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自語完,看着蔣白棉、商見曜等人,邊思索邊說道:
“如果只是單純的‘高等無心者’有製造幻覺的能力,或者章進精神失常中看到了龍,那都不是太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但兩者結合在一起,就確實有點巧合了。”
“有別的解釋,這不是決定性的證據。”商見曜就差叼一根菸鬥了。
周玥以爲他平時就這樣,倒也不是太在意,微微點頭道:
“確實,有可能是章進來聽過我們講道,也有可能那個‘高等無心者’得‘無心病’前,對舊世界的龍文化有某種程度的愛好。
“但不管怎麼樣,我都得把這件事情彙報上去,看‘迷夢保護者’們有什麼想法。”
蔣白棉斟酌了下語言道:
“我們並沒有懷疑貴教派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比較巧合。”
“不。”南柯觀觀主周玥一甩袖袍,頗爲灑脫地說道,“聽完你們的描述,我自己都有點懷疑。”
蔣白棉“嗯嗯”了兩聲,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
“周觀主,我們這次來主要還是請教。
“如果我們進山調查那個‘高等無心者’的事情,該怎麼應對幻覺?”
周玥的目光在“舊調小組”四位成員的臉上掃過,輕輕頷首道:
“幻覺是一個很大的領域,我在這方面只有一些比較粗淺的認識。
“你們如果不嫌棄,那我可以簡單講一講。”
作爲蜃龍教在塔爾南地位最高的神職人員,南柯觀的觀主,周玥沒法說自己不瞭解幻覺。
這兩個字充斥在他們的教義裡。
“不嫌棄。”商見曜立刻回答道。
這種時候說不嫌棄會給人一種你考慮過要不要嫌棄的問題,看重禮貌的你該直接說“請講”……蔣白棉腹誹了一句,但沒有多說。
周玥環顧了一圈,嗓音壓低少許道:
“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幻覺,是一場來自執歲的迷夢。
“我們蜃龍教的主旨就是取悅執歲‘碎鏡’,讓祂收回這個痛苦的幻境,將真實的、美好的新世界呈現在我們面前。”
嚯,不愧是觀主,趁機傳教……蔣白棉一陣好笑,表面卻擺出了專心傾聽的模樣。
說到這裡,周玥又一次半仰身體,微擡雙手,向虛空中的某位存在致敬:
“蜃龍至高。”
行完禮,她繼續說道:
“我們的日常就是和幻覺打交道,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幻覺,該怎麼應對它,肯定是在騙你們。
“但你們也能看到,我至今仍在迷夢中徘徊、煎熬。”
呼,周玥吐了口氣:
“幻覺最本質的一個問題就是,它始終是幻覺,哪怕它在方方面面都和真的一樣,也肯定存在假的地方,這有多有少,一旦抓住,就能堪破。
“當然,到了執歲這個層次,祂所營造的迷夢就真假難分了,不是人類自己能夠看穿的。”
“那該怎麼找到假的地方?”蔣白棉追問了一句。
她越聽越覺得“蜃龍教”的理念和“永恆歲月”教派有點像,周玥和伽羅蘭道長在氣質、處事態度上也存在一定的共同之處,只是一個更依賴神靈,一個更在意自身對道的體驗和領悟,這就導致了許許多多的差別。
最典型的一點就是周玥的表現總帶着“反正是一場夢,何必那麼認真”的意味,伽羅蘭則更偏重“隨遇而安”“道法自然”。
周玥微微一笑:
“你們出個人配合我一下。”
她話音剛落,蔣白棉、商見曜和白晨的目光就同時投向了龍悅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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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悅紅的表情僵硬了那麼兩秒鐘。
既然組織已經決定,那他只能選擇接受,上前一步道:
“我來吧。”
不管實際是什麼,他都得裝出是自己主動要求的。
周玥點了下頭,指着那一排排黑色靠背椅最後方最邊緣的那張:
“你摸一摸它。”
這麼簡單?龍悅紅狐疑地靠攏過去,彎下腰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手掌。
接觸到那張椅子後,他感覺到了木材的質感、實物的堅硬和表面的凹凸不平。
“怎麼樣?”周玥笑着問道。
她一笑起來,眼睛就眯成了線。
“沒什麼問題。”龍悅紅如實說出了感受。
“那你坐一坐。”周玥提出進一步的要求。
龍悅紅再次有了“這麼簡單”的疑問,然後轉過身體,緩慢坐了下去。
就在他預定要碰到椅面時,明明已感覺到了木板,整個人卻陷了下去。
雖然他做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此時還是收不住自己下坐的趨勢,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這個過程中,他看見自己陷入了那張黑色的靠背椅,可什麼額外的感受都沒有。
等他慌忙站起,回頭再看,那張黑色靠背椅完好無損。
“這,這是幻覺?”他驚愕出聲。
坐下之前,他無論從哪個角度判斷,都覺得是真的。
周玥笑着點了下頭:
“對。
“所以,你們也看到了,不管表面再怎麼真,它都沒法代替真正的事物,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蔣白棉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
“判斷是否幻覺,要從實際的作用着手,而不是從感官的反饋?”
“這是一個有效的辦法,但不是萬能的。”周玥說的很謹慎。
這個時候,商見曜提出了一個想法:
“如果我們四個手拉手進山,是不是就不用擔心被幻覺影響,將同伴當成怪物了?”
蔣白棉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牽着手的就是同伴。
這應該有效,可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又感覺怪怪的……蔣白棉假想了一下商見曜描述的情況,總有種這是小朋友在玩遊戲的感覺。
周玥則“嗯”了一聲:
“理論上可以,但中間兩個人不就失去戰鬥力了嗎?”
兩隻手都被人牽着。
“我可以用腳開槍。”商見曜給出了“解決方案”。
周玥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迴應,短暫思索後道:
“這並不能完全確保安全。”
見龍悅紅他們有些不解,她進一步解釋道:
“這並不能保證你牽着的那個人不會突然‘消失’。”
她語境裡“消失”的意思是從感官裡消失,而不是實際不存在。
當你看不到這個人,聽不到他的聲音,無法從手上獲得觸感,那他就等於“消失”了。
商見曜早有預想,望着龍悅紅,胸有成竹地說道:
“他一消失,我就掐他。”
“……”龍悅紅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在迴盪:
爲什麼是掐我?
他旋即醒悟過來,找出了漏洞:
“就算被掐的那個人痛得大叫,你應該也聽不到。
“你掐的時候也不會有任何手感,不……”
說着說着,龍悅紅突然明白了商見曜真正的意思。
哪怕同伴看起來已經消失,真往下掐的時候,因爲實物存在,商見曜的手是沒法往下陷入太多的。
“這是個辦法。”南柯觀觀主周玥表示認可。
她接着補充道:
“這得看那個‘高等無心者’擅長的是哪個領域的幻覺,他也許能讓你們在距離判斷上出現錯誤。”
“這樣啊……”蔣白棉發現自己之前對幻覺的認識還是太少了。
又交流了一陣,她代表“舊調小組”,禮貌提出了告辭。
穿着白色長袍,繫着麻繩的周玥目送他們離開後,轉過身體,面向供奉着巨龍符號的神龕,自語了起來: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嗚,有風吹過天井,貫入了殿堂。
周玥身邊那一排排黑色靠背椅和幾個祈禱的信徒瞬間消失不見。
這裡變得空空蕩蕩,除了神龕、木樑、柱子和觀主,就只剩下幾個深藍色的蒲團。
…………
外面的吉普上,商見曜剛一坐好就說道:
“那幾個人是假的。”
見龍悅紅頗感詫異地望了過來,他又補充道:
“沒有人類的意識。”
“也沒有相應的電信號。”蔣白棉點了下頭,笑着說道,“那位周觀主的幻覺能力還是比較糙啊。”
她接着又說道:
“從這可以推斷出,她的幻覺是以她自身的認知創造的,而不是引動我們的記憶,讓我們自行產生幻覺。”
如果幻覺的源頭是本人,那蔣白棉肯定會“感應”到電信號,商見曜也能“發現”人類意識。
龍悅紅忙回想之前,不敢相信那幾個閉目祈禱的信徒是幻覺。
但既然組長和商見曜都這麼肯定,他也不會懷疑,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不愧是蜃龍教……”
道觀內的人和物竟然大部分是假的,是幻覺。
見白晨發動了吉普,龍悅紅隨口問道:
“接下來去哪裡,要不要進山?”
他自認爲對幻覺有一定程度瞭解了。
蔣白棉頓時笑了一聲:
“去幹什麼?和之前那個遺蹟獵人小隊玩打怪物的遊戲?”
見龍悅紅有點懵,商見曜幫忙“解釋”道:
“你可以對着他們biubiubiu,他們也可以對着你biubiubiu。”
“也是啊……”龍悅紅醒悟了過來。
到時候,兩支小隊在山裡相遇,受幻覺影響,肯定會把對面的人當成怪物。
面對這種情況,不做應對也肯定不行,萬一是真的怪物呢?
蔣白棉隨即吐了口氣:
“等他們回來再說吧,就算要進山,也得保證只有我們一支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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