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夫人對江小樓表現出極大興趣,溫和地問了許多問題。
謝康河怕江小樓尷尬,一一替她回答了。可閔夫人卻還只是盯着江小樓,時不時擡起眼皮打量她,問題很細緻。到底父母何人,家住何方,家中可還有親人,京城一共有幾家鋪子,都是如何經營的云云。
能圓的地方,謝康河自然會幫她圓好,從表面看來,是查不出什麼來的。閔夫人最後瞭解到的情況與安王妃大致相似:江小樓原先是遼州富商的女兒,家資極富,後來父親離家來到京城做生意,盤下不少鋪子。父親不幸去世後,她便將遼州的生意結了,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投奔父親的摯友謝康河。故事編造得再好也會有漏洞,好在閔夫人目的並不在此,與江小樓本人的身份來歷比起來,她更在意的是這個姑娘的人品和才情。
王寶珍是個人精,很快看出了什麼,一張嘴燦如蓮花,把江小樓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言語態度都格外殷勤,好像江小樓若非出身商門,就是做宮中的妃子也是使得的。
謝康河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王寶珍立刻住了口。謝康河輕咳一聲纔開口道:“閔夫人所需的胭脂水粉我們會盡快準備好,不日會親自送去,請您放心。”
閔夫人笑了笑,知道對方話裡的意思,站起身來道:“如此,我就不打擾了。”說完,她深深望了江小樓一眼,含笑點點頭,帶着人翩然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謝康河流露出沉思的神情,他吩咐衆人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有事情要單獨與小樓說。”
王寶珍知道今天自作主張的舉動惹得謝康河不悅,很快垂了眼,乖乖帶着家中婢女退了出去。
謝康河向江小樓,神色認真:“小樓,今天你可看出什麼名堂來了?”
江小樓眸子晶瑩,淡淡笑道:“這位閔夫人從未到我的鋪子裡買過東西,今天卻表現得格外熱情,訂購的胭脂水粉量又很大,這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謝康河猶豫了片刻,明顯有些欲言又止:“這位閔夫人除了是工部尚書夫人之外,還有一層身份,只怕你不知道。”
江小樓面帶徵詢地望着他。
謝康河下定決心:“她經常幫一些達官貴人牽線搭橋,尋覓合適的兒媳。”
江小樓愕然,隨後失笑:“那不是媒婆纔會做的事嗎?”
謝康河輕輕搖了搖頭:“不,權貴之家相看兒媳,有時候並不方便自己出面,他們會託付相好人家的夫人出來牽線搭橋,同時也可以進入那戶人家,以探訪爲名看看小姐的品行和美貌究竟如何,婚事又是否恰當。閔夫人今天突然到訪,指名道姓的要見你,我就起了懷疑,剛纔瞧她字字句句不離你的來歷,恐怕是有人託她到府上來提親的。”
江小樓笑容微斂,其實她和謝康河的意見一致,閔夫人來得太巧,又太熱情,但她只是道:“伯父未免太多慮,閔夫人是工部尚書,能夠請動她的人非同一般,我這樣的身份又如何嫁入權貴之門?也許閔夫人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對胭脂齋感興趣罷了。”
謝康河聽出她的意思,道:“你不必安慰我,我雖然和她們這些人沒有打過交道,可這些眼力見兒還是有的。看剛纔她的神情態度,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小樓,最近可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
江小樓聲音依舊柔軟:“自從安王妃訂購了胭脂齋的東西,我們的生意比尋常好了許多。”
江小樓和安王妃搭上了線,頗得王妃的賞識,所以,安王妃極力將她推薦給其他人,有了這等權貴大力支持,胭脂齋的生意當然是紅火起來。但這些客人皆是權貴夫人,說不準其中便有一個兩個看中了江小樓。謝康河規勸道:“最近這幾日你就在家中好好歇息,切莫出去亂跑,等我把事情打探清楚,咱們再看下一步應當如何去做。”
躲是沒有用的,閔夫人都直接找上門了,還能避得開嗎?江小樓卻並不一口回絕:“既然伯父這樣說,那我最近就不到鋪子裡去了。正巧江家的宅子馬上要動工修繕,我會親自去督工。”
謝康河點點頭道:“還有,家中的客人也要想方設法調查清楚,尋常不要放人進來。”
江小樓見謝康河緊張至此,只是和順地應了:“是,我都聽伯父的。”
從書房裡走出來,江小樓徑直回了畫樓。鸝雪凝見她神情鄭重,不由問道:“不是去見閔夫人了嗎,她爲何突然來訪?”
江小樓一言不發地坐下來,小蝶連忙送上茶水,一邊向鸝雪凝道:“鸝小姐您不知道,今天那位閔夫人奇奇怪怪的,拉着小姐的手問長問短,恨不得把祖宗三代都問個清清楚楚,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熱情的夫人,真是開了眼界了。”
江小樓喝了一口茶,神色冷淡:“豈止是熱情,簡直是熱情得過了分,她不過是向我買東西,壓根沒有必要親自登門。瞧她的態度,倒像是要連我一起買回去。”
江小樓話中有話,鸝雪凝立刻猜到了什麼:“你是說那位閔夫人是來相看你的,看中你的是什麼人家,現在知道嗎?”
江小樓現出一個漫不經心的淺笑:“我在外拋頭露面,引起些麻煩也是正常的,但似閔夫人這樣的身份,能夠請得動她的人,怕不是一般的權貴。但是等閒權貴又怎麼會瞧上一個商門女兒,此事十分矛盾。”
鸝雪凝微微地蹙起了眉:“沒有主動提,怕是輕易提不得。一旦提出來,也不是你可以拒絕的,這道理就是這樣簡單。”
江小樓壓根不在意:“縱然真來相看,也不過是看這一張皮相好。如今閔夫人知道我無父無母,只是一介孤女,縱有萬貫家財也毫無用處,很可能就改變主意了,你不必擔憂。”
鸝雪凝見江小樓一點都不放在心上,鴉翼似的睫毛動了動,欲言又止。這事情不對,很不對……
三日後,閔夫人再次上門,這次她並非空手而來,她帶着金銀茶器各一套,各色錦緞二十匹當成禮物。不光如此,她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年輕的公子,這男子二十歲左右,一張臉有棱有角,眉毛英氣,眼睛黑亮,渾身帶着濃濃的書卷氣。
謝康河滿是驚訝,看着閔夫人道:“不知這位是——”
閔夫人含笑:“這位是大學士左道家中的三公子,原本左大人還想要親自上門,可他實在是公務繁忙,只能由我和三公子來訪——相信我們的來意,謝老爺是清楚的。”
謝康河面色微微一變,目光落在了這位左公子的身上。見他相貌十分端正,看起來也像是個知書達理的人,謝康河面色稍微好看了些,向着閔夫人道:“夫人,大廳裡請。”
閔夫人帶着左公子,一路進了大廳。
謝康河走在前面,尚沒有注意到後面的情形,左公子走起路來的時候,周圍的人卻都驚住了。等主人離去,婢女們實在忍不住,三三兩兩聚攏在一起竊竊私語,卻都壓低了聲音不敢叫人聽見。
到了大廳裡坐下,謝康河吩咐人上了茶,才微笑道:“閔夫人,今天是爲這位——”
閔夫人笑道:“沒錯,提的就是這位三公子。”說完她看向身邊的左華,左華起身,鄭重地向謝康河行了一禮纔再次坐下。按照道理來說,他這樣的出身完全沒有必要對謝康河如此客氣,偏偏他的行爲沒有絲毫官宦子弟的高傲,顯得文質彬彬,十分儒雅。
謝康河神色之中露出三分驚訝,他向着閔夫人道:“不知左公子是在何處見到了小樓,怎麼會想起上門說親呢?”
閔夫人笑容更深:“所謂天作的姻緣,總有碰到一起的時候!一個是官家公子,一個是商戶千金,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偏巧左公子有一回出門踏青,就見到柳樹下站着個小姐,不經意之間與她打了個照面,左公子立刻對她一見鍾情!直到小姐坐着馬車走了,左公子才知道那是謝府的車,原本以爲是謝家的幾位小姐,後來多方打聽,才知道謝家還寄居了一位嬌客。”
閔夫人說得暢快,而旁邊的左公子卻是面頰緋紅,顯然很是靦腆。
如此態度,不像是尋常紈絝子弟,更不像是在拿小樓尋開心。但閔夫人做慣了說客,她的話可信度不高。謝康河不是傻瓜,相反他很精明地問道:“左公子,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左華白皙的面孔上浮現起一絲紅雲:“這些話原本不該拿出來說,實在是有失體統。可我如此貿貿然上門提親,怕謝老爺和江小姐心生疑慮,所以才和盤托出。我對江小姐是一見傾心,當時我就想走到小姐面前一吐心中愛慕,但又害怕自己過於冒失、有失禮儀,所以才先託閔夫人上門瞭解情況,確認小姐尚未婚配,我才親自登門。”
少年多情,容易被容貌所迷惑,左華說得入情入理,不由人不信。謝康河聽得一愣一愣的:“你說的都是真的?”
左華笑道:“謝伯父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謝康河輕輕搖了搖頭,的確不像,這一次他們送來的禮很重,沒有人會開這樣的玩笑。只是,堂堂大學士家中的公子,爲什麼會看上江小樓?他稍微頓了頓,才提醒道:“我的好友如今只留下這麼一個女兒,她雖然失去了父親,卻千里迢迢來投奔我,我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所以請容我多問兩句,希望公子不要見怪。”
左華態度從容不迫:“伯父請說。”
謝康河直言不諱:“小樓的確是家財萬貫,可畢竟出身商門,似左公子這等出身和人才,又爲什麼會上門提親?難道說——”他說到這裡笑容收住,臉色微沉道:“雖是商戶,江家卻也只有這一個嬌女,我們家小樓可是絕不會上門做妾的!”
左華會看中江小樓,謝康河並不奇怪,因爲小樓這孩子實在是太漂亮了。但左道身爲大學士,怎麼可能容許自己兒子作出這樣的決定,這婚事實在是不匹配……
左公子一怔,連連擺手:“不,不,伯父你誤會了!這件事情其實是另有隱情,請你不要着急,聽我認真把話說完。”
謝康河道:“左公子,請把話說清楚。”
左華面上略過一絲淡淡的笑容,卻有些苦澀的味道,竟主動站起身來,在大廳裡走了兩步,謝康河頓時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端端的一位公子,走路竟然一瘸一拐,天,原來他是個跛子!
左華深吸一口氣才緩緩地道:“不瞞伯父你說,我在四年前一次騎馬的時候,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從此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模樣,我心中十分自卑,就此閉門養病,家中想要替我說和親事,卻也是高不成低不就。但我早已立定了主意,不管是什麼樣人家的女兒,只要合我的心意,知書達禮,美貌溫柔,其他的都可以不必在意。”
聽到左華這樣說,謝康河心中已經轉了幾個彎,左大學士算是名門望族,可他家中三公子居然是個跛子,尋常豪門千金是不願意下嫁他的,門當戶對的找不到,自然要往低處去尋,如此一來,左公子對江小都一見鍾情,不顧身份上門求娶,這倒也還說得通。他想了想,又道:“左公子可知道,我們家小樓無父無母,只是一個孤女,難道令尊令堂不介意嗎?”
左華神色安穩地道:“伯父有所不知,士農工商中商居末位,大家都認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我父親卻一直認爲這樣不對。他總是對我說,商人買賣物品、到處奔波,每年爲國家上交大量的稅收,災難之時又多有義商慷慨解囊,他們並不比讀書人低賤。古有白圭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積累財富數以萬計,爲太祖貢獻出大批糧餉;還有臨安公功成身退後經商致富,澤披當世,萬衆敬仰。世人都知道他們仁義,誰會在意他們的出身?再以伯父爲例,您的生意做得很大,平日裡修橋鋪路,做了不少好事,人人都說你是遠近馳名的善人,又比那些官員差了多少?我在來說親之前早已向父親稟報過,他並不反對,所以——我是在徵得雙親允許的情況下才登門的。”
左公子說得頭頭是道,誠懇萬分,吹捧也是不着痕跡。謝康河暗自歡喜,他並非爲了對方拍馬屁而開心,他是看出這公子雖然是個跛子,卻頭腦清楚、口齒伶俐,而且對商人並沒有天生的成見,不由點頭讚許道:“說得不錯,左公子的確很有見的。”說完他對陪坐在旁的王寶珍吩咐道:“給廚房傳話,留公子用飯。”
不留飯,便是婉言謝絕,如今留飯……意味着這事兒有門,閔夫人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笑容。
左華絲毫沒有貴公子的傲氣,連忙客氣地謝過,繼續井然有禮的坐着。
因爲左公子在,小姐們便迴避了,餐桌上謝康河又特意詢問了許多,氣氛十分祥和。用餐結束,謝康河向左華暗示,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謝家雖然一向重規守矩,講究禮儀,但江小樓畢竟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必須要聽聽她的意見。
左華聞言,不由道:“如此,不知可否讓我與小姐單獨見一面?”
按照道理來講,左公子提出的要求並不過份,而且在席上他的言談足以證明他品貌端正、心地實誠,謝康河看在眼中已經有了三分歡喜,若是江小樓真的是他的親生女兒,說不準他早已經點了頭。只不過他還存有三分疑慮,想再仔細觀察這個左公子一番,聞言便開口道:“這個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依我看這件事情還是由我先向小樓提起,若她點頭才能繼續往下說,若是她不同意,只怕我也愛莫能助。”
聽他這樣說,左華臉上紅暈更深:“是,是,一切都聽伯父的安排。”
左華和閔夫人走了,謝康河的臉上陷入了沉思。
王寶珍親自端着一杯茶進來,放在他面前,柔柔笑道:“老爺,這麼大的喜事,怎麼你還如此遲疑?”
謝康河端起茶杯,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婦道人家又怎麼懂得這麼多關節,今天這件事——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不敢貿然向小樓提起。”
王寶珍眼珠子一轉:“從前老爺就一直憂心忡忡,擔心江小姐沒有一個好的歸宿,會對不起江老爺的託付,可如今看來,這位左公子要人才有人才,要家世有家世,看談吐也是十分靠得住,老爺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小心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謝康河面色卻越發凝重:“你知道些什麼!我既然把小樓留在家中,就理所當然要替她尋覓一個最好的歸宿,若是將來小樓可以嫁給連城,這孩子我是看着長大的,很清楚他的個性,縱然他不是真心喜歡小樓,哪怕衝着有婚姻之盟,他也一定會全心全意的照顧她,可是換了旁人,我就沒有把握了,畢竟人心難測。這位左公子看起來的確是十分文雅,可他稟性如何,所說到底有幾分真實,我如今卻還有些琢磨不透。”
沒等王寶珍開口,謝康河又道:“不光如此,他還是個跛子。”
王寶珍失笑:“是又如何,老爺,你是愛屋及烏!說句不中聽的話,江小姐畢竟是出身商戶,而大學士可是正五品的官員,這樣一個人家跑來提親,那可是天大的好事!雖說這位公子天生便有些缺憾,可人總是不錯的,若是換了他向謝家的女兒提親,只怕老爺會歡喜的立刻答應,怎麼到了江小姐這兒就不成了?”
謝康河不贊同地道:“正因爲小樓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才更要謹慎!萬一出了什麼疏漏,我要如何面對她父親。”
王寶珍微笑:“既然老爺如此憂心,不妨聽聽江小姐自己的意思。”
謝康河沉吟片刻:“可是,我前些日子問她有沒有遇到什麼特殊的人,或是特殊的事,她卻沒有半點反應,說不準她壓根不知道有左公子這個人。”
王寶珍試探着道:“要不然我們讓左公子去鋪子裡見一見小樓,有那麼多人在,也斷出不了什麼事,若是小樓對他也有好感,這件事就成了一半了。”
商戶人家本就沒有那麼多規矩,而且江小樓的情形特殊,若不讓她自己親自拿主意,謝康河有些把握不準,他點了點頭道:“小樓是個有主意的孩子,這樣,明天你稍做安排,請左公子到鋪子裡去一趟。”
王寶珍立刻歡喜地應道:“是,老爺,我馬上就去辦。”
第二天一早,胭脂齋便有人來請江小樓,只說有一筆生意出了問題,江小樓倒沒有多說什麼,與謝康河打了個招呼,見他未曾反對,便坐上馬車向鋪子行去。酈雪凝有些不放心,主動要求同行,江小樓不免笑話她太小心。
左華進入天井,碰到一個粉色衣裳、梳着雙髻的婢女從樓上下來,他凝神一望,連忙笑吟吟的上前:“請問,江小姐在嗎?”
小蝶站住腳步,滿面狐疑地盯着他:“你找我們小姐?”
“是,請你行個方便。”
小蝶跟着江小樓做生意,見的人也多了,卻很少碰到這種文鄒鄒的,再一看他居然能一直進到這後院來,便沉下臉,問道:“請問你有什麼事?”
左華雖然微笑,卻還保持着很禮貌的笑:“對不起,這不能對你講,反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蝶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略帶警惕地盯着對方。
左華解釋:“你放心,我不是壞人,若非如此,外面的掌櫃怎麼會讓我進來呢?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與你家小姐面談。”
小蝶見他如此,立刻認定他是故弄玄虛,想起小樓惹來的不少登徒子,臉色變得更不好看:“我家小姐豈是你見得的!要談生意,出去向掌櫃談,小姐不見外人。”
左華卻執着地站着不肯離開:“既然打開門做生意,就不該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你光是說卻不肯進去通報,又怎麼知道小姐不願意見我?”
小蝶幾乎是惡狠狠的瞪着他,揚聲道:“你們傻站着幹什麼,小姐養着你們可是守衛的,怎麼能放陌生人進來!”
護衛立刻上來,向左華道:“不好意思這位公子,您請!”
這時,只聽見樓上傳來一聲詢問:“小蝶,你在和什麼人說話?”
未等小蝶回答,一襲紫衣的江小樓出現在樓梯上,她一級一級的臺階下來,肌膚賽雪,眼神明亮,分明一張秀雅的臉,卻生來一雙嫵媚的眸子。她的笑容似乎散發着一種光芒,足以讓人神魂顛倒,端莊的神態又令人不敢親近。
左華被那眼神一望,只覺一顆心蕩在半空中,從前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他斷沒有想到,原來近前一看,江小樓竟是這樣一個大美人。心肝跟着跳了跳,他上前搶先發話道:“在下沒能經過小姐允許,貿然闖入,實在有失禮儀,萬請小姐開恩恕罪。”
他這幾句話說的文縐縐,又彬彬有禮,江小樓望着他,脣畔彎起,面上卻起了疑惑:“這位公子,爲何要見我?”
左華十分誠懇地道:“謝謝小姐不計較我的冒犯之罪,在下左華,一介書生,家父是文淵閣大學士,今日來見小姐,乃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請求您的應諾。”
江小樓只是含笑聽他繼續說,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左華四下看了一眼,只見鋪子後院依然是人來人往,冷麪護衛在旁虎視眈眈,還不時有幾個夥計停下來滿面疑惑的望着他,他有些躊躇,幾乎想要轉身就走,卻最終把心一橫:“小姐,我必須對你實話實說,左華偶然一次出門踏青,得遇小姐。你的容顏,你的氣質,一下子就讓我連魂都丟了,立刻就亂了分寸。小姐的冰清玉潔,非凡美貌,實在是叫人難忘,從那日起,我天天想着小姐、念着小姐,你的身影時時刻刻在我眼前浮現,於是我寢不安枕,食不甘味,惶惶不可終日,一心想要再見到你!多方尋獲未果,終於一日才知道小姐就是胭脂齋的主人,這才託了閔夫人上門爲在下說項……”
江小樓望着他,神色充滿訝異:“你是說——上門提親的便是你?”
左華連忙趕緊着上前兩步,道:“在下知道這樣實在有礙體統,也不合規矩。父親一再提醒我這樣會嚇壞小姐,身爲男子更不應當過多沉湎兒女情長,可在下不僅割捨不掉,反而思念更甚!小姐,天下這麼大,衆生芸芸,爲什麼我沒有與其他女子相遇,偏對小姐一見鍾情,這難道不是一種老天爺賜予的緣份?既然有這種難得的緣分,更應當順其自然,加倍珍惜,於是我斗膽才請了閔夫人上門提親……可謝老爺說一切都得由你自己決定,所以我才這樣不知禮數,貿然向小姐一吐心曲。”
他的這一番話,早已排練過不知多少遍,可謂胸有成竹,滔滔不絕。深情傾訴的過程中,一直盯着江小樓,目光誠懇的連小蝶都覺得自己剛纔的舉動實在過分。
一個如此癡情的男人,哪怕是個登徒子,女人也是會感到歡喜的。
旁人聽了這番表白,一時竊笑起來,左華卻像是沒有聽見,壓根不曾往心裡去,隻眼睛珠子筆直地盯着江小樓。
江小樓笑了,她是被左華逗笑的,因爲對方一本正經的告白,讓她覺得格外有趣。
她原本便是容色美麗,豔光四射,這一笑起來更是勾掉了左華的魂魄,他心裡怦怦得跳個不停,臉上紅暈已一陣陣泛起,更增強了所言的可信度。
江小樓望着這位左公子,他的容貌十分俊秀,氣質也很是儒雅,言談風度都是不俗,剛纔瞧他走了兩步,似乎身有殘疾,她停頓片刻,才淡淡地道:“雖然很感激你的一片美意,可惜我並非左公子的佳偶,請你另尋良配吧。”說完,她便轉身向樓上走去。
左華心裡一急,快速走了幾步道:“江小姐,不要走,聽我把話說完!”
可是江小樓卻已經消失在了樓梯的盡頭,小蝶板起臉:“好了,你的話也說完了,請回吧。”
左華看着小蝶道:“你這丫頭說話爲何這樣不客氣,我來找你家小姐是訴衷腸的,你們不信也就罷了,爲何還要出言辱人。”
小蝶斜眼看他:“什麼辱人不辱人,小姐不喜歡你,你該走就快點走,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不然待會兒我讓人轟你出去,丟了左學士府的臉面,你可不要怪我!”
聽她說得如此疾言厲色,左華不得不訕訕的離去,可他卻還是心有不甘,又靠近兩步,悄悄的向小蝶塞了一個什麼東西,才輕聲道:“我對小姐的確是一見鍾情,十分傾心,希望姑娘能夠替我在小姐面前說幾句好話。”說完他才一瘸一拐的走了。
小蝶看着他的背影,轉頭上了樓,一推門進去便把銀子放在桌上。
“小姐你瞧,是那個左公子留下來給我的,他是要賄賂我在你面前多說好話呢。”
江小樓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銀元寶閃閃發光,她笑了,淡淡道:“既然是他給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吧。”
鸝雪凝剛纔在屋子裡早已聽見了外面的動靜,不由臉上含笑:“這位左公子的確是很傾慕你,居然找到這裡來。”
江小樓卻是滿臉無所謂:“這也沒什麼稀奇的,一個女子拋頭露面在外面做生意,總是會引起一些麻煩。”
鸝雪凝笑道:“這位左學士家風還是不錯的,畢竟沒有教出紈絝公子,他端端正正上門提親,雖然今日來訴衷腸的舉動冒失了一點,倒不算是個太差的對象。你願意考慮他嗎?”
小蝶連忙道:“小姐,你沒瞧見他走路不利索嘛,這樣的人怎麼配得起你!”
鸝雪凝看着小蝶,不由搖頭道:“你這丫頭又懂什麼?左學士是什麼樣的人家,尋常姑娘想要攀附還攀附不起,這樁婚事不知要讓多少人羨煞了小樓,雖然左公子腿腳不便,可是我聽他言談說話,倒是清清楚楚,口齒伶俐,容貌也算是俊朗,若是小樓肯應允,倒也是一樁好姻緣。”
不光鸝雪凝這樣想,謝家所有人都是這麼想,這也不能怪他們,雖然左華腿腳不靈便,但他畢竟有一個做大學士的父親,左家家大業大,門風清正,一向沒有惡名,他雖然身有殘疾,卻是循規蹈矩,並沒有什麼紈絝子弟的名聲在外頭。士農工商,商是最末一等,江小樓以商門之女的身份,能夠成爲大學士府的兒媳,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謝康河縱然是個聰慧的人,卻也很難避免落入俗套的思想。酈雪凝隱隱覺得,這左公子看起來不錯,卻不能立刻下判斷,應當好好觀察一段時間,便提醒道:“若是小樓覺得不放心,咱們可以悄悄的去打聽,看他爲人到底如何,可有什麼不好的風聲。”
江小樓道:“若有早已傳出來了,如果他做的隱秘,你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的。”所謂盲婚啞嫁,姑娘如果看中他,看中的也不過就是學士府的背景和他將來的前途,與他本人其實沒有多大的干係。
鸝雪凝希望江小樓慎重考慮,便有些猶豫:“可你如果嫁給了他,那報仇也是大有指望的。”
江小樓笑了:“我是心心念念想要報仇,但還不至於這樣輕賤,這麼容易就把自己給賣了。”
鸝雪凝輕微的啊了一聲:“誰讓你賣自己,我是說左公子是一個值得婚配的對象,若他所言屬實,小樓,可以考慮一下。再者說,今天他能夠登堂入室,掌櫃的也沒有攔他,說明——”
江小樓眸色慵懶,無所畏懼笑道:“說明謝伯父是默許他來到這鋪子裡的,所以外面的人才不敢攔他。”
酈雪凝忍不住嘆氣。
下午,江小樓回府的時候,沒有見到謝康河,反而見到了謝連城。謝連城分明是從外面匆匆趕回,潔淨的衣裳沾了灰塵,分明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江小樓奇怪道:“大公子不是還要在外面再待兩日嗎,怎麼突然趕回來,有什麼急事?”
謝連城被她問得頓住,沉吟一瞬,看着江小樓:“聽說——左學士的公子來謝府提親了。”
江小樓愣了一下,才含笑道:“不錯,大公子的耳報神還是很靈驗的。”
聽江小樓這樣說,懷安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謝江小姐誇獎。”他的確是大公子的耳目,這謝府裡發生的一切,都敵不過他的耳朵。
謝連城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聲音天生的低沉,帶着穩定人心的力量:“懷安,你來解釋。”
懷安嘿嘿笑了兩聲才道:“公子讓我去調查左公子,我便仔仔細細的把這人歷來的言行都給查了一遍。”
江小樓望着謝連城,一時有些驚愕。
人家向我提親,你爲什麼派人去調查?
這話,江小樓只是從心頭一掠而過,沒有問出口。
“那位左公子人品端正,行爲舉止也素來循規蹈矩,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初看倒是沒有什麼奇怪的,只是後來我收買了左家的一個雜役,他喝醉酒,不知不覺說出了一件事。”
能讓謝連城露出這樣凝重的神情,此事定然非同尋常。江小樓鼓勵地望着懷安:“哦,你發現了什麼事?”
懷安神秘兮兮地道:“原來左大學士的夫人與安王妃交好,是安王府上的常客,而且左三公子剛出生的時候就認了王妃做乾孃,因爲兩家都很低調,這層關係……外人知道的並不多。”
江小樓只是莞爾,眼眸秋水湛湛:“這消息很重要嗎?”
謝連城輕聲道:“當然重要。”
江小樓搖了搖頭:“我不太明白。”
謝連城淡淡一笑,深潭般的眼眸有一種動人的力量:“現在你不明白,待會兒你就明白了,懷安,準備馬車,我和江小姐要出府去。”
謝連城此刻臉上的神情十分鄭重,而且認真,絕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她看了一眼天色道:“馬上就要用膳了,若是他們找不到咱們,又不知要說什麼閒話,大公子不在意嗎?”
謝連城笑了笑,最終道:“若是我在意閒言碎語,就不會派人去打聽這些事,不要多說,走吧。”
江小樓和謝連城剛剛離去,花園裡閃現出謝瑜的裙角,她愣愣地看着那兩人的背影,眼神如同玫瑰花刺一般,藏着尖銳的嫉恨,手中的帕子不由自主的攥緊。
謝府的馬車一路走,謝連城始終一言不發,甚至不曾多擡頭看江小樓一眼。懷安不由偷笑,公子不眠不休地跑了三天才趕回來,見到江小姐卻什麼話也不說了,真是個奇怪的人!
馬車停在一家醫館,謝連城掀起了車簾,對江小樓道:“待會兒好好留意要出來的那個人。”
江小樓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到兩個僕從夾着一個年輕公子從醫館裡出來,他身着華服,被夾在那兩人中間卻還是東張西望,像個孩子似地咧着嘴巴,一個勁兒的傻笑,一邊流口水,一邊哼哼唧唧的叫着。旁邊的僕從連忙用汗巾替他擦着嘴邊的口水,連哄帶騙。
他大聲嚷嚷着:“我要喝水,喝水!”
僕從連忙哄道:“要喝回去喝吧,現在哪裡找去!”
可他卻一下子跳起來:“我渴,我渴了!”
江小樓望着這一幕,眼眸微凜,神色莫名。
那位癡公子得不到水,竟越發瘋起來,本能的大叫,不顧一切的掙扎,似乎想要掙脫周圍兩個人的束縛。其中一人沒能抓住,他快步跑到牆根下,撩開袍子就預備當衆小解,一時驚得路人紛紛避散。一個年輕女子經過,這癡人竟跑過去露出下體衝着對方一陣熱尿,那女子嚇得花容失色,大叫一聲暈了過去。他竟然不依不饒,就把尿直接灑在對方臉上,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兩個僕役生怕惹出事來,迅速撲過去,可他們偏偏抓不住他,這癡公子衣衫不整的繞着圈瘋跑,一路大呼小叫,哭笑無常,胡言亂語,遇到孩子手裡拿着吃食便撲上去搶吃搶喝,跑累了竟然仰面朝天地睡在街上。
僕役們立刻又招了人來,連抓帶捆,好不容易纔把他捆上,送上了馬車。
馬車消失在江小樓的視野中,只帶起一陣灰塵。她轉頭看向謝連城,笑道:“這個人有什麼特別嗎?”
她的笑容,有動徹心扉的美麗。
謝連城呼吸微窒,卻又很快恢復自若,眸子閃過一絲冷芒:“這位就是安王妃的第二個兒子,人稱延平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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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我今天這一章發了無數次也發不出去,因爲文裡面有三個字
編輯:我愛你?我恨你?對不起?
小秦:找小姐
小秦:其實原話是,我找小姐有要事商討→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