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連城發現江小樓的時候,他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怎麼來了,不要距離這裡太近!”他下意識地拉着江小樓,向後連退了幾步。
江小樓垂下眼睛,望着兩人交握的手,腳步若有似無的一頓。
陽光射來,謝連城的眸子亮的耀目,然而他一怔,卻迅速鬆了手,轉頭斥責懷安道:“誰讓你把江小姐帶到這裡來的,我不是讓你回去通報父親,你怎麼把她也給請來了!”
懷安一臉忐忑:“奴才……奴才一時慌亂,想着鋪子到底是江小姐的,所以纔會……”
謝連城嘆了一口氣,對江小樓道:“小樓,你沒事吧?”
他的眼神是溫柔的,也是剋制的,絲絲細細透着關懷。
江小樓轉過臉去,望着火光,神色變得十分複雜。懷安見狀以爲她受到了什麼刺激,連聲道:“江小姐,你聽見我家少爺說話嗎?”
江小樓淡淡地道:“我沒事,不必擔心。”
謝連城望着她,那火光躍動在她漆黑的眸子裡,閃爍着異樣地色彩。這些鋪子都是江乘天的心血,江小樓傾注了無限的希望,卻不料被一場大火給毀了。可江小樓面對這一幕,還能如此鎮靜,莫非是刺激受的太大?可仔細瞧瞧,卻又不對。
謝連城是何等聰明之人,只是轉了個念頭,心裡便隱隱有些明悟。
太陽出來了,整條街上卻都是灰濛濛的,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是黑灰,風一吹,灰燼飛起來到處亂飄,人們的鼻腔裡滿滿都是燒糊的味道。這一場大火,共計燒掉四十五家店鋪,以江小樓的十五家店鋪損失最爲慘重。雖然人們都及時跑了出來,但是財物損失不可計數。整條大街上不停的傳出號哭之聲,人們的表情如喪考妣。
書房裡,謝家的主子們都是一夜未睡。江小樓唯恐謝康河身體不適,柔聲勸他早點去歇息,可謝康河一點睡意都沒有,只是連聲嘆息:“怎麼會起這樣的大火,我實在是想不通……鋪子裡檢查都很仔細,居然發生這樣的疏忽。”
江小樓神色溫和:“伯父,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多想也是無用,你放寬心,天塌不下來的。”
謝康河神情從未如此頹唐,語氣裡有着難以言喻的愁緒:“不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我無論如何都……”
江小樓耳畔的碧綠耳墜垂在白皙的頰畔,眼底波瀾不興。
謝連城一雙眼睛從始至終落在江小樓的臉上,沒有片刻分離。
“到底是誰做的,爲什麼要下這麼毒辣的手!”謝康河忍不住問。
江小樓淡淡一笑接過:“昨夜大火發生前,有人瞧見博古齋的夥計王恆行蹤鬼祟。”
謝康河面上驚訝,江小樓解釋道:“就是之前我收留在鋪子裡的夥計,他是從遼州來的流民,無處可去,我一時心軟便留下了,誰知卻是種下了禍胎。”
謝康河追問:“是他放的火?”
江小樓揚着眼睫,幽黑瞳子很是平靜:“是,有人親眼瞧見,他手中拎着火油。”
謝康河滿面震驚:“他竟敢做出這樣恩將仇報的事!”
江小樓嘆息:“走水是在快要天亮的時候,博古齋掌櫃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他立刻大聲喊了起來,於是所有人都衝了出來,可是等他們試圖抓住王恆的時候,他卻趁亂擠進人羣不見了。”
謝康河胸口氣急:“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好心好意收留他,他竟然敢在鋪子裡放火,世上居然有這種人!”
江小樓和謝連城的視線微微一碰,他的眼睛那樣平靜,卻帶着一絲洞若觀火的明悟。江小樓心頭一怔,隨即別開目光:“這一次火災整整燒掉四十五家鋪子,我自己的且不必說,還有其餘三十家店鋪的財產損失……大略估計一下,恐怕是個天文數字。”
“如果真是王恆縱火,那這個責任……”
江小樓鄭重道:“應該由我來負責,這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謝康河愁容滿面,仰天長嘆:“這樣一來,咱們就得負責所有鋪子的賠償,最可怕的是,這些鋪子都是屬於權貴所有。一下子得罪這麼多人,再想東山再起……是絕無可能了。這一把火,實在是太狠了!”
江小樓配合地流露出一絲惋惜:“伯父,既然那夥計是我收留下來的人,就只能我來承擔。所有鋪子該賠多少就賠多少,這是做人的道義。”
謝康河看着年輕的江小樓,忍不住惋惜,心道你這傻孩子哪裡知道,三十家家店鋪燒個精光,其中可有不少都是古董和珠寶店,賠起來只怕要傾家蕩產。不管江小樓有多少銀子,也禁不起這樣賠啊!但他不得不承認,小樓這種氣魄和責任感是沒錯的。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小樓,那些小的鋪子且不說,單說安王在這條街上的三家店鋪,損失特別慘重,就算你賠錢也不可能消安王的火氣。其他人……花起銀子來更是沒完沒了,誰家賠的多,誰家賠的少,怎樣覈算,一有不慎就會鬧翻天。”
江小樓當然一直聽着,她很清楚這件事一定會鬧得很大,激烈一點的還要鬧出人命。
謝康河道:“這場災難誰都預料不到,至於是天災還是人禍,現在抓不到兇手和幕後主使,追究了也沒有意義。真正亟待解決的是賠償的問題,這樣吧,小樓你承擔一半,另外一半由我們謝家出面替你解決。”
江小樓一愣,謝康河繼續道:“我會出去走動走動,親自上安王府道歉,希望安王能夠寬恕這一回。”
江小樓身子微微一震,發上釵環亦跟着發出輕響:“那十五家鋪子都是屬於我的,最先起火的也是博古齋,與謝家又有什麼相干。伯父,這一盆髒水你千萬不要往自己的身上引,我會有解決的方法,你不必擔心。”
聽了這話,謝康河忍不住責備她:“傻丫頭,咱們都是一家人,難道我要看着你落難卻完全不顧嗎?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想法子。”
江小樓心頭微微動容,面上揚起笑意:“伯父,我說不必謝家插手就真的不必,不是我故意逞能,不出三日,這件事情就會有圓滿解決的方法。”
聽江小樓說的信誓旦旦,謝康河臉上滿是疑惑。
從書房裡出來,謝連城與她並肩而行,他眼如深潭,脣角微彎:“小樓果然不凡,到了這個時候還能保持這樣平靜的心情。看來這一回,你是自信會贏。”
江小樓脣際是淺淡溫柔的笑容:“沒有人能預料最後的勝負,不過求個心安理得。”
謝連城深深望着她:“真的心安嗎?這件事情險惡萬分,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你真的無懼無畏?”
江小樓轉頭望着他,只是一瞬,兩人眼神碰撞,擊發出火花,她聲音堅定:“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此刻,她美麗的眼睛裡有着冰涼的凌厲,卻又有瀲灩的柔光。如此矛盾而複雜,不知不覺叫人迷醉。
謝連城呼吸有片刻凝滯,然而他卻毫不退讓:“不,你在謝家,這就是謝家的事。”
江小樓眸子裡有火焰在燃燒,她冷笑一聲:“不過是借了謝家方寸之地,就要干涉我的一舉一動?那我明日便搬出去,從此——”
“江小樓!”謝連城突然直呼她的名字,聲音裡有一絲抑制不住的惱怒,“說什麼但求問心無愧,你分明看到我們爲你如此擔心,徹夜忙碌,你還能說得出問心無愧四個字嗎?”
江小樓第一次深深的看入他的眼,他的眼底有些關懷、急切,甚至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溫柔與冰涼糅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個謎。
見她不說話,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這件事我越想越不對,你是一個極聰明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收留一個流民,又爲何對他絲毫不加防範。這隻能說明一種可能,你知道走水的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江小樓眸子裡含着光輝的明亮:“對謝伯父,我內心有愧。但事關重大,我不讓他知道,是爲了謝家好。公子,想不通就不要想,一切終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會讓你永遠這樣迷糊下去。”說完,她從他身旁徑直越過。
謝連城站在原地,靜靜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幽然。
寂靜的走廊,只有她一個人不停的往前走,裙襬拂過、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她脊樑挺直,目光直視,並不回頭。
謝連城,我等待已久,唯有此番找到機會。是人家成全了我,我感謝還來不及呢,怎能放棄?
第二日,楊閣老給江小樓下了貼子,發生了這麼不幸的事,謝家想要婉拒,江小樓卻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一路走過高大森嚴的朱漆紅門,她經過花園、進了正廳。楊閣老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一方硯臺,見到江小樓來了,滿面笑道:“小樓,你瞧這硯臺可是一百年前的珍品。”說完,他將手裡的硯臺舉向江小樓,得意道:“你看這線條多麼秀美,多麼飄逸,活脫脫一方美人硯。好東西,絕對是好東西!”
江小樓淡淡一笑道:“這樣的好東西,全憑楊閣老好古博雅,眼光獨到,放在旁人未必能夠識貨。”
楊閣老笑道:“過獎了。”他小心地把硯臺往下一擱,看着江小樓道:“怎麼今天面色如此不好,我請你過來,原本是想讓你陪我下棋的,可瞧你這模樣分明是沒有心思,到底出了什麼事?”
江小樓神情流露出一絲歉意:“最近這段時日,小樓可能暫時無法再到府上來了。今天,我是特意來告辭的。”
楊閣老一愣道:“什麼事,爲什麼?”
江小樓輕輕嘆了一口氣:“昨天小樓的鋪子走了水,火勢大到把整條街都給燒着了,一共毀了四十五家店鋪,這一把火燒下去,小樓真要傾家蕩產,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心思再陪楊閣老聊天了。”
楊閣老聞言瞪大眼睛:“怎麼這麼突然?”
江小樓目光平靜:“其實也不突然,不過是在預料之中,我得罪了某些人,自然會遭到報復。”
楊閣老把臉一沉:“無緣無故怎麼會突然走水,查清楚了嗎?”
江小樓聲音沉沉的:“這些就不提了……不論如何,火是從博古齋第一個燒起來的,我已經決定散盡家錢,把那些錢給賠給大家。”
楊閣老臉色難看起來:“我聽你話中有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老老實實告訴我!”
江小樓卻站起身來,神色格外從容:“人家捅了馬蜂窩,責任卻是由我來承擔,我也只好傾家蕩產,沒有什麼好說的。閣老,小樓今天本就是特地來告辭,您不必爲我擔心,只是散家財罷了,我還能撐下去。等過些時日事情過去了,小樓再上門來。”
楊閣老皺眉:“慢走,先等我把話說完!”
江小樓望向楊閣老,目光露出疑惑。
楊閣老認真道:“你說話向來謹慎,今日卻如此憂心忡忡、欲言又止,此事一定另有玄機。小樓,我們認識已經不短時間,雖然非親非故,我和夫人卻都很喜歡你,把你當成女兒一樣看待。你若是信任我,不妨把一切都說個清楚明白,不要這樣沒頭沒腦走了,弄得我滿心疑惑。”
江小樓一怔,笑容露出苦澀:“閣老……你是知道的,我在京中早有仇人,原先我以爲一切已時過境遷,那些人不會再找上我,我也可以過些安生日子。只要把父親的店鋪贖回來,從此好好經營便是。可是那仇家始終不肯放過我,竟然派人想法兒混進我的鋪子,悄悄放了一把火,把我的心血燒得乾乾淨淨。光是我一人就罷了,竟然還帶累了周圍的商家,你說我心裡……該有多麼難過。”她這樣說着,眼中有盈盈淚光,卻一直忍着,不肯讓眼淚落下來。
楊閣老面色嚴肅道:“究竟是誰做出這樣的事?”
江小樓眼底裡掠過一絲哀涼:“弱肉強食,欺凌弱小,要抓真兇,談何容易。我的仇人勢力很大,只有他整治我,我卻毫無還擊之力,又何必自討苦吃、自取其辱。”
楊閣老眉頭緊緊皺起:“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難道這黑與白還能顛倒了不成!你且說說,究竟是什麼人做出此等惡事,我倒要看看,這京城是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
江小樓臉上露出爲難的神情:“這……我就不好說了。”
楊閣老臉一沉:“說,一定要說!說出來我會爲你作主的。”
江小樓猶豫了片刻才道:“我可以把一切都告知閣老,但……”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見到小蝶匆匆從外面進來,鄭重地向閣老行了一禮,才道:“小姐,奴婢有重要的事情稟報。”
江小樓剛要開口,楊閣老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如果是關於那場大火,直說無妨。”
小蝶猶猶豫豫地看向江小樓,見她許可,才道:“謝家一直在到處搜尋王恆,剛纔大公子傳了消息來,說發現了他的蹤跡……”
楊閣老目光一凝:“好,我就陪你們走這一趟,只要一切屬實,我絕不會放過這個在幕後搞鬼的人!”
京城遠郊,一家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茶社裡,王恆頭上戴着斗笠,悄悄掩了行跡,進入茶社。他環顧四方,終於在茶社的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個青衣中年男子。
王恆立刻走了過去,壓低聲音道:“來了?”
那男子一擡頭,笑道:“坐吧。”
王恆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開口問道:“夫人答應過要給我銀子,現在事情已經辦成了,銀子呢?”
青衣男人道:“銀子自然會給你,只不過你還得辦一件事。”
王恆一愣,立刻道:“你們說過只要我放火燒了她的鋪子,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怎麼事到臨頭偏就反悔了。”
青衣男人冷冷道:“夫人請你做事那是瞧得起你,不要挑三揀四的,好好聽我把話說完!現在這事已經鬧得沸反盈天,明天你就去鋪子周圍轉悠,等衙役捉到了你,只說你是爲陛下修建別院的逃奴,江小樓收留了你,你卻無意之中打碎了燈盞,造成了那一場大火。第一間燒起來的是江小樓的博古齋,接着連累了其他人家,聽懂我意思了嗎?”
王恆一下子呆住,不由心道:這人好歹毒,一來江小樓收留了逃奴,別人一定會以爲她對陛下不滿,始終心存不軌。二來京城勢力錯綜複雜,每家店鋪背後的主人都與朝中權貴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江小樓以後是再也別想在京城立足了。對付一個小小的弱女子,竟然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實在是令人心涼。他想到這裡,盯着對方道:“你以爲我是傻子嗎?若是去自首,我還有命在?”
青衣男人盯着他慢慢地道:“你可別忘了,若是你去了,夫人會派人照顧你的妻子、兒子,否則他們又得過上流離失所的日子。更何況按照大周律令,縱火罪最重只是流放,到時候夫人會想方設法替你週轉。”
王恆看着對方,滿是懷疑:“我不能再相信夫人,她根本是出爾反爾!”
青衣男人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王恆,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王恆嘿嘿一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秦家大少夫人的吩咐,她既然無情,莫怪我無義!若是你再不肯掏出錢來,別想我繼續給你們賣命!”
話音剛落,便有無數衙役從旁邊涌了出來,一時將這茶社圍得水泄不通,那青衣男人猛然站了起來,面目驚恐。
楊閣老走進了大廳,江小樓陪在他的身邊,柔聲道:“閣老瞧見了吧,事情就是這樣。”
王恆一見到這種情形,立刻道:“大人饒命!我……我只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纔是主謀!”他指着青衣男人大聲道,“就是他的女主子,那個女人讓我去江小姐的鋪子裡放一把火,我……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楊閣老的目光掃向那青衣男人,極爲陰沉:“你究竟是何人?”
青衣男人看到這種情形,早已脊背發涼,冷汗直流,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我、我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王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當衆指證:“他是秦府的管事,他的妻子就是那位少夫人身邊的奴婢,一切都是他們讓我做的,饒命啊!”他滿臉害怕惶恐,配着一張憨厚的面孔,顯得那樣逼真。
楊閣老厲聲道:“還不把他們抓起來,嚴加審問!”閣老一聲令下,衙役們立刻飛撲上去,把那青衣男人扣倒在地,他頓時慌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快放了我!”
京兆尹小心翼翼地問道:“閣老,您瞧這件事接下來怎麼辦?”
楊閣老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管事,難道連如何斷案都不知道?”
京兆尹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是,我一定對此人嚴加審訊,儘快給閣老一個滿意的答覆,查出幕後真兇,儘快拘捕歸案!”
楊閣老點頭:“如此,纔不枉費我向陛下推薦你的一番好意,你可千萬不要像樑慶一樣,盡做一些失體統的事。”
“是、是!”京兆尹連連稱道,等他直起身子,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江小樓。這美貌女子是何來路,跟閣老又是什麼關係,竟然能夠勞動他老人家。楊閣老雖然位高權重,深受陛下倚重,但他個性古怪,不易討好,也極少管閒事。然而,這女子的事他不但管了,而且管得十分徹底,甚至親自逼着京兆尹前來把這一切聽個清清楚楚,實在是太古怪了……
江小樓看着京兆尹,微微含笑:“一切就拜託大人了,務必查處幕後黑手,以正風氣。”
秦思剛剛坐着轎子回府,還沒到巷口就被家中僕役攔住了。那奴僕見到他,立刻撲通跪倒在地,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少爺,出大事了!衙門的人把咱們大院給圍上了,奴才跑得快,好容易纔等到您!”
秦思一愣,立刻問道:“怎麼回事,快起來說。”
僕役跪在那裡起不來,氣喘吁吁地道:“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見黑壓壓闖進一大幫人,把整個院子都封了,也不許人進出,還把人往一處趕!那些人一個個橫眉怒目,凶神一般,爲首的只說要拿大少夫人!哎呀,整個院子裡翻了天,跌的跌,滾的滾,爬的爬,到處是打碎的東西,到處是哭喊聲,可憐奴才是鑽空子從後門溜出來的。”
秦思馬不停蹄地趕回秦府,果然大院門口站着衙役,大門已經被封死。門內人聲沸騰,喊的、哭的、叫的、鬧的,炸了馬蜂窩一般。秦思本要進去,守門的衙役不讓,說這是京兆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輕易進入。
秦思面不改色,冷聲道:“我是這家的主人,又是當朝官員,誰敢搜查我的官邸。”
京兆尹矮墩墩的身子一搖二擺的出來,遠遠對着他抱了抱拳,肉臉上都是笑容:“秦大人,不好意思,驚擾貴府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辦,還望秦大人見諒。”
秦思皺起眉頭,但他的臉孔俊美,連皺眉的表情都十分賞心悅目。他沒有想到連京兆尹都驚動了,面上浮起一絲笑容道:“趙大人是執行公務,理所應當,只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竟要如此興師動衆?”
趙大人顧作驚訝:“原來秦大人不知道,還不就是之前南門大街失火的事嘛!縱火的人被抓住了,他說是令府上的大少夫人教唆他去燒那江家的鋪子,誰知因爲火勢太大連累了許多家。本來也沒那麼嚴重,請少夫人去問一問罷了,可楊閣老今天怒氣衝衝地進了宮向陛下稟明一切,告你秦家教媳不嚴,胡作非爲。陛下得知後立刻下旨,令京兆尹衙門嚴加查辦!”
秦思心頭恨毒,一切都是劉嫣那個賤人整出來的事,她要對付江小樓用什麼法子不好,竟然用這樣的招數,毀了自己不說,還給秦家帶災!他咬牙切齒地強忍住憤怒,笑容還是那樣的謙遜:“你讓我進去吧。”
京兆尹有些爲難道:“大門已經封了,在沒請出大少夫人之前,若我放秦大人進去,恐怕有些不妥,畢竟——”他的話沒有說完,秦思漫不經心地道:“我是剛從太子府出來,所以還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待會我就去稟報太子殿下,他一定會爲我作主的。你放心,即便我進了府,也不會阻撓大人辦事。不過我要提醒一句,事情還沒有查清楚,大人不要過早下論斷纔好。”
京兆尹聞言眼珠子一轉,秦思的確是太子殿下十分信賴的人,他的府上出了這等事,太子不會袖手旁觀。楊閣老雖然位高權重,可是畢竟年事已高,真拼起來未必及上太子殿下。縱火而已,如果太子願意替秦思出頭,這事未必沒有轉機,他想到這裡便笑道:“既然如此,秦大人就請進去吧。”
剛剛走進院子,秦思就遇到了秦老爺。秦老爺嘴脣顫抖半天,眼中滿是惱怒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思把眼睛閉上,隨後又慢慢睜開:“沒事,您放心,一切有我在。”說完他轉身吩咐慌亂的衆人道:“不要慌,慌是沒有用的。所有人剛剛在做什麼事還做什麼事,不該問的一概不許問。”緊接着,他快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門口守着大批的衙役,虎視眈眈,與秦府的護衛隱隱對峙,顯然護衛們是奉劉嫣的命令不肯退讓。
秦思向護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讓開。他跨進門,只見到滿眼都是亂糟糟的,聚在走廊上竊竊私語的婢女們瞧見他進來,立刻靜了,一道道目光聚了過來。秦思四下一望,見到走廊上躺着一個人,頭髮蓬亂,身子被人從後面託着,近前一看卻是劉嫣。他眉頭皺得更緊,轉頭問道:“怎麼回事?”
婢女哀聲道:“那些人不由分說捉住了楊媽媽,接着又不顧一切要衝進來。大少夫人見到那些人預備衝進大院就急了,她素來性子傲,怎能承受這種屈辱,一急一鬧就暈過去了。”
秦思的目光在劉嫣蠟黃的臉上掠過,眼底涌起一絲憎惡,他冷冷道:“那些人暫且不會進來,先把她擡進房裡去吧。”
幾個力大的媽媽合力將劉嫣擡進了屋子裡,剛剛把她放下。劉嫣卻受了驚,突然一下子坐起來道:“誰要抓我,誰敢!”喊完這一句她突然清醒了,環視了一下四周,才發現秦思正滿面含霜看着自己。她一時有些緊張,看着對方几乎說不出話來。
剛纔那些人衝進來的時候,劉嫣一時怒火攻心就這麼硬生生暈了過去,家中護衛和那些衙役發生了衝突,也是保護着她,不讓她被人帶走,場面一時僵持住了,恰在此時,京兆尹聽說秦思回來了,便立刻趕到了大門口,劉嫣這纔算逃過一劫。如今看到秦思臉色不善,劉嫣一時呆愣在那裡,看着秦思道:“夫君,我這是……”
秦思目光極爲陰冷地瞪着劉嫣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嫣臉上涌現出受到驚嚇的神情,她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在顫抖,幾乎要哭出來了。
秦思厲聲道:“還不說!”
劉嫣失態地大哭起來:“我只是想要給那賤人一點教訓,我有什麼不對?”
秦思臉鐵青了,手指都幾乎攥的發紫:“你簡直是沒有腦子,你也不想想看,江小樓能在京城立足,豈是尋常女流之輩可以任你揉搓!我早已猜到她背後有靠山,沒有想到居然是楊閣老!你可知道剛纔京兆尹對我說了什麼,他說是閣老親自作主爲江小樓撐腰,力證此事與你有關!”
劉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脣發顫道:“楊閣老他不是你的恩師嗎?夫君,求你爲我說兩句好話,不要讓我就這樣被京兆尹帶走,如此一來,我的顏面可就全部掃地了!”
秦思臉色無比難看,眼角攙雜了譏諷,冷冷道:“他最近對我十分冷淡,如今又出了這等事情,我有何面目去求見閣老。”
劉嫣急了:“那我立刻就派人去御史府報信,求我父親來救我。”
秦思冷眼瞧着她:“救你?現在誰也救不了你!連閣老都插手了,事情干涉太大,不要說是岳父,就連太子殿下只怕也是不肯幫忙的!”
劉嫣驚恐之極:“怎麼會這樣!”
秦思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腳步沉重,他的心緒此刻轉得很快,瞬間打定主意:“劉嫣,你闖下這樣的大禍,縱然我能容得下你,秦府也再也不能容你。”他直接走到桌邊,迅速寫了幾行字,劈頭將一張紙丟在劉嫣的頭上:“從此以後,你與我家再無干系,是生是死,要受什麼懲罰,都由你自己承擔!”
劉嫣將腦門上那張紙一把抓下,卻見到“休書”二字,頓時血衝到頭頂,面紅耳赤,怒聲道:“秦思,你是瘋了不成?在這緊要關頭,你居然要休我!”
秦思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厭惡:“身爲女子不思相夫教子、安分度日,竟然私自縱火、胡作非爲。劉嫣,你別怪我無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耗費了不知多少心力,絕不能爲了你這樣無知的女人毀了大好的仕途!京兆尹那裡我已經打過招呼,事情只與你一人有關,絕不會牽連旁人。現在你立刻就滾出去,不要再說是我秦家的媳婦!”
劉嫣聽了這話,瘋子一般向他飛撲過來,尖銳的指甲在他臉上抓出一道血痕:“秦思,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秦思一把推開她,厲聲道:“還不把她拉出去!”
劉嫣氣到了極點,她沒想到自己好容易纔得到的夫君,到了緊要關頭居然將她棄之不顧!他們是夫妻啊,同牀共枕,耳病廝磨,她以爲他至少有三分真情,現在才明白,原來他根本沒有心、沒有情!她大聲尖叫,拼命廝打他:“你這個畜生!畜生!”
如今的劉嫣,早已沒了半點高門貴女的風範,再好的規矩和教養,也抵不住內心的憤恨和怨毒。
原本站在門外的僕婦面面相覷,斷沒有想到在這種災難面前,大少爺壯士斷碗,毫不猶豫休了少夫人,可這畢竟是秦家的地方,誰也不敢違抗秦思的意思,她們立刻上來抓住劉嫣,劉嫣又哭又鬧,大聲道:“秦思,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爲了你!我知道你一直沒有忘掉那個小賤人,我告訴你,她不放過我,也同樣不會放過你!這一切不過是剛開始,你等着看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歇斯底里的大叫,眼睛都凸出來了。秦思疲倦地揮了揮手,命人立刻將她拖出去。劉嫣哭得幾乎暈過去,卻還是被交給了京兆尹,京兆尹不敢停頓,立刻將她收監,並且將她身邊親近的僕婦全都扣押了起來,細細盤問。
這件案子鬧得很大,幾乎是滿城皆知,人人都知道秦家的大少夫人居然唆使了人去燒鋪子,這等駭人聽聞的行爲,簡直叫人不敢置信。尤其是那些認識劉嫣的人,莫不說她性情溫和,品味高雅,絕想不到她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原本秦思若是肯力保劉嫣,再由御史出面,事情說不定還能有轉機,但秦思過於冷血,毫不猶豫把劉嫣掃地出門,還擺出一副受到欺騙、妻子無德,他無比受傷的模樣,劉嫣當然成爲了衆矢之的。劉御史聽聞了自己女兒的所作所爲,並沒有上摺子替她申辯,恰恰相反,他開始閉門謝客。
有了楊閣老和王恆的證詞,楊媽媽和她那個專門負責接頭聯絡的弟弟楊三很快招認。劉嫣唆使他人縱火,一方面要給出鉅額的賠償,另一方面還要承擔起主謀的責任。縱然她是御史千金,也無法改變成爲縱火犯的事實。
當天下午,一位不速之客找到了江小樓。當時江小樓正在指揮鋪子裡的人將現場重新收拾整理,秦思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熱火朝天的一幕。江小樓轉頭瞧見秦思站在門口,目光深凝,靜靜瞧着自己,不由淡淡一笑:“今天這風倒是奇怪,居然把秦公子吹到這裡來了。”
秦思眼神不自覺帶了三分煞氣,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卻又站定,只遠遠看着江小樓道:“江小姐,不知可否移步說話。”
江小樓面上的笑容十分清豔,聲音卻格外婉轉:“好,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另找他處就是。”
她請秦思進了旁邊一家剛剛收拾出來的雅室,入屋之後,秦思將一個精美的紅木匣子放在了江小樓面前。
江小樓神色一動:“這是什麼?”
秦思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道:“這是賠償你十五家店鋪的全部費用,你點一點,看是否夠了。”
江小樓打開匣子,看着裡面厚厚一疊銀票,微笑道:“好大的手筆。”
秦思死死握緊自己的拳頭,疼痛洶涌地涌上來,他卻只是微笑道:“這是當年秦家虧欠你的,現在一併還給你。”
江小樓嘆息一聲:“我當初借給秦府十萬兩,到如今利滾利,十萬兩是遠遠不夠的,再加上這回受了不少驚嚇,賠償起碼再加三萬兩,秦公子,你說是不是?”
秦思心肺瞬間糾結在了一處,胸腔如同煎熬着熊熊烈火,面上卻是溫文的笑意:“我會盡快湊足銀子給你送來,一分也不會少。”
江小樓微笑從脣角泛出來,道:“我現在無家可歸,總是借居實在不妥……”
秦思目中一動,看着江小樓道:“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
江小樓目光清亮:“我的目的,我能有什麼目的。”
秦思冷冷一笑,他的涵養極佳,竟生生將心口的怨毒隱住了。原本再次見到江小樓的心動神搖此刻早已煙消雲散,他不會再以爲這個女人是回來找他重續舊情的了,她根本就是一顆可怕的絆腳石。
“江小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知道這一切都和你有關,劉嫣的行動只怕早就暴露了,你卻始終按兵不動,只爲了引她上鉤,爲此你不惜燒掉了所有的店鋪,甚至還牽連了不少其他的商家,目的就是爲了把這個天捅破,鬧的越大越好!這樣一來,人人都會知道是秦家的少夫人縱火傷人!”秦思早已想透,王恆和楊三的見面地點突然暴露,只有一種可能,王恆早已是個背叛者。
江小樓笑了,她的笑容十分清雅,如同一朵優雅的蓮花,神色之中卻帶着三分譏嘲:“秦公子,你把我說的未免也太神通了,我怎麼會知道你家居然有這樣一個瘋瘋癲癲的大少夫人,哦,倒忘了如今她已經不是秦家的兒媳。既然如此,秦公子又爲何要送我這些銀兩?”
秦思手指抽搐似的收緊,慢慢道:“陛下嚴厲斥責,太子殿下也動了怒,責令我秦家負責一切賠償事宜,這一點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嗎?江小樓,我只說一次,那些銀兩秦府會負責賠償,包括你江家的大宅,我們也會原物奉還、絲毫不損,這樣——你肯放過秦家了嗎?”
江小樓看着秦思,神色楚楚道:“我越發聽不懂秦公子說什麼,你只是賠償我的損失,怎麼牽扯出這許許多多的恩怨情仇,實在是太亂,我都糊塗了。”
秦思冷冷一笑:“懂與不懂只隨你去,你到底肯不肯罷手!”
江小樓輕輕嘆息:“如今死咬不放的並非是我,而是閣老大人,你知道的,閣老對你一向很有期待,斷然沒有想到你竟然有一個縱火燒店的妻子……劉嫣替你惹不少麻煩,與其來求我,不如想想該如何去應對閣老纔是。”
秦思的牙根暗暗磨着,臉上卻恢復笑容,他定定瞧着江小樓,神色溫柔道:“小樓,我們彼此之間又有什麼話不好說,你要錢我,便將錢財加倍賠給你。你要報仇,劉嫣的性命你儘管拿去!她纔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嗎?如果不是她,你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如今她已經被關在京兆尹衙門,只怕這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再出來了,你還有什麼氣不能消?算是我求你了,就此罷手,去向閣老說一聲,放過秦家好不好?”
窗戶洞開,江小樓臉龐有一半在柔和的陽光裡,格外溫柔美麗:“秦公子真是多慮了,我一個弱女子,哪裡勸得動閣老。”
她的聲音那麼柔美,卻比鋼刀還鋒利,一聲一聲剜人心扉。
秦思心頭憤怒到了極致,目光直視江小樓,陰刻道:“你以爲這樣就能整垮秦家?”
江小樓笑了,笑容之中滿是無辜:“娶一個不賢的妻子,秦公子真是可憐,如今已經開始亂攀咬了,若是得了瘋病,出門就有一家藥鋪,可千萬多吃藥,少生氣。”
秦思冷麪如霜,瞪着江小樓一言不發,隨後他一咬牙,轉身就走,剛走到門口卻聽見江小樓道:“等一等!”
秦思回過身來望着江小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江小樓目光柔情似水,笑臉明媚如花:“人可以走,錢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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