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縣城西郊盡是大片大片的菜地,不時能看到菜農挑着擔子去往地裡勞作。到了這裡,水泥路面也換成了一條灰塵滿天、坑坑窪窪的土路。車子沿着這條土路往前開了三四百米,便看到了一處低矮的平房。
這平房斑駁的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屋頂上的土瓦都長滿了青苔,看上去顯得殘破不堪。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警衛軍官拿着關衛平遞給他的地址,在軍用導航設備上仔細覈對了兩遍,才轉回頭來對方鴻達說道:
“首長,前面就是您要找的地方了。”
方鴻達聞言,微微直起了身子,眼裡露出一絲激動的神色望了過去。他也被眼前的破落景象給震撼到了,小縣城的城鄉結合部發展確實相當落後。
難道這麼多年來,曉華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方鴻達感到有些難以置信,當初京城小有名氣的韓家小公主,居然在東南邊陲的小鎮上,過着如此清貧的日子。到底是什麼力量讓她支撐下去的?
方鴻達想了想,對駕車的警衛軍官說道:
“靠邊停車吧!咱們下去走走!”
“是!首長!”警衛軍官話不多,回答得卻是乾脆利落。
車子挺穩之後,方鴻達不待關衛平繞過來開門,就自己打開車門邁步下了車。
四人步行朝着不遠處的平房走去,一輛運菜的小貨車開過,揚起了大團的灰塵,關衛平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但方鴻達卻對這灰塵視而不見,邁着穩健的步子朝前走着。
一會兒工夫四人就來到了平房的院子前。中午時分這裡非常安靜,不時能聽到遠處公雞的鳴叫聲和樹上知了不知疲倦的叫聲,顯得更加的蕭索。
小院的破柴門沒有上鎖,透過門上的巨大縫隙,依稀能看到院子裡栽種着絲瓜和果樹,翠綠的絲瓜藤爬滿了架子,幾隻小雞在母雞的帶領下正歡快地啄食,還能看到一箇中年婦女坐在矮凳上費力地鍘豬草。
方鴻達停下腳步,轉身吩咐道:
“衛平,你們幾個人在外面等我,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關衛平猶豫了一下,說道:
“是!書記,您注意安全!”
兩名警衛軍官默契地觀察了一下週圍的地形,然後在院門附近開始警戒。而方鴻達則擡手輕輕地推開了門。關衛平眼尖地發現,方書記一向穩定如山的手,今天居然有一些些顫抖。
韓雪華鍘了滿滿一筐豬草,站起身來將雙手在圍裙上蹭了幾下,然後擡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劉海,也沒有管辛勤勞作後臉上流出的汗珠,伸手錘了錘痠痛的肩膀,吃力地搬動那一大筐豬草,準備到院子角落的豬圈去餵豬。
這時,院門被推開了。
這大中午的會有誰上門來呢?韓雪華疑惑地擡眼望去,眼神頓時一凝,整個人一下子就僵在那兒,手中裝滿豬草的籮筐也哐噹一聲掉到了地上。韓雪華的眼中噙着一絲淚花,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每天都能在東南新聞聯播中看到的兒時夥伴,往昔的一幕幕盡數涌上了心頭。
方鴻達也好不到哪兒去,韓雪華擡頭的一瞬間,方鴻達立刻就認出了她來。雖然二十多年的歲月變遷,在韓雪華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尤其是這些年的艱辛,讓韓雪華過早地衰老了,看上去就跟六十歲的老人一般。但是方鴻達依然能從韓雪華眉眼間看到當年那個刁蠻小公主的痕跡。
尤其是韓雪華輕咬下巴的樣子,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曉華……”方鴻達一向穩如泰山的聲音裡隱隱有一絲顫抖。
“三哥……你,你怎麼來了?”韓雪華感覺自己像做夢似的。方鴻達這些年在東南省任職,韓雪華幾乎每天都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身影,但是當真人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還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動。
這些年來自己過得實在是太苦了……
方鴻達步伐如年輕人一般矯健,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韓雪華面前,上下打量着她。二十多年未見,韓雪華早已不復往昔青春可人的模樣。生活的磨難在韓雪華臉上刻下了歲月的痕跡。她的眼角已經有了魚尾紋,而當年滿頭的青絲如今竟然大半已經花白,還有那由於常年勞作而佈滿老繭的雙手和打滿了補丁的粗布衣服,讓方鴻達忍不住鼻子一陣發酸。
“曉華……你……你受苦了!”方鴻達眼眶有些泛紅,責怪地問道,“我來東南都三年多了,你不可能不知道的,爲什麼不來找我?”
韓雪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到窗臺下搬了一條塑料凳過來,說道:
“三哥,你坐會兒吧!家裡條件簡陋,你不要嫌棄!”
方鴻達發現,韓雪華雖然衣着樸素,但是舉手投足之間依然能看出大家閨秀良好的教養,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嫺靜柔和的書卷氣息,這顯然是早年間大家族生活留下的不滅烙印。
“曉華,你告訴三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讓你走得如此決絕。寧可在山區裡承受這樣的艱辛也不願意回京?”方鴻達坐下之後便急切地問道。
韓雪華也搬來一條凳子,在方鴻達身旁坐了下來,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唉……三哥,你就別問了,事情過去這麼多年,我不想再提了。”
“好,那三哥不問,無論你跟家族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都是你們家族內部的事情,我可以不問,但是曉華,難道連三哥你也躲着不見嗎?”方鴻達說到這裡,語氣有點憤憤,“要不是遇到方揚,我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年我找了很久的韓小妹居然就在我治下的小縣裡生活了二十多年!”
“揚揚?”韓雪華一聽這話,頓時臉色微變,語氣變得急促起來,她扭身抓住方鴻達的手,急切地問道,“三哥,揚揚在榕城惹禍了嗎?他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啊!”
除了方鴻達剛進門的那一刻外,韓雪華一直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色,但是一提起自己的獨子,她立刻就不淡定了,眼裡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方鴻達連忙說道:
“曉華你別擔心,方揚一點兒事都沒惹,恰恰相反,他還立了大功呢!”
“他一個小孩子能立什麼大功?三哥你就別安慰我了!”韓雪華聽了方鴻達的話,非但沒有放鬆心情,反而更加擔心地問道,“快告訴我,他到底惹了什麼禍事?都驚動到你這個省委書記了!”
看到韓雪華這幅樣子,方鴻達不禁有點好笑,趕緊將方揚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韓雪華說了起來。從第一次看到方揚參加書畫大賽被白巖大師收爲關門弟子開始講起,包括他在榕城買了二手房,後來去參加國際法論壇勇鬥劫機匪徒並駕機迫降等等。
韓雪華聽着聽着,忍不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直到方鴻達講得口乾舌燥,把方揚近期的一些事蹟全部說完,韓雪華還是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半晌,她才喃喃地說道:
“三哥,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揚揚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瞭解嗎?你說的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三哥,你一定是弄錯人了!”
在韓雪華的眼中,方揚從小到大都是一副平庸的樣子,而且性格有點內向,從小就膽小怕事,沒少被其他孩子欺負。腦子也不算特別聰明,兩歲了都還不會說話,平時學東西也感覺比別人家的孩子慢一些。
這樣一個放進人堆裡就會被淹沒的平凡人,怎麼可能在短短一兩個月時間內做出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呢?尤其是勇鬥劫機匪徒,甚至還開着巨無霸客機迫降成功,拯救了兩百多條人命,這……怎麼可能是揚揚做的呢?
方鴻達見狀有些哭笑不得:
“曉華,你怎麼對自己孩子這麼沒信心啊?方揚真是一個很不錯的孩子,而且你從小就在大家族裡長大,他耳濡目染下肯定素質也不差。就說書畫大賽那事兒吧!白巖大師都對方揚的書法水平讚譽有加呢!曉華,你給孩子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啊!”
“書法水平?”韓雪華更是一頭霧水,“揚揚小時候是練過幾天書法,但那都是他自學的呀,我們也沒錢讓他去報什麼學習班。”
“那就更說明這孩子是個天才啊!”方鴻達笑着說道,“行了曉華,以後孩子回來你再當面問他就是了,難道我這個省委書記還會搞錯人?再說我之所以能找到你,還是方揚說了你的情況呢!”
“啊?揚揚跟你說的!”韓雪華頓時緊張了起來,“三哥,你沒有告訴他韓家的事情吧?”
“沒有,我看那孩子應該對你的情況一無所知,我想你不告訴他肯定是有苦衷的,所以我也沒有敢越俎代庖。”方鴻達說道。
韓雪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放鬆的神色,接着說道:
“三哥,這事兒我不想讓揚揚知道,希望你替我保密。豪門大族的生活,未必就是表面上那麼風光啊!我只希望揚揚能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不需要有多大的成就,只要過平凡踏實的日子就好了。”
方鴻達默默的點了點頭,接着又意味深長地說道:
“曉華,你那個兒子我看註定是平凡不了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