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回我的院子時, 卻看見月離一人在院門口守着。
“葉少皇走了?”我輕聲問。
月離搖頭,“方纔少皇站得太久,雙腳竟挪不了。”說着看了看我身後, 將我帶進院子, “公主別急, 幸好修真聖姑給念着少皇該吃藥找了來, 現在聖姑在給少皇扎針, 讓奴婢在外守着。”
聽她這麼說,我心稍安,正要擡腳往裡走, 卻又被月離攔下。
“公主,聖姑說少皇虛靜心醫治才能恢復得快, 此刻正在施針, 公主還是勿要過去的好。”
聞言, 我亦覺得如此,遂只得與月離一起在一旁的院內偏房門口等候。
幸好我這個院子比較偏, 因爲我不喜人多,所以倒也沒有人來。
許久,身後“吱嘎”一聲,我轉過頭,就看到修真從房內走出來。
修真依舊未變, 黑髮如瀑, 錦衣窈窕。
“聖姑。”我起身。
看到我修真愣了愣, 回禮, “公主。”
“少皇……”
“少皇說要等你回來。”
我點頭——修真救過我, 可是我如今對她卻喜歡不起來,我從未視她爲情敵, 但若說朋友,卻也尷尬。
“公主,修真有些話想和公主聊一聊。”未待我轉身,修真叫住我,見我停下她又看向月離,“月離姑娘,少皇剛用過藥,煩你打點水來替少皇淨面。”
月離看了看我,得到我的允許後便起身出了院子,並將院門關嚴。
“公主,少皇真的很愛你。”修真開着我,語氣淡淡,可是她落寞的眼神卻透露她的難過。
聽到她這麼說,我有些無語。葉衢對我的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多,多得我不敢正視,不願拒絕。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我原本不是會因爲婚約而認命的封建女子,我也從來不是隻求自己輕鬆不考慮別人的現代女孩,我更不是當初那個搞不清楚狀況就信以爲真的小姑娘。
所以我遲遲不見葉衢,因爲我沒有形勢,沒有看清他,更沒有看清自己。
只是,修真今天說這個卻是爲的什麼,難道她不喜歡葉衢了嗎?
“當日得知你墜崖,少皇帶病趕到北齊,找了你幾個月,直到清屹王他們都放棄了尋找,少皇還是不死心。雖然南羑與東宇聯姻得益頗多,可是少皇是何等人物,然而即便是牌位,他也堅持要迎娶你。前不久,得知你回宮的消息,少皇整個人像重生了一般。可是,”說到這裡,修真的聲音竟有些蕭索,“可是你卻避而不見,你可知少皇爲了你不眠不休的樣子……我自七歲跟隨少皇,當年太上皇發病南羑政變都不曾見少皇亂過陣腳,如今才知道他竟可以爲了一個人這般患得患失!而你,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哪裡值得少皇如此用心!”
我也很動容,可是,此刻我卻是無話可說。
“對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對少皇好一些,起碼,要對得起少皇對你的好。”修真深吸一口氣,“只要你能保證讓少皇幸福,我答應你,我只依從教規嫁給少皇爲妃,絕不與你計較少皇的寵愛。”
我驚愕,擡頭看向修真,“你,什麼意思?”
“我說我願意做個有名無實的皇妃,能遠遠看着少皇,對我來說足以。”
我……
“你不要這樣看我,我其實不是爲了成全你。”修真別過頭去,目光落寞,“教規森嚴,少皇是定要娶我的。可是如今少皇對你用情至深,若你不同意……我只是不想少皇爲難。”
“你也說少皇非娶你不可,即使我不同意,他就會違背教規了麼?你,不必如此做的。”
“少皇是賢明的君主,自然不會違背教規,只是你若不同意,他必定會過意不去。”
聞罷,我不禁苦笑,“修真,你是在和我談買賣還是婚姻,抑或是愛情?”
修真不解。
“無論是買賣還是婚姻我都沒有興趣,可是如果你說的是愛情,那我告訴你,你覺得你選擇讓步做有名無實的皇妃我就應該同意,我同意了少皇就不會對我過意不去,而你亦能保證你能遠遠祝福別人與少皇的幸福。修真,你高估了我,高估了少皇亦高估了你自己,愛情,從來不是成全。”
說完,我也不管她三分惱怒三分驚恐三分困惑的表情,自顧自朝房間走去。
愛情,從來不是成全!
就像從峽谷中的幽徑內走繞出來,突然看到一片桃花源一般,我的心豁然開朗起來!
是啊,這話不僅僅是我對修真說的,更像是另一個我對自己說的。
這些天,我一直在糾結葉衢喜歡我,卻忘了思考我是不是喜歡葉衢。愛情不是交易更不是憐憫,若我本末倒置只考慮別人,那最後我想給卻給不了﹑別人想要卻得不到,豈不是害了別人!
若要真的對得起別人的喜歡,那我只有搞清楚自己想要的,並且對他坦白,這樣纔不會拖泥帶水。
可是,我對葉衢——罷了,我且遵從自己的原則吧。
暖暖的光圈自窗臺灑到室內的地板上,隱隱灼灼。一應熟悉的擺設,此刻卻因多了葉衢而顯得有些陌生。
靜靜地看着我進門,葉衢坐在方案一旁,目光溫暖且柔和。
我在他身旁坐下,雖低頭避着他專注的凝視,可是方纔的激動卻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內疚。
“福兒,”葉衢早我一步開口,清音徐徐,“讓我好好看看你。”
我噎住,低頭,心裡嘆氣,要怎麼開這個口……
“福兒長大了呢……”語起蘭開,芳香呢喃。
突的,我心一涼,彷彿城牆傾塌,冷風迎面而來。
“卻是瘦多了!”葉衢緩緩執起我的手拉過去,只託在手中,注視。
淅淅瀝瀝,似是沐浴在細雨之下,一顆心竟不知覺間溼透,我……
“明日我讓修真開些方子,福兒要好好補補纔好。”說着,葉衢將我的手一握,另一隻亦伸過來蓋住。
手心手背皆是一暖,可是我的心裡卻記起了兩個字——修真……
我咬牙,好半晌,才緩緩擡頭,看定葉衢,“方纔我遇見了修真,”見葉衢看着我一無所動,我偏頭,接着道,“她說她要成全我。”
聞言,葉衢握着我的手一滯,“她竟真的說了!”除卻些些吃驚,葉衢卻併爲露出其他情緒。
我默,剛纔在心底刮的風息了,雨也停了,就連那一點點的涼意和潮溼也似乎慢慢退去。
見我不語,葉衢看着我問,“那福兒是如何回她的?”
“我告訴她不必如此。”我實話實說。
葉衢吸氣,看着我一臉認真,“這是福兒真心所想嗎?”
我迎上他的目光,“這其實並非我能決定,不是嗎?”
葉衢嘆氣,似是一鬆,可眼底卻隱約顯出或是失望或是無奈的情緒,看向一邊,“這話,修真跟我提過的,我沒有答應她。”
縱是早已做好決定,可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還是落了幾落。
“在他人看來,我只受縛於聖教教規,可是於我,卻並非如此。若僅是因爲教規,我卻有辦法避開。只是,我等了你十四年,修真亦等了我十四年。連帶上次,修真對我有三次救命之恩。她對我——之前你不見我,她對我說是她的錯,她上次不該說你不適合南羑不適合我。她還跟我說,只要你高興,她可以只守住一個名分。我雖眼裡心底全是你一人,原來亦想過將她束之高閣,可是面對她如此成全,我卻不能接受。福兒,你可能明白?”
我明白葉衢的意思,十四年等待,三次救命之恩再加上舍棄自我的成全,換做誰,都不能欣然接受。可是我要點頭嗎?我不能點這個頭。
“我跟修真說,我欠她良多我一直記得,該她得到的我會半點不少的給她。這也是我說給自己聽的,我希望自己能夠記住。福兒,我不想對你隱瞞,我葉衢發誓,此一生只愛福兒一人,你永遠是我的皇后,唯有報答修真,你能允許我嗎?”
我愣住,這個報答,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吧!不是受教規約束,說明葉衢有擔當,卻是受了感情束縛,說明葉衢有責任。他的所作所爲,完全是一個男人該有的反應。那麼,允許——我能明白他,我能原諒他,我更佩服他。可是,如果這事一定要和我有關,我就決不能允許他。
小氣也罷,膚淺也好,我有我的原則。我不想解釋給葉衢聽,雖然我還未像修真一樣深愛葉衢,但我卻一樣不想他爲難。
修真爲愛犧牲自己很偉大,葉衢有情有義半點不錯,而我,我早就在心裡作了決定,這對我只是解脫而已,不是嗎?
“少皇,你亦不必如此。”我抽開手,淡淡地看着葉衢。
“福兒?”葉衢臉色微白,有些不懂地回望我,一雙星眸忽明忽暗,似是等待最終審判。
我心底一慟,轉頭看向一邊,“我——”
“福兒!”葉衢突然開口,待我停住看向他,他卻亦是閉了口。
一室寧靜。
“噔噔”兩聲,外間輕輕的敲門聲將我與葉衢從各自的掙扎中帶出。
月離走了進來,看着我與葉衢。
“福兒,今日時候不早,我先回去,過幾日再來看你,可好?”葉衢開口。
我看了看一邊似有察覺的月離,又看了看葉衢,點頭。
月離在我的示意下,輕手輕腳走在前面,給葉衢帶路。
葉衢走出幾步,卻又停住,看着我,“福兒,你莫要想太多,我們還可以想辦法,不是嗎?”
我不語,一動不動。
葉衢站了片刻,終是在月離的提醒下離去。
只留了我,和幽暗中倚坐的影子。
今天見了很多人,可是我卻前所未有的清醒。看到葉衢之後,我終於確定——我只是個自私的小女子。選無可選時,我或許會嫁給不喜愛的人,但決不會愛上不願嫁的人。
而葉衢若真的會和修真糾纏不清,那他便註定是我不能愛的人。
可是要嫁給不喜歡的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既然葉衢和修真都是如此糾結,那就讓我來當這個惡人好了。
而且,我現在還不是選無可選,那麼就在定局之前努力一把吧!
將九哥給的檀香點上,認真的寫好了回信,起身出門,就看見傳信的燒火大娘早已守在了門外,手裡還捧着一哥包袱。
“這是九哥讓你給我的?”我問。
“回公主,是。”說着,她就將包裹遞過來。
接過包裹來,我也不打開看,只將信遞給她,看着她下去後,又看了看四周,確認月離還沒回來才關了門,打開包袱。
居然是一塊粗布。
想到今天行宮大殿的那一段,我不禁心裡微暖,九哥……
預備將布料展開在桌子上,卻看到一旁放着的兩塊繡帕。這是我和月離兩一起繡的手絹,雖是一樣的料子一樣的線,卻能一眼看出哪塊是我繡的。還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啊!看着那確實算不上好的針線,我有些心虛——難道還真要叫堂堂驃騎將軍穿着這樣的衣裳招搖過市?
如今知道自己的水平,再叫九哥委屈,我自己都過意不去。只是製衣是個細緻活,水平並不是說進步就能進步的。外衣是再也不能給九哥做了。可如果不做外衣,難道要做內衣不成?
對啊,這裡的內衣都十分寬鬆,我一直覺得穿着不舒服,所以我都是按照前世的記憶來給自己縫製內衣。那我不如也給九哥縫製兩套內衣好了,針線不好可是穿在裡面也看不見。對,等月離回來,記得讓她去找些上等料子來,如今有這個條件了,就要好好利用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