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是探視日,大漢站起來巴望了半天也沒個家裡人來看望他,倒是趙軍聽到一聲喊,是他弟弟又來看他了。自從入獄以來,一直都是他弟弟來看他,並與他從半明半暗的談話中溝通到片言隻語的信息。倒是他那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漂亮妻子很少來看他,在外面就聽說她和某個男人往來密切,他趙軍在裡面,說不定妻子早和那男人睡在一起過。一想到這一點趙軍就妒火中燒,恨不得把鐵窗扭斷了,飛出牢外去。在會見室,趙軍和弟弟聊了點家常之類的事,忽然趙軍乘看守不留神遞給同在一個公司的弟弟一個紙條,上面寫着姓馮的大漢家所在那個縣的家庭地址。他暗示弟弟多帶點錢去,把一個朋友的母親給照顧好。這時正好看守轉過身來(看守其實也是其弟間接的熟人),趙軍只好打住了。不過他的弟弟似乎已經領悟到趙軍的話的含義,連忙把紙條塞進袖筒。待到趙軍回到死囚小號,大漢還在張大了嘴巴等着他家裡來人看他,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換句話說,他的家人能夠探視到他作爲活人的機會極少了。可能是家人因爲他殺人而記恨他,或者說忙着照顧大漢的母親根本脫不開身,總之只是他哥嫂來過一次,這以後每次探視日馮姓大漢都是空等,他幾次讓看守轉告家人他快要被槍斃了,可家裡人還是沒來看他。
趙軍從會見室回來,大漢的眼裡差不多要冒出火來,好像大漢的家人不來看他全是趙軍指使的。可趙軍則說大漢的家人最近肯定會來看他,大漢虎着臉追問趙軍爲什麼,趙軍言語閃爍,只是說他憑感覺,又說也讓他弟弟捎信叫大漢的家裡來人。果然大約只過了一個探視日,大漢的哥哥嫂子帶着一大包東西來看他,其中有一套大漢的娘特意讓捎來的新棉衣棉褲,說是讓大漢“上路”時穿的。另外還有幾盒西洋參含片以及桂圓枸杞沖劑,說老孃一直記掛兒子疝氣的毛病,說可以補補。再就是幾隻粗肥的羊筒(羊小腿),冬天在家時,大漢常去偷人家掛在檐頭的吃。大漢不接東西,對哥哥嫂子說吃也好補也好對他來說都沒有用了,就是去死,哪怕只穿一件單小褂褲也一樣是個死,送進火葬場燒都是一個樣。爲什麼有錢不給老孃看病買藥反過來還要化老孃的錢,再說老孃也沒有錢。
哥哥告訴大漢東西是一個公司的經理這幾天送來的,這人把大漢的老孃帶到地區醫院找了一個看尿毒症最有名的醫生給老孃看病,還用紅紙包包了一萬塊說讓他們下一步用做透析,問他這是爲什麼,這人只是說他哥哥和大漢關在一起,得到老太太的兒子不少照應,沒別的什麼意思,就是覺得挺感謝的。老孃感激得老淚橫流,想不到兒子關在死牢裡還意外地給老孃帶來了福音,所以特意在病牀上讓大兒子帶了東西來看小兒子,讓兒子無論如何要設法報同牢房的牢友的恩,並且讓問清楚,兒子在牢裡究竟有沒有給那個送錢來的人的哥哥幫助,沒有幫助要想辦法幫助人家,沒法幫人家也要說清楚,不能白得人家的好處,人要講良心,昧良心的錢不能收。
大漢聽了哥哥嫂子的話愣在那兒半天,心想怪不得同室的趙軍說這些天一定會有家裡人來看他,原來是這趙軍讓他弟弟給他家送錢去了。面對自己哥哥嫂子的追問,大漢只說同牢是個挺有錢的牢友:“幫……是幫過的。”他含含糊糊地說。這種時候他覺得總不能說沒給人傢什麼幫助,而且他也想不起來,他到底能給同牢的這個趙軍以什麼幫助,他想不起來,他自己到底對誰還有什麼用?但有一點卻是真的,那就是他的老孃缺錢看病。而他沒法給老孃弄錢,就是有法也來不及,現在有人送錢來了,做兒子的當然不能拒絕。他一心只想苦了一輩子的老孃的病能好起來,而這中間只要有他這個做兒子的一點點綿薄之力,他死在陰間裡也心滿意足了。因此他讓哥哥嫂子回去轉告老孃好好治病,來人送的錢就權當不肖兒子孝敬老孃。兒子在這邊給老孃磕頭了。
大漢捧着東西回到小號,看守給他砸上鐐銬剛出門,大漢就追問趙軍幹嗎又是找人給他老孃看病又是給錢的,趙軍先是不承認是他乾的,後來給大漢逼得沒法只好說是看着大漢從小沒老子,現在老孃有病自己又犯了死罪,盡不到孝心,所以也算幫幫大漢,或者說:“就算是做善事吧,”趙軍說,“而且我還說不定要求你幫忙呢!”
大漢覺得奇怪:“你那天就說要互相幫忙,我不知道我能幫你什麼忙?我告訴你,你要我幹什麼請你抓緊,我的死刑說核下來就核下來,那你想叫我幫忙也幫不上了。到時候我也不會見你的人情,你幫我也算白幫了。再說你小子有的是錢,就當是你贊助窮人了。”
“你那天說你幹過女屍。”趙軍猶豫了片刻忽然說,“還……還是溫熱的。”
“我那天說了嗎?”大漢疑惑地說,“你不是說你什麼也沒聽見嗎?”
“我只聽你說了一半。下面的話你就沒再說。”趙軍有點緊張地湊近了一點說。
“鬧了半天你小子還是想套我的話。”大漢似乎有點恍然頓悟,“你們狗日做生意的,在牢裡也忘不了來這一套。實話跟你說我那是拿你開開心的。我哪兒幹過什麼女屍,還溫熱的呢?凡女人,不論死的活的我都沒幹過,要說我這輩子就這冤哪!不像你,女人都讓你搞遍了,搞爛了。”
“既是這樣那就算了。”趙軍彷彿很相信大漢的話似的,“權當交個朋友,你放心你老兄就是‘上路’走了,我也會把你老孃照顧好的。從今往後你的娘就是我的娘,我說話算話,你別把做生意的都想得那麼壞,我們也是人,我們也有老爹老孃。我這人就是這樣,患難朋友我是不計較錢的,不是我誇海口,這是這看守所不允許,要是允許,我到外面化一萬二萬僱也僱個高檔的漂亮女人來給你老哥享用一把,讓你老哥死也值!!”趙軍說到後來像當了真,把胸拍得叭叭響。
大漢給趙軍說得愣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說:“……不用了,也不可能的。而且……我真的也算弄過一個女人了,是身體。是……是和真的一樣的,是……是溫熱的。”說完,大漢就埋下頭不說話了。
大牢裡暗下來,大漢摸出一隻羊筒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那天也是這麼冷,我從城裡回家過年,本來我也不想動搶錢的念頭,可我打臨工的那個飯店老闆說生意不好,沒賺到錢,一分錢工錢也沒給我,再跟他要,他還找了個人來要打我。所以我只好回家,當時天也有這麼黑,不不,要比這晚了,大約八點多鐘吧,我又喝了點酒,遠遠看到離馮西村不遠的小路上有個人騎着自行車過來,瘦瘦小小的,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心想辛苦了一年總不能一分錢不帶回去,就當是跟人借的,所以就等那人靠近了一下子把那人掀翻在地,沒曾想那人沒命地喊起救命來。你知道當時天還不算太晚,萬一真有人聽到了,那我就倒黴了,所以我就拼命地捂住那人的嘴,哪知道那人真叫沒用,沒捂多半個時辰就軟在那兒不動彈了。我連忙摸那人的身上,摸來摸去就摸到一百塊錢。他媽的也是個窮鬼……”
大漢說到這兒歇了一口氣,讓趙軍把搪瓷水杯拿給他,趙軍趕緊把水杯遞送給大漢的嘴邊,大漢張開嘴大喝了一口接着說:“摸啊摸的再沒摸出鈔票來,倒摸到這人胸口兩個鼓鼓的、軟軟的肉疙瘩,再想想剛纔這人喊救命的聲音尖得不得了,是個女人的聲音。這辰光……這辰光,老兄我不瞞你,我……我他孃的手不知怎麼的不由自主地就往那人的下身滑下去,真的,王八蛋騙你,手他孃的像是自動的似的。一摸下面發現癟癟的,什麼也沒有。這辰光不瞞你老兄,我他孃的心怦怦地沒命地跳起來,也不知道怕了,就把那個女的朝旁邊的桑樹田裡拖,拖進去以後就掏出我的那傢伙朝那女的下面……不瞞你老兄,那下面還是熱的呢。當時那女的可能還沒死,我剛提起褲子她忽然又像喘起氣來,我怕她萬一爬起來再去報告,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拖到不遠處的一個池塘裡,就聽到她咕咚咕咚冒了幾個泡泡就沉下去了。第二天我還在家裡睡大覺,就聽人說在去城裡的馮西村東的池塘裡浮起來一具女屍,我才知道闖了大禍。”
“後來呢?”趙軍聽着聽着,不知不覺已經緊張得出了一身大汗。
大漢稍微停了片刻,說:“後來不知是我的運氣好,還是那幫公安是膿包,他們也到村裡來調查過幾次,可就是沒懷疑上我,後來聽說這案子就成了懸案,四年了,今兒你小子是頭一個知道。再不說,這事就要爛在肚子裡了。”
“這倒也是。”趙軍表示同感地說,“說出來也許還有點價值。”
“好了好了。”大漢說,“你小子也別兜圈子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你趕緊把這事告訴‘幹部’去,爭取個檢舉立功表現,這也算是我幫了你了,還了你的人情了。我們倆誰也不欠誰的了,我死也死得清清爽爽。”
“不行。”趙軍彷彿很認真地說,“這一來我趙某不是太不仗義了,將來出去不是要被人家罵嗎?你老哥也太小看人了。”
“好了好了。”大漢不耐煩地甩了一下鐐銬,“少來這一套,我雖然是個粗人,但也早看出你想套我的話。做生意的沒一個好東西,什麼都講交換。反正這事我留着不說也沒用。快,趕快去告訴‘幹部’立功領賞去!”
趙軍還想跟大漢解釋什麼,大漢一時火起,舉起鐐銬就朝趙軍掄去:“去你媽的,別給臉不要臉!”
趙軍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砸中了額頭,“媽呀”慘叫一聲栽倒在地上。外面的看守和武警同時聽到了叫聲,急忙打開牢門,只見趙軍滿臉是血,歪倒在地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看守高聲喝問。
大漢板着臉一聲不吭。武警用腳踩住大漢的銬子,同時揪住大漢的後衣領。
“你說,是怎麼回事?!”看守彎下腰來喝問趙軍,“是不是他砸你了?”
趙軍用手捂着額頭,過了好半天才開口說:“不……不是,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留神栽在水泥凳上了。”幾乎就在說這話的同時,他用帶血的手在身後的水泥凳上快速地抹了一把。
看守反覆察看了水泥凳,又拿開趙軍捂着額頭的手察看了趙軍的受傷處,還好,傷得不重,只是砸破了一層表皮。看守讓武警鬆開大漢去叫來了獄醫,獄醫給趙軍止住了出血,而後包紮起來。看守又在小號內轉了轉,看看是否還有什麼會出事的隱患。末了對大漢說:“××號你好好的,要走也好好地走,別讓我們到死都給你上着板銬(重械具,重刑犯犯錯時使用)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