對不會嫁給三殿下。可你今日居然陪他遊湖,真是一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慶王妃一緊眉頭,勃然大怒:“赫連笑,這是我的屋子,誰給你的權利可以這樣擅自闖進來,當真半點規矩都沒有了麼?”
赫連笑面上慢慢浮起一絲冷笑,卻是半點畏懼之色皆無:“母親,我知道你偏袒江小樓,可我纔是這府上正經的郡主!如今我被人硬生生搶去了婚事,母親只顧着外人壓根連我的死活都不管。敢問一句,母親當真怨恨我到這種地步,非要逼着我一頭撞死在你的門前,方纔解你心頭多年怨恨嗎?”
赫連笑素來是端莊高貴、矜持得體,從未露出眼前這種疾言厲色的模樣,慶王妃的面孔忽青忽白,幾乎被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赫連笑面上的冷笑越發深了,眼底卻沒有一絲半點的笑意,只向着江小樓道:“我從前還當你是個人物,卻不料是這等下賤齷齪的女子,非要搶走別人的婚事才覺得歡喜快活,也不看你身份是否匹配!”
江小樓淡淡擡起眸子,眼光掃向赫連笑的粉面,淺笑開口:“敢問一句,丹鳳郡主今日是以何等身份來問這個問題?”
赫連笑深吸一口氣,冷冷地道:“你自己心裡清楚,爲何還要問?”
江小樓微涼的的眼眸輕輕浮起一絲冷嘲:“若是未婚妻的身份,既然三殿下已經提出退婚,這身份就站不住腳。若是以郡主的身份,你我位階相同,不分高低,你又憑什麼來責問?”
赫連笑描畫精緻的眼睛含恨瞪着她:“江小樓,你果真無恥至極!”
江小樓面上冷嘲絲毫不減:“丹鳳郡主,你與三殿下非親非故,毫無瓜葛,卻來質問我不該與他出遊,分明是把人家當成你的所有物,既如此,不如下回三殿下上門的時候,你索性在他腦門上貼一張條子,告知天下女子都要離你的心上人遠些,否則格殺勿論,如此才能萬事無憂。”
江小樓薄薄的小嘴一張,生生氣死人!赫連笑只覺得胸口驀得一緊,簡直比萬箭穿心還要痛苦難當:“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你奪人所愛,必不得好死!”
江小樓明眸朱脣,容光懾人,語氣卻極爲輕快:“丹鳳郡主金口玉言,江小樓在此恭候。”
怨恨的力量是無窮的,赫連笑的眼神此刻比毒蛇更陰冷,比豺狼更怨毒,明知江小樓並無阻攔這婚事的能力,她卻怪不得三皇子,只好把仇怨結在江小樓的身上,恨不能把對方千刀萬剮方纔解恨。人總是喜歡向弱者下手,江小樓和獨孤克相比,看起來分明是弱勢的一方,赫連笑自然會遷怒於她。這是一種狡詐的人性,也是一種潛意識,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責怪江小樓的行爲是多麼卑劣和無知。
此刻,她只是微微牽了牽脣角,神態高貴:“江小樓,不要那麼得意,世上不會每件事都如你所願。”話一說完,她便筆直地掀開珠簾而去,完全罔顧應有的規矩和禮節。
室內的氣氛彷彿都凝固住了,珠簾落下的聲音還停在耳邊,紫衣美人的身影已經到了門外,慶王妃捏緊了手腕上的佛珠,只覺心頭惱恨瞬間涌上心頭,氣得肩膀瑟瑟地抖着,好半響才能勉強發出聲音:“這丫頭……簡直反了天了!”
江小樓面上神色複雜,脣畔慢慢浮起一絲奇異的淺笑:“不,這纔是真正的赫連笑。從前的丹鳳郡主之所以百般隱忍,就是爲了能夠保住這門婚事。處心積慮的目標再也無法實現,她自然不需要繼續僞裝,毫不猶豫地流露出真實面目。”
“小樓,最近你可千萬小心着她,來者不善啊。”
江小樓輕輕頷首:“母親放心,我會小心提防的。至於剛纔你說的婚事……咱們也不必心急,三殿下無緣無故更換新娘,自然有人比咱們還要着急。”
誰會比當事人更着急?慶王妃心頭一頓。
江小樓語聲溫柔,一字一字都極爲清晰:“當然是——太子殿下。”
蔣曉雲正在吩咐園中管事準備年節之事,誰料到赫連笑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蔣曉雲吃了一驚,看她臉上盛滿怒意,不由揮退管事,柔聲問道:“又怎麼了?”
赫連笑眼神極是羞惱,脫口便道:“大嫂,我真是無地自容,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你可知道,今天三殿下居然邀江小樓去遊湖——”她眼裡突然盈出淚,簡直委屈了到了極致:“以爲她說話算話,到底是個沒教養的賤人,只會搶別人的夫君!王妃只顧偏袒自己的義女,根本不顧我的死活!他們這是聯合起來拿刀子來扎我的心,我可怎麼活呀?”
蔣曉雲心頭一顫,連忙吩咐婢女關門閉窗,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才責備道:“你這傻丫頭,這樣大聲叫嚷又有什麼用?既然三皇子執意不肯娶你,哪怕鬧出天去,你也進不了三皇子府,反倒壞了自己名聲,將來再也別想……”
赫連笑一雙淚眼朦朧,華麗的紫色錦緞上繡着白色海棠,此刻卻被淚水一點點模糊了,哭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我還想什麼?大嫂,實話告訴你,王妃是想要給我找個下等人家遠遠打發出去,好來堵上我的嘴巴!京城何等繁華,獨孤克何等身份,我放着這樣的好婚事不要,出去找什麼良人?我怎會那麼蠢笨,任由她的擺佈!”
“縱然如此,你也得顧顧咱們彼此的顏面!”蔣曉雲面上越發難堪。
赫連笑搶先接過話去:“大嫂,你也真是軟性子,江小樓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給她臉面!皇后娘娘真是被豬油蒙了心竅,居然如此看重一個商門女子,她哪一條比得上我,憑什麼三殿下要娶她?”
蔣曉雲只是低頭垂目,心頭轉着無數個主意,面上卻流露出格外爲難的神情。太子妃早已吩咐下來,婚事已經無法轉寰,獨孤克絕無可能迎娶赫連笑。自己小心提醒,赫連笑卻還這樣不識趣,真是叫人難辦。
赫連笑越哭越是傷心,眼淚鼻涕都糊了一臉,彷彿有一千條、一萬條的苦衷堵在胸口。她只是咬緊了一排貝齒,渾身發顫,把話說得無比狠毒:“我的委屈向何處去說,說到天上也沒人替我主持公道!我是忍夠了,真想一把火把王府燒掉,燒成一堆灰燼!”說完,她已經坐不住,站起來便要往外走。
蔣曉雲眸中寒光一閃,連忙攔住她,口氣含着滿滿的安慰:“妹妹心裡不快活,大嫂心裡都知道。可是好妹妹,大嫂求你一句,千萬別犯傻!你絕對不能出去鬧,一旦鬧了,不但婚事成不了,你自己的名聲也徹底完了!”
赫連笑已是聲音沙啞,粉面通紅,定定地望着將曉雲,冷笑一聲道:“人家不想讓我好,已經拿着一把刀向我舉來了,我就不能坐以待斃!大嫂,你若幫我便罷,不幫我……哼!”她冷哼一聲,蔣曉雲心頭一顫,連忙安慰道:“你別急,太子殿下那裡我已經打了招呼,他今日就進宮去了,說不準很快會有好消息傳來。”
此時,青衣婢女匆匆進來,遞了一張信箋。蔣曉雲拆開一看,面色微微沉緩了下來,歡喜道:“你瞧,太子殿下已經來了回信,他已經向陛下陳情,訴說你的冤屈,陛下答應慎重考慮。”
赫連笑一愣,旋即便抓住對方的袖子,眼睛含了喜色:“真的?”
蔣曉雲深知皇帝所謂的重新考慮不過是敷衍之詞,赫連笑和獨孤克早已沒了可能,事情最好的結果不過是雞飛蛋打,讓江小樓佔不到便宜罷了。只是她不敢把這話說出來,面上只能簇起笑容道:“當然,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聞言,赫連笑慢慢地冷靜下來,她站起身在屋子裡踱了兩步,一張俏麗的面孔陰晴不定,終於回頭到:“既然陛下肯重新考慮此事,那我現在就不鬧了。”
蔣曉雲口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對,這樣纔是好姑娘。”
赫連笑卻漫不經心地笑道:“只是,江小樓我也一定要除掉!”
蔣曉雲心頭微微一抖,呼吸漸漸沉重起來,好半晌才控制不住地開口道:“你要做什麼?”
赫連笑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並沒有剛纔氣急敗壞的模樣,唯獨嘴角輕輕彎起,眸子裡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川,帶着一種令人心顫的寒冷,不答反問道:“大嫂在擔心什麼?”
“不管怎麼說,順姨娘和你二哥都已經栽在她的手上,我可不希望你再出什麼事,否則等你大哥回來,我要如何向他交代?”蔣曉雲真正擔心的是最後一點。
赫連笑冰一樣的眼冷冷盯着蔣曉雲,烏黑的髮髻之間耀目的金釵散發出流離的光芒,聲音也是沉沉的:“大嫂不必向任何人交代!總而言之,有她無我,有我無她!”
走廊上,婢女彩霞急匆匆地快步而過,滿頭滿臉皆是愁緒,顯然是一派焦慮的模樣。她剛剛纔從姜夫人的房間裡出來,此刻正是又羞又惱,連腳步都亂了次序。
纔到了走廊轉角處,一道藏青色人影站在硃紅廊柱後,彩霞頓住腳步,擠出笑意:“原來是徐媽媽,有什麼事?”
徐媽媽不過三十餘歲,生得一張容長臉,收拾得很是乾淨利落,專門負責這院子裡的花木,尋常在內院走動得也很勤。此刻她的臉上帶着笑容,十分親熱地拉住彩霞的手:“找彩霞姑娘當然是好事,來,快跟我來吧,有貴人要見你呢!”
彩霞心裡一頓,但見徐媽媽笑得十分歡快,礙着往日裡的情面,卻又不好駁對方的面子,硬生生被她扯了出去。徐媽媽一路拉着她避過別人的耳目,終於走進了一處清靜的院子,彩霞好幾次想要轉頭回去,卻被徐媽媽一雙鐵手死死扯住袖子,她心裡又急又怕,隱約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環顧四周,彩霞有些緊張地道:“徐媽媽,您這是做什麼?奴婢還要去伺候姜夫人,萬一她午睡醒了不見奴婢,怕是要惱的!”
“得了,剛剛屋子裡出了什麼事兒,咱倆心中都清楚,姜夫人現在可不想見到你!”徐媽媽瞥了她一眼,徑直把她拉進了門。
彩霞面上一紅,卻是不吱聲了。簾子一動,一個盈盈美人走了出來。陽光下,那張面孔晶瑩潔白,眼眸輕薄如水,楚楚動人卻又嬌豔絢爛,如同一朵豔麗嫵媚的海棠,華貴到了極致。
彩霞心頭一顫,立刻跪倒下去:“見過丹鳳郡主。”
赫連笑徑直在粉彩山水圖瓷凳上坐下,面上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樣:“彩霞姑娘,近日姜夫人過的可還好嗎?”
彩霞垂下眼睛,掩住心頭驚惶不安,連忙道:“我家夫人身體很好,前個兒大夫剛剛來瞧了,說孩子也很健康,多謝郡主記掛。”
丹鳳郡主素來和姜夫人不睦,就算在路上遇見了,也不過是淡淡點個頭,打個招呼就過去了,畢竟姜夫人和過去的順姨娘是情敵,順姨娘雖然死了,可丹鳳郡主卻是順姨娘的親生女兒。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和殺母仇人走得太近。彩霞想到這其中的關節,面色不由隱隱發白,心中後悔不該隨着徐媽媽走這一趟。誰知赫連笑卻微笑着道:“我聽說,你那大哥在護城河畔開了一家小酒樓,生意還不錯吧?”
彩霞心頭咯噔一下,瞬間如墜冰窟。她之前幫着姜夫人做了不少事,所以姜翩翩給了她不少賞賜。這些銀錢積攢起來,足夠她的家人過一世富裕的生活。可她家中就只有一個兄長,於是父母便把那些銀子全都給了他,在護城河畔開了一家小小的酒店。她那兄長素來懶於營生,不務正業,一味只知道吃喝玩樂。原本彩霞也指望他能夠收收心,好好的把飯館經營下去。可他註定了不可能按照彩霞的希望走。
開了飯館之後,他疏於照料,門庭冷落,漸漸難以支撐,恰逢對面又開了一家新館食爲天,生意極爲火爆,越發襯托出他這裡門可羅雀。他一時愈發惱恨,發現食客們之所以去食爲天,是因爲他們有一位當家主廚,那廚子的手藝極好,深受客人們喜愛,於是他便想方設法用高價去挖人家的主廚。這樣一來自然結了樑子,人家老闆打上門來。她大哥到底是地痞流氓出身,教唆了一幫混混,竟將對門老闆痛打了一頓,生生打斷了一條腿。人家氣不過,一紙訴狀告到了京兆尹衙門,那些混混哪裡經得起大刑伺候,一下子就全招了,幕後主使也就被關進了大牢。
彩霞一聽到這個消息,趕緊去求姜翩翩。可翩翩卻是個極聰明的女子,她斷然不肯爲了這點小事去央求慶王。推說女子摻和外宅之事多有不便,叫彩霞死了心,切莫再打這個主意。彩霞心頭不憤,一時竟頂撞了兩句,被嚴厲斥責後,怒氣衝衝便出了屋子,後來想就被徐媽媽請到了這裡。
赫連笑眼底血絲密佈,猶如一點暗紅,帶着血一樣的陰冷:“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姜夫人太小題大作了。”
彩霞心裡越發惶恐,幾乎不敢擡起頭來。
赫連笑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卻不着急喝,只是捧在手裡:“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一旦鬧出這種事兒來,館子是開不下去了,人也要跟着活受罪。按照大周律令,致人傷殘者,要被判流放的。”
彩霞渾身都在瑟瑟發抖,猛然一擡頭,目光與赫連笑碰上了,這一碰彷彿被火燙着,連忙垂下頭。
赫連笑已經感覺到了,卻似渾然不覺,只是淡淡地道:“姜翩翩是王爺的愛妾,爲了一個婢女的家事去求,說不準父親還會生氣。她如今雖然已經坐穩了夫人之位,卻還在不斷固寵,當然不會爲你出頭。”
彩霞只是垂着頭,一言不發,也不回對方一句。赫連笑並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道:“姜翩翩不肯幫你,我卻可以。”
彩霞一愣,心頭瞬間涌起一股巨大的希望來。
赫連笑面上泛着一絲肯定的笑意:“奴才忠心耿耿,主子當然會護着。只是人需要互幫互助,我幫了你,你又用什麼來回報我?”
彩霞猛然吃了一驚,背上瞬間冒出一陣冷汗,直呆呆地望着對方。
赫連笑輕描淡寫地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苦於沒有機會。今兒,你就實話實說吧。”
彩霞咬緊了牙齒,半響沒敢吭聲,左思右想,終於下定了決心:“郡主請講。”
“姜翩翩是江小樓的人麼?”
彩霞心裡發虛,想擡頭卻又不敢:“奴婢……姜夫人素來謹言慎行,安心養胎,從來不曾與明月郡主有來往,您一定是誤會了。”
“這就是不肯說了。”赫連笑輕啜了一口茶,微微一嘆:“當初你指證順姨娘,說她在酒杯裡下了附子粉,這筆帳咱們還沒算,現在你居然還敢向我撒謊。”
彩霞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渾身都似顫抖不已。
赫連笑見狀,不慌不忙地道:“江小樓和姜翩翩兩個賤人狼狽爲奸,把王府衆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而你……不過是個幫兇而已。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可你若再跟着姜夫人如此行爲,只會壞了王府的規矩,更容易釀出禍事。雖然父親現在不知道,但總有一日會捅到他跟前去,到時候他必定火冒三丈,第一個處置了你!。”
彩霞實在害怕了到了極點,連忙道:“都是奴婢的錯——求郡主饒恕。”
赫連笑見好就收,話鋒一轉道:“不必如此惶恐不安,今天我和你說這事兒不是爲了翻舊帳,只不過想給你提個醒兒。”
彩霞一迭聲地道:“請郡主放心,奴婢全都明白了。”
赫連笑神色微微發生了變化,她輕輕坐直了身體,盯着彩霞道:“既然明白,那就應該實話實說。”
彩霞腦袋嗡的一下,再也不敢爭辯,只是白着一張臉,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奴婢該死,奴婢糊塗,奴婢幫着她們欺騙了王爺!不不不,奴婢闖下大禍了,求郡主救救奴婢!”
“好了,起來吧。”赫連笑冷冷望了她一眼。
“不,奴婢不敢起來,奴婢是罪人,斷沒有起來的道理,奴婢要聽郡主訓斥,奴婢甘願捱打受罰!”
赫連笑看着她,吩咐徐媽媽硬生生把對方攙了起來,口中道:“放心吧,你大哥的事情包在我的身上,不出三日,他便能走出京兆尹獄。但是你——”
彩霞膽戰心驚地站着,咬牙道:“是,奴婢一切都聽郡主的吩咐。”
慶王書房
赫連笑走進來的時候,只見慶王獨自躺在安樂椅上,悠閒地捧着一盞茶,目光落在臺階下一羣鴿子身上。慶王的興趣多種多樣,花鳥魚蟲、古玩玉器無一不精,尤其喜歡鴿子。其實豢養鴿子和養鬥雞一樣,都是權貴們閒暇時候打發時間的最好方法。於是他的王府都是幾棚幾棚的養,每棚有數百隻,還聘請專門的飼養人。慶王甚至會給鴿子相面,親自選擇雌雄鴿子配對,預言第幾代能夠生出好鴿子。沒事兒的時候,他總喜歡坐在這裡,看着鴿子們飛來飛去。
慶王聽見腳步聲,不由眼睛一瞥,便瞧見赫連笑腳步輕盈地走進來,面色微微一沉道:“到底是什麼事兒非要見我?”
赫連笑知道慶王最近不待見自己,面上卻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淡淡笑道:“知道父親這兩日身子不適,沒有上朝,女兒特地前來看望。”
慶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道之前不是還爲了退婚一事要死要活的嗎?現在怎麼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好像壓根兒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他心頭泛起疑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你的好意父親心領了,若沒有什麼事就告退吧。”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赫連笑心頭憤恨不平,心裡隱隱恨上了慶王,他從前對自己那可是千般寵愛,如同掌上明珠一般,便是瑤雪郡主也遠遠及不上的。可自從順姨娘一死,又有姜翩翩的枕邊風吹着,慶王愈發疏遠了他們這幾個子女,最後還對二哥下那樣的毒手……若非有一個出色能幹的大哥在外面頂着,赫連笑真不敢想象自己的結局。她臉上堆滿了溫順的笑意,輕言細語地道:“大哥在外地尋了兩籠鴿子來,讓我親自給父親送來。”
慶王一聽,頓時有些興趣:“哦,送上來給我瞧瞧。”
赫連笑拍了拍手,便立刻有人將鴿子籠帶了上來。
慶王一瞧,頓時眼睛放光,立刻走上前去指着其中一隻鴿子道:“你瞧,這隻鴿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看起來就像個丰姿窈窕的少女,所以它叫做玉娘。旁邊這隻渾身烏黑,頸上帶着白圈的,是很難孵出的純種,叫作白冠。旁邊那隻端端正正長着鳳頭荷包的,叫鳳翅一點。”
此時,慶王突然住了口,目光被一隻銀灰色的鴿子吸引住了。
赫連笑趕緊道:“父親,大哥派人回來說,這隻鴿子是從越西傳過來的。這隻鴿子在大叫的時候,聲音忽近忽遠,低沉婉轉,恍若天空妙樂,使人心曠神怡,只是日夜要喝泡燕窩的水,聲音纔會更加動聽。”
慶王連連點頭,俗語說什麼人玩什麼鳥,就是在這鴿子品級的高低上看出來的。長子送來的這兩籠鳥實在高貴,讓人喜歡。看完了鴿子,慶王的臉色便也自在了許多。他看着自己的女兒,面上浮起了一絲笑影道:“我知道,你和你大哥都是孝順的,跟那個小畜生不一樣。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們混爲一談的。”
赫連笑聽了慶王這些話,面上露出一絲哀婉,聲音輕顫:“不論如何,我是慶王府的一分子,父親所做的全部決定,女兒都要無條件的依從。心中雖有委屈,卻斷不敢埋怨父親,畢竟這一切都是姨娘的過錯。若非是她,父親也不必如此爲難。女兒心頭愧疚之餘,只恨不能替父親分憂,又怎會心存怨懟。”
慶王十分欣慰,赫連笑修長若蔥尖的手指端起茶盞親自送到他面前,心中暗自冷笑不已:江小樓,爲了送你歸西,我可是費了好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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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害得我白激動了,以爲又有人歸西了
編輯:國慶節不許偷懶,不然你的門前會掛滿了渣妹!
小秦:……
昨天晚上十點多才到家,趕到YY的時候大家已經散了,點了頻道進去,說我木有權限,仰天長嘆……好悲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