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隨風這看似隨口的一問,卻一下子讓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變得緊張起來了。
白骨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看起來很是僵硬,就像是一部電視劇,放到了最感人肺腑的時候,卻有人硬生生的按下了暫停鍵,讓這氣氛看起來詭異而尷尬。
白骨自然下垂的手也微微擡起,拳頭下意識的握起,半晌他才鬆開拳頭,似笑非笑的說:“你問我不會吧不忿?如果我說有,你怎麼辦?”
李隨風沒有說話,而是在笑着,不過笑的有些神秘,讓人摸不透他心裡到底是在想什麼。
白骨也跟着笑,但笑着笑着,他的笑容不見了,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冷,有些不甘,低沉的說着:“我爲什麼要甘心?論資格,是我先入師父的門牆之內,我是三師兄;論情分,我七歲被師父收養,現在我二十七歲,二十年間,師父視我爲己出,而我同樣視師父爲親生父母,恭恭敬敬,未敢有半分懈怠。”
“可你呢?你憑什麼?你拜師父爲師不過數月間,卻讓師父給了你那些我苦苦追求二十年都得不到的東西,我憑什麼要甘心?”他盯着李隨風,眼神中的神情認真、不甘、憤怒,是那樣的真實,鬆開的拳頭也在這個時候緊緊的握了起來。
李隨風卻像是沒有發現他情緒上的變化,臉上的笑容從始至終沒有半分減緩。
白骨盯着李隨風看了好久,似乎想用眼睛將他看個透徹。
但在最後,他忽然灑脫一笑,鬆開了自己的手,幾分寥落的聲音像是失去了鬥志,承認了某種他不願意承認的事實:“是啊,我是不甘心,我是充滿了憤怒。可那又如何?師父終究是師父,沒有他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所以他願意把屬於他的東西賜給別人,我即便是再不甘心,那又能如何呢?所以,我早就認命了。”
說完這些話,他的背部微微弓着,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鬥志,顯得寥落孤寂,一種莫名的悲愴也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李隨風在這個時候還在笑,只不過笑容不再像之前那麼形式化,多了幾分欣慰。
他走到白骨身邊,笑着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言不發。
白骨回過頭,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忽然咧嘴一笑,將臉上的失落與頹靡一掃而盡,又恢復到了他往日的灑脫不羈,沒心沒肺的大笑着:“哈哈!特麼的!心裡藏着秘密不敢說出來真特麼難受!哈哈!現在好了!老子全說出來,心裡好受多了!”
他哈哈大笑着,笑的放浪形骸,只是笑着笑着,眼淚卻出來了。
李隨風知道他這眼淚是爲了什麼,這眼淚是宣告他願意拋下心中所有的怨念,拋棄以往的狹隘心思,徹底的站在李隨風這一邊。
李隨風望着他,真誠的說:“師兄請放心,我李隨風從來不是吃獨食的人。師兄今日所放棄的一切,他日必定會得到更豐厚的回報。”
白骨擦掉眼角的淚水,勾着他的肩膀,說:“好!你這話我可都記住了,要是哪天你讓我知道這都是騙我的,看我能不能饒了你!哈哈!”說着,他又哈哈的大笑着,李隨風也是跟着笑着。
這邊三言兩語和白骨達成了更徹底的聯盟後,李隨風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輕鬆了一些。就目前來看,四師兄弟中,他和白骨達成了合作,而銅屍和鐵皮面和心不和,各自爲戰,不足爲懼。所以接下來,就是趁着內部還沒有徹底亂起來的時候,將外部的一切因素全都解決掉,這樣才能集中精力全力一戰。
李隨風又和白骨說了一會兒話,就來到了葉紅魚那邊。
此刻的葉紅魚顯然是已經哭過了一場,所以眼睛紅紅的,臉色看起來也有些萎靡。
她站在透明玻璃前,靜靜的看着裡面的老爺子,一言不發,甚至連動都不動一下,就像是一尊雕塑。李隨風看的有些心疼,站在她身邊,靜靜的立着。
不知道多久,葉紅魚忽然說:“咱們走吧。”
“嗯?”李隨風倒是被她這句話給嚇到了,用着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其實他還真沒想到葉紅魚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在他想來,經歷如此大打擊的葉紅魚還會捨不得離開這裡。他剛纔之所以不說話,其實也是在心裡想着用什麼樣的理由讓葉紅魚離開這裡呢。
只是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她就像是已經看透了一切,主動提出要離開。
見他只是看着自己,一句話也不說,葉紅魚又說:“怎麼?你在這裡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李隨風搖搖頭,說:“沒有。”
“那怎麼不回答?”葉紅魚問。
李隨風沉默一下後說:“沒有,我只是覺得……額……”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但葉紅魚卻彷彿已經看透了一切,說:“你是沒想到我會開口要離開吧?或許在你的心裡會認爲我已經被眼前的情況打亂了陣腳,以至於不能自己,無法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吧?”
她說的很直接,但卻也是李隨風內心最直接的想法,所以並沒有反駁。
葉紅魚忽然一笑,有些自嘲的說:“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快鎮定下來,我以爲我會慌亂無措,像是沒頭的蒼蠅。可是不知爲何,就這麼隔着一個隔絕生死的玻璃前,靜靜的端詳着爺爺那熟悉而安詳的臉龐,我那無處安放的心似乎得到了指引,知道該放置在哪裡。那失去的安全感,也得到了補充。”
“或許你會覺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大,自我恢復能力很強,但我想也許並不是我強,而是我從出生之前,骨子裡就已經繼承了這種基因。”
她絮絮叨叨的說着,然後轉頭看了一眼李隨風,笑了笑,繼續說:“十幾年前,我父母出車禍死亡,而恰巧集團內部也正經歷一場巨大的變革,同樣是生死存亡之際。集團的變革我爺爺心力交瘁,而父母的去世更像是雪上加霜,所有人都以爲爺爺會承受不住這雙重的打擊而垮下來。”
“可是,他們都失望了。父母的去世、集團的生死動盪,這種種的困難沒有讓爺爺徹底垮下來,反而讓他變得更加強悍。他就像是一個勇士一樣守着我,帶着我在狂風暴雨中孤獨強行。他所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雙手,支撐他的也僅僅是那麼一個信念。而如今,情況顛倒過來了,爺爺成了我支撐下去的信念。”
說到這裡,她停頓下來,笑着看着李隨風,輕聲道:“你說,爺爺當年能做到的事情,我憑什麼就做不到呢?老虎的子嗣,又怎麼可能是一隻柔弱無助的病貓呢?別忘了,我可是他的孫女啊!”
看着她如花的笑靨,李隨風的情緒也受到了感染,微微一笑,說:“那,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