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黑氣從蘇芮額間逸出……蘇白看到抹額上綠寶石的位置恍然大悟蘇芮一直在隱瞞,在不求仙宮裡,她不是突破了心魔,而是強行壓制了心魔。想到和她在一起,她偶有按着眉心,卻被自己忽略過去,還道她是爲了玄天裝扮,心中的懊悔氾濫成海。
天空忽然響起一道炸雷,那可怕的聲音令萬物直覺藏在自己的洞穴、地底深處,在那裡簌簌發抖,祈求一切快些過去。
玄天追了上來。
蘇白並沒有注意他,只是擡頭看天。
炸雷一道接着一道……他原來以爲這是玄天弄的,卻並不是;他原來以爲蘇芮心魔發作是最可怕的事,卻也不是。
蘇芮的天劫到了!在她受了傷,心魔又發作的時候。
從千流城的暴雨到現在,世界到處黑暗,皆是因爲蘇芮的劫雷將至。
天,要不給她活路!
本來躺在蘇白懷中的蘇芮腰肢一擰,從他懷中飛出,足尖一點,立在空中深深回望一眼,便奔向了蒼穹之下的烏雲中心。
其實並沒有什麼烏雲中心,因爲整個世界都宛若末日,蘇芮不過是儘量的離蘇白遠點罷了。
這樣氣勢的劫雷,蘇白能想到的只有大乘期劫雷。但就是他當年渡劫,也沒有到這種恐怖的程度。蘇芮的劫雷至少被旁人強了數十倍,但那又不可能是飛昇……
不知何時,玄天落在了蘇白不遠處,靜靜瞧着那越來越遠卻仍在視線中的黑點——幾乎與黑暗的雲融爲一體,但他卻仍能分辨出來。
“玄天,是不是你,是不是是你!”蘇白衝上去想抓住玄天,卻被玄天一個擡手揮到了一邊。
相比失去理智的蘇白,玄天鎮定許多。蘇芮的劫雷不知何故比旁人大了數十倍,但絕非他做了什麼手腳,老實說,他現在也沒有這個能力。就是上界,也不是能隨意增減劫雷干涉下界的。不過蘇芮這種情況,還是與此有關,很可能是瑤光。
他雖推測出來,卻並不向蘇白解釋什麼。
蘇白雖不知他在想什麼,但因爲本是一體,卻能感覺到他那份兒沉穩,這事兒不是他乾的。
他現在竟不如玄天能沉得住氣了……念頭滑過,暴雨驟降,夜空雷電閃現,醞釀了很久的第一道劫雷就要來了。
蘇白盯着天空,忘了要與玄天一爭高下。
玄天一直都在注視着夜空,不過周身籠罩了一個散發着淡淡華光的結界,看起來飄然出塵,與世隔絕。
蘇芮此時根本顧不上誰和誰,開玩笑,要死了,她想的只有保命。
但無可抑制的,在這個世界的一幕幕在腦中滑過,詭異的,她還想到了前生。聽說人死之前都會自動回憶一生……啊呸,她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驅逐出去。她不想死,就算拿的是最爛的牌,但不鬥一斗,怎麼知道沒有希望?
黑色的天空上傳來一聲清越的長吟,紅光閃過,蘇芮的體表出現了一層緻密的火紅色鱗片。這些異化過的異火鱗甲每一片都相當於後天靈寶。來吧,先用這些鱗甲抵抗第一道天雷。
雲層緩慢的摩擦,巨大的轟隆聲讓人耳聽不到任何聲音。並沒有電光出現,第一道天雷直接從雲層深處砸了出來。
臥槽,會偷襲的天雷!
蘇芮根本來不及躲,也不能躲。躲避天雷只會讓蒼天更加發怒,誰的天劫只能誰渡,所以蘇白只能遠遠地看着。
蘇白看着蘇芮隨着那道雷光直接墜到了地上。
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蘇白正在擔心蘇芮是不是完了的時候,只見一抹紅光從地上飛上高空。
第一道天雷過去了。
蘇白盤膝坐下,理智告訴他應該安靜等待,但他卻無法讓自己靜下來,他的心臟隨着每一片雷雲的摩擦而顫動。
第一道天雷過去,蘇芮雖然躍上了天空,卻知道自己幾乎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了。但是她依然在紫月輪上坐下,放出藍色的鴻蒙之火籠罩全身。試過天雷的威力,她覺得唯一的可能就是鴻蒙之火了,用鴻蒙之火煉化這些天雷,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幾道。
蘇芮閉上眼睛,讓識海澄明如水,除了重九心法開闢出的那個空間關押着心魔。
第二道天雷劈了下來,蘇芮撐起的結界瞬間被擊碎,強大的天雷包裹住她的全身以至於那一層鴻蒙之火都不怎麼能看得見。
火紅的鱗甲漸漸發黑,是被擊毀的跡象。但這時那層微弱的藍色火焰升了上去,將所有天雷包裹在內,於是不斷閃爍着紫光咆哮的天雷瞬間消失了。
看到這一幕,蘇白鬆了口氣。看來蘇芮尚能壓制心魔。
但這只是開始,被蘇芮收入體內的雷電佔據了她所有的經脈和丹田,疼痛自不必說,她必須在下一道天雷到來之前,運用重九心法煉化這些雷電。聽起來簡單,可蘇芮的心魔被關在重九心法開闢出的空間裡,一旦壓制不住就是死。
幸好,在第三道天雷劈下的時候,蘇芮完成了對第二道天雷的煉化。但是時間剛剛好。
大乘期天劫一共有六十九道。
蘇白閉上了眼睛,在心裡默默數着天雷。
一道、兩道、三道……七道、九道……
撕拉一聲,連着兩道天雷出現,蘇芮從空中墜下。
大地已看不到地面,因爲下面早就被劈的看不到底。過了很久,蘇白纔看到黑暗中浮起一頭山般大小的巨鱷,但這樣大鱷,在蒼穹之下也是那麼弱小,在閃電包裹之中發出了一聲聲痛苦的嘶鳴。
來不及煉化的雷電堆積在蘇芮的筋骨、血肉、鱗甲之中,她意識茫茫,眼前一切虛化,身體好像膨脹到了極限。
只有身體的本能還在運轉重九心法,但黑氣早就飄出了那個空間,瀰漫在識海之中。
吱……吱吱……
娘……子?
小小的閃爍着銀色花紋的蛋。
它飛過湖面,停在了草葉上,彈了一彈,最終落在她頭上。
它陪着她,度過那些孤獨的、沉悶的、爲了生存而活的時光。
並不止蘇白在啊,它也一直在。
吱吱……來抓我啊……起來啊!
在她即將放棄的時候,它想盡辦法逗她、氣她、鼓勵她。
血不小心飛入蛋殼,它拼命地往外倒,最終卻輕輕停在了她身邊。
一眨眼它破殼了,捧着蛋殼送給她一臉討好的模樣。
偷吃點心的小模樣;
賴在她懷裡的小模樣;
送走它時泫然欲滴的小模樣;
求她留下他的小模樣……
她怎麼能忘?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畫面一轉,他光彩奪目神話一般的降臨在九幽幻陣中,是來救她啊……她聽到了她當時的心跳聲,那被她刻意壓制,可以忽略的心跳。
妖修大陸的刻意討好,別人不能輕易得到的,在她這裡從來都是堆積如山。
他拿着妖族名冊與她並坐一處,一臉驕傲與她分享,哪怕她的漫不經心毫不掩飾。
他極愛美,也美的驚人,可對於他的精心裝扮,她的眼裡只有斥責。
蒼冥大陸煉器聯盟的相逢,他刻意的冷漠,卻在空門內因爲她一句承諾蕩然無存。爲了她,他寧願折損壽元。
麒麟城……
不求仙宮……
她是怎麼做的呢?
啊——她抱着頭叫了起來。
黑氣陡然從巨鱷身上衝出,那麼濃重甚至讓滿天的雷光都暗了一下。
“騙子——”
“無情——”
“負心——”
“不要臉——”
“大寫的婊——”
……
蘇白霍然站了起來,他想看清蘇芮,但卻不能了。這些天雷似乎有靈智一般尋覓到渡劫之人的最弱時刻,接二連三不帶停歇地劈了下去。
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劫雷?!
手腕上的紅線“啪”的一聲,幸好那斷裂之處又接了上去,但蘇白面上已經沒了顏色。
他化成一道烏光,疾速衝向蘇芮所在,凌空一道天雷直接劈在千神絕之上。更多的雷卻像一團團火從天空直降砸向蘇芮。
蘇白呆住,好像聽到了老天的笑“走啊,去啊!你走一步,她的劫雷就重十倍……”
蘇白猛地調轉方向,衝到玄天面前:“怎樣做你會救她?”
隔着一道光暈,玄天注視着這件由北極大帝親手煉製的絕世神器。看呀,無論是神器本身,還是裡面的器靈,都是那麼脆弱,不堪一擊。
爲什麼要求我呢?
你有了自己的意識,就是獨立的人,你已經不是玄天啦!
所以,你的女人爲什麼讓我來救?
玄天沒有理會蘇白,繼續淡漠地看着熾白和黑暗不停交替的蒼穹。
轟隆聲中聽不見蘇芮的嘶鳴,腕上的紅線顏色在迅速變淡。蘇白化作一道流光再度衝向蘇芮的方向,又再度被炸雷聲止住身形。
“合體,求你救她。”蘇白返回玄天面前,跪在他的腳下。
暴雨拍打在慘白的光暈之上,玄天只是袍擺動了動。
“天劫,無人可救。”玄天無動於衷。
蘇白揚起臉,他第一次這麼恨自己,恨玄天。
“你知不知道她是因爲你纔有這心魔?她愛你……並不比愛我少。”終於說出這句話,蘇白心裡一下輕鬆、空明起來。
阿芮知不知道他的自私?
她一定是知道的,她那帶着薄怒的模樣。她說別人活得那麼輕鬆,而她卻那麼累。她要在他們中間選擇,只要退一步她就可以擁有全部。但她卻沒有,只因爲他啊!
爲着他不想做玄武的蛇尾;
爲着他有了自己的意識;
爲着他成爲一個“人”;
只爲着他存在,存活在這個世間……
她從來沒有說過,但這就是她的愛啊,是他貪戀這樣的感情,非要把她據爲已有……
該死的那個是他啊……
手腕上的紅線落了下來,立即被暴雨衝入泥濘。蘇白站了起來,他不再看玄天:“等我消失後,你可以把千神絕帶回去了。”
終究那也是他的責任。
他真是自私啊……
他踉蹌動身,預備將元神與蘇芮合二爲一,慘白色的光暈卻忽然擴大,將他籠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