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聲悶響，暗啞陳舊的木門打開來，飄起一陣土星子，嗆得人連掩口鼻。隨着破門大開，明亮的陽光射進屋裡去，顯得分外刺眼。
“就是這裡了。”古大媽說道，她的臉同身上的圍裙一樣髒，“我可是三天沒見馬三回來了，不知道那孩子餓死沒。”她在這條街裡開清真鋪子賣牛羊肉，永遠離不了油漬麻花，並且一副沒有表情的死人臉，略帶點兇相。這大概跟她長年宰牛殺羊有關。
“多謝您了。”宋雪原謝過古大媽，進屋去了。
他在炕上找到了一個破舊不堪的小包裹，污跡斑斑的爛布里麪包着馬玄武的孩子。這個孩子餓得臉色發青，眼睛閉得死死的，看上去像沒有氣了。宋雪原探手試他的鼻息，心沉到谷底了。他抱起孩子，大步踏出門外。
“勞駕，請您喂他一口米湯。”
古大媽嚇了一跳，幾乎魂飛魄散。她又看見先前來找她打聽馬三家的年輕人，抱着馬三的孩子站在這裡，請她給馬三的孩子喂米湯。
“我...”古大媽剛張嘴，一把劍擱在她的案上，旁邊明晃晃一錠銀子。她本來想說我沒有米湯的，現在，她馬上扭頭對夥計說：“去舀米湯，東頭楊嬸子家。馬上去。”
香濃的米湯很快端來了，還冒着微微的熱氣。宋雪原看看古大媽油污的衣服，不動聲色的皺皺眉，說道：“還是我來吧。”
他坐到街邊，輕輕捏捏嬰兒的嘴角，使他咧開嘴，緊咬的牙關也有些微鬆動。他拿只細小的勺子，一點點地餵給他米湯。有沾到嬰兒嘴邊的，他便輕柔的拿手帕拭去。古大媽和夥計們站在一邊，覺得宋雪原的臉上散發出柔美的光來，十分和諧。
可是這個孩子喝了不到半碗米湯，就開始嘔吐，髒穢的東西堆了他滿脖頸。原本閉着的眼睛也睜開了，直着脖子咿咿呀呀的叫。
宋學原抱起孩子，問道：“最近的醫館在哪裡？”
“隔三條街就有一家，招牌是竹裡館。”古大媽馬上回答道。
“謝過。”
宋學原抱着孩子穿行在這條窄窄的街巷裡，出街口的時候，一個推着燒餅車的老頭子看了他一眼。他心下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卻也顧不得其他。
竹裡館。
“哎，客人您趕巧了，今逢我們掌櫃從南方總店回來，親自坐診！麻煩取號，第171位看診！”一個學徒光彩滿面，不由分說把一張紙塞進宋雪原手裡。宋雪原展開一看，上印竹裡館篆書體，並號碼283。他看了看，這座不起眼的醫館門口排了大長龍，人人都翹首企盼下一個輪到自己。
“我可以插隊麼？”宋雪原優雅的問道。
小學徒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他學徒以來，從未見過這麼蠻橫的人，並且將這種蠻橫表達的有理有節，似乎理所應當。
“要問我麼，可以。但您得問問前面這一百多號人答應不答應。”小學徒也不疾不徐。
如此一來，前面排着的一百多號人都憤怒的看着宋雪原，尤其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氣喘吁吁的直不了身，卻仍然頑強的瞪着一對渾濁的眼睛，怒視着宋雪原。
“如今的世道啊...啊咳！真是反了道理了！畜牲也學人走路了！”老頭咳咳吐吐，喋喋不休。
宋雪原不予理會，對小學徒說：“你們掌櫃呢？叫他出來。”
“什麼？我說這位先生，我看你年紀輕輕的，總是知書識禮。你可着洛陽城打聽打聽，誰見了我們掌櫃不說一聲‘請’？咋這麼沒有禮節呢？”小學徒叉腰教訓起宋學原來。
小學徒還沒說完，卻覺腳下生風，低頭一看兩足騰空，領子被宋雪原攥在手裡，隨時可以就手甩掉。他嚇得嘰哇大叫：“掌櫃的！掌櫃的快來救我！掌櫃...”
“你瞎叫喚什麼？我記得早上你吃得最多，果然是有力氣了。”一個穿着月白衫子的年輕人站在醫館門口，慢吞吞的說着話。
遊風行看見自己的小學徒被一位看上去十分文弱的書生拎着衣領吊在半空，依然沒事兒人一樣：“你怎麼又得罪這位客人了？瞧你笨的。”
宋雪原注意到遊風行說着一口十分漂亮的官話。他手裡一鬆，小學徒一下子被摜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來不及哭。
“這個孩子快餓死了，你必須馬上救他。”宋雪原站在比自己高的遊風行面前，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一聽到有小孩子快餓死了，前面排隊的人羣立馬一陣沸騰，議論紛紛。
“瞧這爹當的，孩子都快餓死啦！”八十多歲的老頭率先發表感想。
“是他的孩子嗎？是不是拍花子的？黑心狼肝的下作貨色！”一個大媽便說邊吐唾沫，叫人疑心她的孩子是不是給拍花子的拐跑了。
遊風行笑眯眯的上前抱過孩子，揭開掩着的布，驚呼道：“呀！瞧這孩子髒的！”說罷皺起眉頭，吩咐小學徒趕緊燒水備草藥，好給孩子洗澡。彷彿在他看來，要緊的不是這孩子快餓死了，而是他這麼髒。
“我說，這是你的孩子麼先生？怎麼髒成了這個樣子？”遊風行一邊埋怨，一邊卻抱着孩子不撒手，一直走到醫館裡頭去，並示意宋雪原跟着他。
宋雪原站在裡屋，再次提醒道：“孩子快餓死了。”
遊風行輕輕脫去包着嬰兒的破衣爛衫，挑挑眉，頗爲戲謔道：“原來是個姑娘？”嘴角泛起一絲溫暖的笑，溫柔的擦去髒穢之物，擡手撥起熱氣繚繞的藥水給小孩子洗澡。
宋雪原募的轉過臉去，頰上泛起微微的紅。他看起來頗爲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無處放手腳。
遊風行擦擦臉上的水珠子，挽起的袖口上一片濡溼，他輕聲細語道：“她的命被吊着呢。看來有人不想她死，卻也不想她活。”提高聲音招呼徒弟進來：“給她喂點吃的，不要多。”
宋雪原若有所思，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