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又恢復了正軌,正軌的意思就是沒有陡增什麼新鮮的東西,和許多年前一樣,什麼都沒有,只有最初最純最真的快樂陪我們度過,那樣的快樂是最原始的也是最實在的,以至於在每次夕陽西下的時候,我都會久久凝視着遠方逐漸拉長逐漸隱沒的夕陽的餘暉,一股憂傷便沒有任何徵兆涌上心頭,欲哭無淚,無奈又彷徨,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在那個年紀,那個時代,那個瞬間,只有靜靜的坐着,遐想着遠方的遠方是什麼模樣。
在沒有任何新生物事出現的時候,我們也總能找到應該玩什麼而不會感到寂寞和無聊。當然前提是得有幾個小夥伴在一起。否則,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是會悶悶不樂的,像陷入魔魘中,等待着有緣人的救贖。只要他們伸出手,便會熱切地呼喚着你的名字,將你從魔魘之中救出來,相由心生,你會看到碧空湛藍如洗,白雲如錦如練,椋鳥如癡如醉,微風飀飀如媚……這是那個時代特有的歡樂,你會發現生活中點點滴滴都充盈着言之不盡的美好。
老掉牙的遊戲在兒童當中總是樂此不疲,其中頻率最高而且定能玩到精疲力竭還不想罷手的就是“藏貓兒”,即躲貓貓。遊戲規則很簡單,通過石頭剪刀布決出輸贏,輸掉的最後那個人就得閉上眼睛大聲數一百聲,其他的人迅速跑開,找個地方躲起來,待得數數人數完之後就可以開始尋找各位了。當他找到躲藏在暗處的第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就是下一個“貓兒”,然後昭告大家知道,吩咐完畢後,遊戲就可繼續進行,如此循環往復,直到不想玩了爲止。
這種遊戲要人越多才越好玩,才越刺激,越具有驚心動魄之感,而且時機要選在天光將黑未黑的那個時辰,模糊一片,看不真切,最好不過。如果天完全黑下來,四周黑洞洞的,暗處不見天光,陰森恐怖,無人敢躲,沒了膽量,也沒了意思,就不會玩這個遊戲了。所以在天微黑的那段時光,便是最熱鬧的階段,加上那段時間又是人們剛吃過晚飯在院子裡談天的時候,各種音色的說話聲輳集在一起,掩蓋了我們行動的蹤跡,在無形之中給我們提供了便利,焉能不喜?何況,此時小夥伴們人數衆多,“藏貓”便成了迫不及待的首選遊戲。
因爲劉春曉愛吹牛皮的天性,導致了他在小夥伴中的形象急劇坍塌,加上他性子急躁,易怒,說話嗓門大,整個院子都聽得一清二楚,種種因由,也許還不止這些,使得他在有意無意間便會受到大家的排斥。比如在出石頭剪刀布的時候,大家會提前悄悄商量,我們都出石頭,或者布,或者剪刀,以達到故意作弄劉春曉而成爲“貓兒”的目的。但這種方法有侷限性,倘若我們同時出了布,而劉春曉偏偏巧之又巧的出了剪刀,那我們的計謀不僅功虧一簣不說還搬着石頭砸自己的腳,把自己給整了。弄巧成拙,不用點破,一抹羞慚之色便會浮上臉頰,狼狽自不消說,所以我與他們同流合污了兩次,便假以辭色地退出了。
遊戲還是會照常進行的。不管誰是“貓兒”,歡樂總是多
多益善。在“貓兒”開始大聲數數的那一刻,我們便如颶風般瞬間作鳥獸散,當然,大多數夥伴會聚到一起奔跑,這樣的話,被找到的概率便會陡然增加,不過這無所謂,因爲他們在向前奔跑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到底往哪裡躲,腦海中沒有明確的目標,只能隨大流地跟着前進。而我卻往往反其道而行之,不跟他們作一處,自己找僻靜處躲避。而事實證明,我的方法是最湊效的也是最安全的,無論是什麼“貓兒”,最難找到的人絕對是我,而最容易找到的恰恰是那幾個聚在一處的夥伴。
這也不是說我躲藏的地方有多麼的隱秘和深邃,恰恰相反,我躲藏的地方是最危險也是最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如果我的旁邊再多上一個人,決然會被貓兒發現。我在一個人躲避的當兒是非常非常沉得住氣的,幾乎可以不發出一點聲息,當真是一動不動,宛若雕塑般靜止。如果天不會黑,當時的我會不會一直藏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不知道,因爲每每當我的心快要接近於平靜的時候,一聲大喝即在我的不遠處炸響開來,然後緊接着傳來陣陣鬨笑,敢情是“貓兒”已找到了他們。既然“貓兒”得手,我也沒有在這裡繼續流連的必要了,緩緩走了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準備去看看情況。
夥伴們兀自在爭論不休,我會陡然插一句問問發生了什麼情況,他們會七嘴八舌的告訴我劉春曉作弊或者埋怨杜子興動靜太大,再不有就是粟俊風沒躲好連累了他們等等。在幾個夥伴中間,杜子興是最不願意當“貓兒”的,每次到他當“貓兒”的時候,他總是會找百般藉口推諉,指斥劉春曉作弊不公平,劉春曉當然不承認作弊,所以好好的一場遊戲常常會因爲這件事而擱淺導致無法繼續進行。劉春曉確實沒有作弊,我不可能指責他的不是,礙於面子,我也不好指斥杜子興什麼,實在不行,我爲了顧全大全,奉爲犧牲,甘願自當“貓兒”,讓它們儘管躲着樂。
劉春曉沒話了,杜子興也沒話了,徐東笑笑不發一言,於俊申搖頭,王啓祥會大罵劉春曉無恥,叫我不要當“貓兒”。劉春曉怒目相視,我眼看戰爭即將爆發,忙閉上眼睛,扯開嗓子大聲數數:“一!二!三!……”
這時他們會恍然大悟,立馬大聲喊道“快跑”,然後撒開腳步吆喝着奔向前方。
我會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尋找並不是一種枯燥乏味的事情,至少暫時隱匿了一種鬨鬧和喧囂,讓我感到實實在在安靜了很多。我會故意放慢腳步、放慢節奏去緩緩找尋,因爲我尋覓的不是人,而是一種在尋覓過程中的恬淡和滿足。我很享受這種過程,並且倍加珍惜。而這時候,那些納涼和談天的大人們見我往返踅來踅去,以爲我找不到他們,便會熱情的給我悄悄提示,告訴我某某躲在哪個方向。我微微一笑,謝謝他們的提示,爾後邁開腳步徐徐而去。我並不急於找到他們,那樣反而會減少我尋覓的樂趣和興致。要找到他們簡單至極,他們的隱匿功夫與我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籌
,屏氣凝神的功夫更是沒有。所以只需稍稍豎起耳朵,便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和因爲緊張而發出的不可抑制的笑聲。更重要的是,他們會選擇躲藏在一個地方,衆多的人數更容易暴露,動靜也更大,以至於我還沒有靠近他們藏身的角落便已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誰的‘貓兒’?”王啓祥問道。
“好像是劉春曉的。”杜子興信口答道。
“放屁!”劉春曉勃然大怒,向堅硬的大地啐了一口黏痰,強烈反駁道:“我是藏在最裡面的,而且又是最後一個出來,怎麼可能先看到我?”
於俊申笑彎了腰,引起激烈的氣息橫亙在橫膈膜中,暫時無法說話。
徐東也跟着笑,齲齒的口腔中迸出一個個斷章的辭藻:“曉曉蓋……有……穿牆術……”
“穿你媽!徐冬瓜!老子陡死你!”劉春曉強忍住欲笑的衝動,猛出右腿虛張聲勢朝笑得全身痙攣的徐東陡去。
徐東笑得跟花兒一樣燦爛,哪裡來得及躲避劉春曉的驟然突襲,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腿,雖說是虛張聲勢,輕輕碰了碰徐東的臀部,饒是如此,他也不依,只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侵犯,加上小孩兒火氣又大,動不動就兵戎相向,劍拔弩張,爲了一切可以作爲戰鬥的信念,於是他們會將之一切都化爲力量,用以燃燒,直至精疲力竭,頹然倒地。
徐東如穿山甲般朝劉春曉的小腹上撞去,因爲尺寸不夠,無法與身材高大的劉春曉站在同一海拔進行公平搏鬥,只得依靠堅強而堅硬的頭顱猛擊對手的軟肋,方可有獲勝之望。
劉春曉猝不及防之下,小腹受挫,踉踉蹌蹌向後退了好幾步直到抵住了牆垣才剎住了失控的勢頭。他有些狼狽,雙手猛向腹中的徐東的頭顱推去,推了半天卻沒有任何效果,徐東的頭皮似乎抹了萬能膠,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甩不掉不說,還增加了大鐵錘的重量,牢牢的鉗制着劉春曉,任何努力的掙扎也難以撼動分毫。
一陣鬨笑聲傳來。杜子興歡呼雀躍,王啓祥手舞足蹈,於俊申拊掌叫囂,而我,笑着的皮相後卻暗藏着一股股苦澀的味道。
“冬瓜,好樣的!加油!打他的肚子!”王啓祥一邊亢奮的揮拳一邊慫恿着徐東。
“打他的小弟弟!”於俊申邪惡的補充道。
“扳他的雙腳,將他掀翻在地,然後再狠狠的錘他!打死這個沒媽的野孬!”杜子興激烈的訕笑着火上澆油。
彷彿“轟隆”一聲,晴天霹靂般擊打在我的心坎上,跟着耳邊也是一陣轟鳴,腦中混沌一片,氤氳中有些東西漸漸清晰。我終於明白爲什麼劉春曉會受到小夥伴們無情的嘲諷和莫名其妙的排擠了。那是因爲她沒有媽的緣故,而這件事卻早已在整個並不寬敞的庭院中人盡皆知,大人們偶有紛紜,也只是輕言細語款款低談,小孩子沒有忌諱,四散流言。這本身是一件很不幸的事,而在小孩子的口中說出來卻成了一件不以爲意的笑柄,尤以杜子興爲盛,其餘人衆隨聲附和爲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