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典隆重繁雜,但是需要我參與的卻只是一小段,國典。
平時宏偉而莊重的長奉殿,此刻卻變得喧鬧而擁擠。看着殿下五顏六色的人,我努力調整呼吸。早起的時候,眼睛就一直跳,人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兩隻眼睛一齊跳,是跳災還是跳財呀?
無奈,只好在右眼跳的時候,用手捂住。
國典前的日子,我過得幸福而充實。
蕭天齊隔天來一次慶澤宮,陪我說話,滿足我所有要求,還每次都有禮物。甚至,興致高的時候,還將我抱着高高舉起,說,當年那個母妃懷裡的小肉團,終於也長這般大了,然後潸然。
我,亦感動得一塌糊塗。
也曾擔心蕭天軒會不高興,看得出來,他們兄弟兩其實很不和,貌似暗自還有許多動作。蕭天軒來慶澤宮的次數少了,且總是撿蕭天齊走後纔來。所以每次見蕭天軒,我都有些心虛。但是,蕭天軒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同,雖然他很少提到蕭天齊這個兄弟,但是卻仍然一如既往的對我。久而久之,我也就放下這份擔心了。
想來,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以後兄長好好經營清屹,蕭天軒安穩的做他的皇帝,當年的種種,並非他們兩的錯。慢慢地,等大家都忘記往事,我想,也就皆大歡喜了。
我對自己的這個想法越來越有信心。最大的原因是,九方老太后似乎也忘記了往事一般,此刻正端坐在蕭天軒旁邊,接受四方來賀。完完全全地扮演着一個威儀慈祥的老太后的角色。
我看了會九方老太后,濃濃的宮裝還是沒能遮住早已爬上臉的皺紋,一笑,便原形皆露。我極少去猜測她,因爲一眼就能看到的,就是恐懼。這個女人,恐懼得假裝強大。
突然又想到九方訣。那隻老鷹,我曾試圖去想過他的模樣,但是已經模糊,只有一個犀利鏗鏘的輪廓。蕭天軒希望我能和他走到一起,我也說不上他有什麼不好。可是,中間還有一個九方老太后,對於這個溝,我一點也不想跨。
提到我以後的婚姻,蕭天齊無意間也跟我說過他的想法。那次,蕭天齊跟我說天都——也就是北齊的都城——世家子弟多如牛毛,皆以明成太子爲首。不過,看蕭天齊言語,似乎他對明成太子並不欣賞,甚至還有些瞧不上。蕭天齊來荊州之前,文定侯與齊昭帝都關注過我。
只是,對於那些人關注了我什麼,蕭天齊卻沒有跟我提起。我自己猜想,提到明成太子,是不是與我的婚姻有關呢?
“福兒,爲兄誓要將你帶出這四方天,幸福一生。”蕭天齊悲切地望着我,眼裡流轉的是款款溫情。
我又喜又怕,害怕蕭天齊會因爲做出錯事。也曾變着法子問他要怎麼做,但是到末了,都被他一句“無須福兒憂心,辰王兄自會幫我”給搪塞回來。
辰王麼?
聽蕭天齊的口吻,似乎對這個辰王十分信任。跟劉全兒打聽過,聽說是個十分神秘的人物。十二年前,辰王做了回黃雀,讓齊昭帝成了螳螂,領鮮卑等少數民族轄盤郡以自治。按蕭天齊說,辰王只比他大一歲,那麼十二年前也只是個剛滿十一歲的孩子。真是個詩史般的人物啊。不過,這個民族英雄卻沒有名字,世人知道的也就僅僅是辰王這個稱號而已。
活這麼多年都沒有名字,怪事。不禁我又聯想起那個人。
那滿天的陽光灑下,透過飄的雲斜的枝,落在他的肩頭,襯着他的臉龐,溫潤如玉,還有那飄動的藍衫,也似染了暈目的金邊,由淺及濃,如詩如畫,雲吞霧繞。
他,可用了我的名字?
“我是騙你的。”
呵呵,一面之緣而已,他如何會用的我的名字,又不是多好聽。若用了我的名字,我又能如何?
……
我甩甩腦袋,剋制住自己的天馬行空。覺得心裡還似壓了一塊石頭般,無法,深深的吐一口氣,伸手探了探頭上的海棠花,嘿嘿,我的天女散花哦!
聳聳肩膀,坐着慢慢搖晃幾下身子,感覺有人在看我,豎起腦袋,看到一個白色狐裘上,赫然綻放着一朵黑錦花。
西厥斐!
從宇南迴來之後,又收到西厥斐許多禮物,都是悄無聲息的出現,因爲每次都附上一顆狼牙,所以我也就知道是他了。嘖嘖,這個花癡,不打扮是隨意不羈,打扮是妖嬈媚惑,還真不是一般的好看。
“西厥大王子,六王子,七公主來賀!”
只見那虎背熊腰滿面虯髯的大王子跟蕭天軒你來我往了幾句,然後一個應侍上來,三人就跟着到一邊坐定,正好在我斜對面。
哎呀,西厥也來參加國典了!那個大王子,威風懍懍,那個七公主,趾高氣昂,那個西厥斐,
呃,好吧,看着他對我擠眉弄眼了好一陣子,回送一個詭異的壞笑,保留評價。
看到我的迴應,西厥斐似乎樂翻了,手舞足蹈起來,卻被他妹妹瞪了一眼,遂裝模做樣,從桌子上端起一杯酒喝起來。
小孩子心性,被抓現型了吧!恩哼,我清了清嗓子,扭了扭屁股,坐直了腰板,端莊穩重的全身心投入到慶國大典中。
大殿中的高坐上,蕭天軒陪着九方太后說笑,坐在他們下手的,是蕭天軒的嬪妃們,個個也都是爭齊鬥豔,儀態大方。
北齊的明成太子早就到了,蕭天齊正陪着他說話。這個明成太子,皮膚白皙如玉,笑容有如水光粼粼,瘦長身材,十分秀氣,與魁梧的蕭天齊坐在一處,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南羑來了許多人,南羑使者是兩個年輕的女聖姑,都戴着黑麪紗,顯得有些桀驁。另外,還有其他十多個穿着各色服飾的商團,也是受邀來參加國典的。
然後裡三圈外三圈的,就是大宇的百官世族了。這些人,有些以九方希馬首是瞻,有些對右相刑敏琮頻頻點頭。
我坐在離蕭天軒較遠的角落裡,正好被前面傳話的內官擋住,這樣,我可以看見殿下的人,卻很難被人看見。
眼前一暗,只見小德子走到傳話內官旁邊,低語了幾句。然後,那個內官就一掃麈尾,昂頭高喊一聲:慶國大典,正式開始!
啊呀,我的節目要出場了,我用手攥了衣角,屏了呼吸,遙首期盼。
只聽見,耳邊肅鼓滔天,接着一陣鐘樂齊鳴,然後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從天而降:天女散花,盛世太平……
不待人們從那金科玉律般的聲音中回過神來,一羣綠衣仙娥,便手捧盛開的盆花,魚貫而入。
那翠綠的衣裙,生機盎然,那盛開的花朵,奼紫嫣紅,美的人,鮮的花,可不就是象徵了這盛世好年華。
這都是我的傑作哦!幾年前,我就一直在研究溫室養花,養了五十多盆盆載,卻一直都沒有在冬天開過花,雖然也打過苞,卻都沒有開放就枯萎了。都說失敗乃成功之母,失敗之後,我沒有氣餒沒有放棄,而是選擇繼續積累經驗,越挫越勇。今年,爲了這個國典,我更是翻經查典,冥思苦想,不分晝夜。最後,讓蕭天齊幫我找了半車碳來,纔在前兩天焐出了十來盆。其中有五盆月季,兩盆牡丹,三盆海棠。另外,我還養了八盆冬菊,這才湊齊了十八盆,真是吉祥的數字啊!
嘿嘿,下次無事的時候,我就寫一本《我的鮮花我的累》,省得每次談到這個,我都要跟人口乾舌噪一翻。
“啊!是真的花!”
“果真是花開盛事啊!”
下面許多人都已經唏噓不已,那些嬪妃也驚豔嚶嚶,蕭天軒神采奕奕的看了我一眼。怎麼樣,滿堂彩,你妹妹我這個國典督辦幹得不賴吧!
正得意間,耳邊驟然響起一陣琴瑟和鳴。肯定是金梅望和藍佑之,他們私底下的練習,我已經偷聽了許多遍,但是現在慢慢欣賞來,感覺卻非同一般。
剛閉上眼睛,準備好好享受一翻,耳邊又聽到一陣譁然。
忙睜開眼睛,哇,天仙下凡!
只見一個紅衣仙女,從天而降,隨着那飄飄衣袂,刑思思大氣磅礴的落在了那十八個仙娥中間,她嫵媚妖嬈,滌盡凡世鉛華,高鬟結髻,一朵赤金的朱華花,映得她巍峨華麗,金光閃閃。
羣芳齊舞,剎那芳華,天旋地轉,美不勝收。
“朱華重現!”一個蒼老激動的聲音,劃破滿堂靜寂。
衆人這纔回過神來,紛紛扭頭張望,是誰這麼掃興?
“恭祝大宇:福華安康,盛世錦年!”不等大家找出那個譁衆取寵的壞蛋,刑思思便嫣然一笑,聲音溫婉亮麗,清脆動人。
“福華安康,盛世錦年。”蕭天軒激動地重複了一遍,目光炯炯,遂一拍龍頭扶手,赫然起立,“好!”
“福華安康,盛世錦年!”
下面呼聲震天,一浪高過一浪。
笑天軒哈哈一笑,遂振臂止聲,下面又一片安靜,“諸位使臣,在列愛卿,請!”
舉杯暢飲,觥酬譁然。動作間,刑思思與衆位仙娥早已退到一旁。
“隆冬將至,百花齊放,此乃祥瑞之兆,東宇國泰民安,陛下功不可沒!”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這不是剛纔那個驚呼“朱華重現”的聲音麼。
順着衆人的目光,我亦看向了明成太子那邊。只見,一個青袍老者,站在明成太子旁邊,捋着幾根稀疏的鬍子,搖頭晃腦。
“王博士,過獎。”蕭天軒笑着點頭,郎郎的聲音在大店內迴盪,十分高興。
“陛下謙虛。恕老朽唐突,只不知方纔那紅衣散花天仙是何許人也?”那個王博士倒不含糊,估計還沉靜在剛纔的震驚之中。只是他的問話坦蕩明瞭,雖然問題突兀,卻讓人說不出有什麼不妥。
蕭天軒略一沉吟,亦坦然回道:“博士不知,此乃我大宇第一才女,右相掌上明珠。”
“原來是刑小姐。”王博士輕笑,然後朝着刑敏琮點了點頭,接着道,“刑小姐舞姿卓然,號領羣芳,老朽倒以爲朱華現世了。”說完又朝坐在角落裡的刑思思望去。
“博士何出此言?”蕭天軒似乎不太明白,問道。
“皇上有所不知,據《朝天歌》記載,當年丹妃遭戮,紫薇星移,此後數百年不動。但老朽夜觀星象,數日前曾觀看到紫薇乍亮東方。老朽此來,亦是爲此。”
此語一出,全殿譁然。
這個《朝天歌》我也曾翻越過,是一本縱橫四國的星象學著作,內容十分龐大,還有一部分傳說和野史。因爲看不太懂,所以當時也只是翻了一遍。此刻,全不記得了。
不過,現在聽這個王博士這樣說,那個丹朱華豈不是紫薇星下凡?那紫薇不是帝星麼?可是丹朱華是女的,還有,說刑思思是朱華重現,又是什麼意思?
“哈哈!”正值衆人疑惑間,蕭天齊站了起來,“博士有所不知,此舞乃吾妹慶澤公主所編,這些花也是吾妹親手所植。”
說完,兄長朝我這邊看來。沒有看到我,就指着我面前的那個內官擺擺手,那人在他的指示下,挪到了我身後。
頃刻間,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朝我掃射過來。
嚇,兄長這是什麼意思?
“哦?”那個王博士似乎也疑惑了,望着我,捋着鬍子皺着眉頭,看不出所以然來。
被人盯得有些發毛,我朝坐在上面的蕭天軒看了看,此刻,他也皺着眉頭看着我。
“早聽聞王博士博古通今,改日,還請博士不吝開堂賜教。”蕭天軒衝我點了點頭,接着就大聲說道。
“吾皇聖明,此刻慶典,諸位來使還請開懷暢飲。”九芳希亦開口說道。
此話一出,大殿內又是一片附和聲。
“正是。”一個輕緩的聲音,明成太子站了起來,舉杯對着蕭天軒,“恭祝東宇,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蕭天軒舉杯感謝,“諸位同來飲完此杯!”
危機解除,我還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也隨着衆人喝了半杯果子酒,哇,好辣!
馬上放下杯子,拈了一顆棗子丟進嘴裡,去去辣味。
“盤郡辰王來賀!”
嚼着棗子,突然聽到一個尖細的聲音插了進來,咯嘣,噝……,咬到嘴脣了,嘴裡一陣腥甜。
回頭看到站在身後的月離,撇撇嘴角,看到已經慌亂了的她,我搖了搖手,然後回頭看到,蕭天軒與衆人正在討論,到底要不要見那個辰王。好象是,北齊的那個王博士和另外幾人,因爲盤郡只是北齊的一個郡邑,反對蕭天軒接見突然來訪的辰王。
不想關注他們的舌戰,我吸着嘴脣,貓着身子,隨月離出去了。
我的嘴脣好象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