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就是這裡?」一名身着白絲長袍的高瘦男子,站在一家圍着籬笆、種植着蔬菜的木屋前,輕緩的問着身旁那一臉鬱卒,正以扇子拚命搧着風,以驅趕熱氣的銀袍男子。
他的神情冷漠,一路行來,他那深刻的五官已經吸引了這村內不少未出嫁女子的注目,更有不少女子藉故上前想與他說話。
他的容貌俊美,在熱陽底下,散發出一股君王般強勢的氣息,若不仔細端看,是不會發現在他的左臉上,竟有着一片淡色的疤痕。
那曾經是令他最痛苦的記憶……
原來,這樣一個渾身充滿霸氣的男人,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破落的小村落裡的,但此刻,他卻站在這棟木屋前,目光緊緊盯着那屋外所晾着的女子衣物。
一陣微風吹來,吹動了那晾在竹竿上的女子衣裳,那股淡雅而熟悉的幽香飄來,喚醒他多年前與女子纏綿的回憶。
是這裡嗎?就是這裡嗎?
七年……整整七年了!他每天朝思暮想,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兒便在這裡?在這小小的村落裡?在這棟……破舊的屋子裡?
不敢相信自己終於尋到了她,在他瘋狂的遍尋不着她的蹤影之後,終於在這破落的小村落找到她了!
多麼渴望見着她啊!多麼想立刻衝進去抱住她,告訴她說他有多後悔!
「是啦、是啦!沒錯,就是這裡!找得快累死了!我說這小芽兒還能躲,居然能找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偏僻地方,還一躲就是七年,真不是普通的厲害!不過,喂,皇玦,她是你的女人耶!爲什麼我也得跟着你一起找啊?」溫琊倚靠在馬旁,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顧不得他翩翩優雅的形象,拚命搖着扇子,企圖讓悶熱的身體涼快些,卻不料他每一搧,卻搧來了陣陣熱風,更是難受。
「因爲,這是你欠我的。」皇玦連頭都不轉,只是專注凝望着那棟木屋,淡淡說道,「這是你當初,欠我跟欠她的!」
若不是他的惡意捉弄,他和她不會白白浪費了七年的時間,讓自己與她承受了許多折磨……
他徑自跨開步伐走向那棟木屋,拋下溫琊一個人待在原地。
他欠他的?他居然說這是他欠他的?!
溫琊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活該。
要是早知道結果會是這樣,說什麼他當初都不該閒着無聊而假裝要拆散他們,害得小芽兒弄失蹤、皇玦痛恨他、他家裡那兇悍的惡母還三不五時祭出家法伺候,更害得他白白浪費七年時間,就爲了幫他找人,他這是算什麼啊?
哎!自作孽、不可活啊!溫琊撇撇嘴,爲自己的可憐、可悲在心裡哀悼。
他邪魅的黑眸掃過那破舊的木屋一眼,知道一時半刻他們是不會出來的,畢竟那傢伙積壓了七年的欲……不對!是思念!正想對那離開他整整七年的女人告白呢!
算了!就當是他真的欠他們的吧,現在他還是快點回客棧去,寫封信派人送給家裡那已經打算將他趕出家門的母親,告訴她已經找到人的消息吧!
俐落的翻身上馬,溫琊露出一口白牙,滿意地見到這樣的結局,他扯住繮繩,用力一拉,頓時,馬兒嘶鳴一聲,一人一馬向前狂奔而去,只留下那黃沙層層……
皇玦走到那扇破舊的木門前,舉起手想敲門,卻在一個念頭之下,他順由心底的渴望推開了門。
一推開門,他瞧見了擺置簡陋的木桌、竹椅,那讓他無時無刻不思念的人兒,正背對着他專心的繡着紅絹布。
頓時,他就像是被人定住似的,怎麼也無法動作,只能站在門邊,讓他熾熱的視線緊緊鎖在她身上,貪婪的看着她清麗的側臉。
「石頭,你回來了啊?去把手洗洗,然後幫我煮飯去。」月芽兒坐在竹椅上,沒有擡頭瞧向來人,反而是一貫自然的說着,手也沒停,咬着金色絲線,她忙着在紅布上繡着一對鴛鴦。
這是隔壁王老爺家的閨女要出嫁,特地請她幫忙縫製的嫁衣,她得在後天之前便將嫁衣給縫製好,送到王老爺家去呢。
難得這村子裡有人有出嫁了,每家每戶都替他們感到開心。
「我不是石頭。」
低沉而沙啞的男音在她背後驀地響起,嚇了她好一大跳,反射性的,月芽兒急急轉身,在對上那雙她在夢裡不知思念幾百遍的溫柔黑眸時,她驚愕的瞪大了眼,思緒頓時陷入一團混亂。
「你……」她瞠大眼,顫着手指着他,嘴裡還咬着金線,眼眶卻已開始溼潤,聲音哽在喉嚨裡,瞅着他俊美的面貌,久久無法開口。
多久了?已經多久了啊?
是四年?五年?還是六年?她這樣殷殷期盼他來,已經有多久了?
從她由馬車跳下逃走之後,她便刻意不讓任何人知道她的消息,一個人來到這破落的小村子裡,孤單的生活着,期待着有一天,他會來找她。而在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他終於來了!
「怎麼?不認識我了?才短短的七年,就讓妳將我由記憶裡剔除?這七年實在漫長啊,我親愛的芽兒……」皇玦的臉色陰沉而複雜,盯着眼前這個躲他躲了七年的女人,有種想瘋狂親吻到讓她昏厥的念頭。
七年!整整七年!他找了她七年了!她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任由他像發瘋似的拚命尋找她的蹤影,就算是懲罰,那麼,這懲罰也未免太過了!
她知不知道他有多後悔?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想她?想到一顆心都揪擰了,而她居然可以狠心七年都躲着他避不見面,直到現在,在溫琊的幫助下,他才查到她躲藏的地方。
她知不知道,爲了找她,他甚至付出了什麼代價!
由驚愕中回神,見到他臉上那憤怒的表情似乎比思念多時,月芽兒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現在他便已經快要氣瘋了,若是再讓他知道她隱瞞他的「那件事」,那她鐵定會死得極慘!
一步步朝她逼迫而來的高大身軀,讓月芽兒更是確定了一個念頭——
逃!她要逃!一定得逃!
「啊——」下一秒,只見月芽兒尖叫一聲,然後由他身邊跳開來,拔腿就往門口的方向跑。
快跑!快跑!他現在找到她了,如果再讓他知道「那件事」的話,他一定會氣瘋的狠狠揍她一頓的!
「妳還想逃?!」身影一閃,皇玦迅速擋住她的去路,捉住她纖瘦的雙肩,強烈的怒氣使得他青筋浮出,在額角隱隱跳動,他恨恨的咬牙,恨不得將她吊起來毒打一頓,「躲了七年,妳居然還想跑?!」
這個……該死的女人!天曉得他現在多想狠狠的修理她一頓!
的確,他承認,當初是他背信在先,是他讓她傷心難過地離開,可他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能這麼狠心,一走便是七年,一點消息也沒有,任由他讓心底的懊悔每天每夜的鞭撻着他,只渴求她的出現?
而如今,當他費盡千辛萬苦的找到她時,她居然還想由他身邊逃開?!
「別……別搖……別搖了……」被他搖得頭暈目眩,月芽兒趕緊出聲阻止,差點沒吐出來。
等他停下了搖晃的動作,一雙怒目還是惡狠狠的瞪視着她,彷佛在等待她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月芽兒這纔不得不提醒他當初所做的一切。
「當初……當初是你不要我的,是你趕我走的,我只是聽你的話離開而已!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你現在……又憑什麼這樣兇我?」好不容易掙脫他的箝制,月芽兒委屈的紅了眼,忿忿的指控他。
他這麼兇幹嘛?!當初是他要她走的,她只是順從他的話而已,現在,他憑什麼又這樣兇她?
是他先背棄她的,是他先打破誓言的,她到最後一刻,都還在期盼他會出現要她別走,可是他沒有,現在他又有什麼資格責怪她?!
一聽見她提起當初的事,皇玦心不自覺地一痛,濃濃的內疚涌上心頭,不由得伸出手,迅速將她攬入懷中。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不應該違背了承諾逼妳走,妳絕對想象不到我有多後悔開口逼妳走。」他緊抱着她,將他這七年來無數的後悔以及懊惱,全部說給她聽。
如果當初他能留她下來,或許今天他們兩人都可以不用受到這種痛苦的折磨,更不會讓彼此空白了七年的時間,他後悔了……真的很後悔!
「我好想妳,真的好想妳……」
他的話,讓月芽兒的委屈全化成淚水流了出來,她哭着在他懷裡叫道,小手拚命的想推開他。
「你又騙人了!你每次都會騙人!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不會再相信了!」
她怎麼知道現在他說的話,會不會又是騙她的?當初他也是說他愛她,絕對不會拋棄她的,可他卻違背了自己的誓言,現在,她怎麼知道他會不會在下一秒,便又叫她走?
她不會再相信他了!絕對不會!
皇玦倏地低頭吻住她的脣,阻止了她激動的哭喊,將她鎖在他溫暖的懷抱裡,熱切的吻着她。
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禁錮着她的纖腰,溫柔的吮吻着她的紅脣,盡情掠奪她的甜美,極力想吻去她的悲傷,吻去她的淚水。
過了好久,他內心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之後,他才緩緩地離開了她柔軟的脣。
「還不明白嗎?會來這裡,便是代表着我知道我錯了,當初的我,是不該輕易放妳走的,纔會造成今天我們的分離……」他的大掌廝撫着她柔嫩的粉頰,對着她低喃說道,溫柔的眼神一如當初兩人纏綿眷戀時,只爲她纔會顯露。
「你的臉……」月芽兒彷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她全部的心思都在他的臉上,她注意到他原本佈滿猙獰傷疤的左臉,現在已經回覆俊美的容貌,不禁有些驚訝及愕然。
他的臉……治好了嗎?真的完全治好了嗎?
「治好了……我的臉,在妳消失不見的第三年就治好了,是妳說過,要我治臉的,我從來沒有忘記,於是亦鈺幫我請來了大夫,那位大夫醫術很好,只留下一點淡色的疤痕。」
他捉住在他臉上撫*的小手,置到脣邊輕吻,「這張臉是爲妳治的,只爲妳一個人而治,到現在,妳都還不肯原諒我嗎?」
究竟要到什時候,她才能原諒他呢?這些年的懲罰……還不夠嗎?
「我不是……」月芽兒含淚搖着頭。
她想告訴他,她早就已經原諒他了,只是有太多太多的話,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現在,她反倒是害怕他知道「真相」之後,不肯原諒她了。
一想到他知道真相之後發火的恐怖模樣,月芽兒就不禁渾身發起抖來,習慣性的更往他懷裡縮。
「那爲什麼妳……」若她早就原諒他了,那麼爲什麼她不肯回皇府去找他?
話還沒問出口,一個約莫六歲的小男孩已經匆匆由門外奔進,嘴裡還大聲叫着:
「娘,我剛剛去河邊捉到了兩條魚喔,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加菜了。」小男孩手裡提着兩尾鮮美的肥魚,跨過門檻,眼看就要進門……
聞聲,皇玦轉過身,他緩緩瞇起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瞧見了什麼。
那與他如出一轍的相似容貌,那在說話時會將眉頭挑起的習慣,在小男孩身上,他瞧見了自己的影子。
月芽兒仰頭瞧了他一眼,知道他已經開始懷疑,不禁急得對那名男孩大聲叫道:「石頭,快逃!」
見事蹟敗露,自個兒已經被敵軍給牢牢抓住了,現在只有乞求能逃掉一個是一個,將死刑變成緩刑。
「呃?」小男孩愣在門邊,一隻腳跨在半空中,不知該不該進門。
他那笨娘剛剛是不是叫他逃啊?
「快逃啊!笨、笨、笨、笨石頭!」月芽兒在皇玦懷中拚命扭動,朝那名喚石頭的男孩大聲叫道,感覺在腰上的手臂一緊,差點沒將她勒昏。
「喔!」聽見他娘這樣說,他也只能照做,石頭收回了腳,靈活的轉身往屋外逃去,手裡還提着那兩條鮮美的肥魚。
跑了幾步,他突然停下,又轉身返回屋內,當着月芽兒驚愕的面前,將魚給放到桌上。
「娘,記得待會兒要先把魚洗乾淨,一尾煮湯,一尾用煎的就好,您的手藝太差,我不敢奢望您會做紅燒或清蒸的,那我現在就聽您的話,跑囉!」說完,他拔腿就跑,一溜煙兒的就跑得不見人影,留下一屋子凝窒的氣氛,和那陰沉着一張俊臉的皇玦
「芽兒……」皇玦危險的瞇起眼,好溫柔的叫喚着她,「剛剛那男孩是誰?」
最好不是他心裡所猜想的,否則……
「是……是……是……」月芽兒害怕的吞了口口水,退了幾步,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他到底是誰?!」
臉一沉,聲一喝,月芽兒立刻被嚇得跳了起來,又蹦離他約有幾步之遠。
嗚……嗚……他的模樣好可怕,好象想狠狠打她一頓似的。
「他是……是……」月芽兒害怕的直縮到角落裡,知道他已經面臨抓狂邊緣,在執行死刑之前,先哀求看看能否免刑,「我說了,你不可以生氣喔!」
「妳要是不快點說,我一定、一定會很生氣。」皇玦額上的青筋爆出,手心癢癢的,有種想捏死人的念頭。
「他……他是……你的兒子。」她低着頭,怯怯的說道,不敢直視他銳利的目光,「可是,那是在我離開你之後才知道有他的,這不能怪我啊,這……」
她還理直氣壯的對着他辯解,似乎完全忘了那個莫名其妙就做了爹的男人,已經不爽到了極點!
「很好!月、芽、兒,我想,有一些事情,我們得『好好』談談!」他露出個陰狠的笑容,趁着月芽兒想落跑之前,快速的揪住了她,將她往房內拖。
現在,他會很「用力」、很「努力」的跟她好好談談——關於這一切她所欠他的帳,還有他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兒子!
「嗚……不要好不好?我知道錯了嘛,不要啦……」
門簾一被放下,月芽兒便知道——
她死定了!
然後,苦苦哀求的聲音逐漸變小,繼而變成一聲聲嬌軟的*……
窗外,雲淡風輕,只有那躲在樹後的石頭還納悶的想着,娘只叫他躲,也沒告訴他說要躲多久啊!
算了!他就在這裡等,等到他們記起了他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