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飛快切換，各種蒸汽載具逐一出現在屏幕上。
蒸汽火車在軌道上追逐着遠去、馱着巨大鍋爐的蒸汽車在城市街道上競逐、金屬車輪的拖拉機在田野裡翻膠泥浪、明輪蒸汽船在內河裡撥水前進、蒸汽機帆船搏擊風浪、蒸汽戰艦炮火轟鳴、蒸汽坦克碾壓工事、蒸汽潛水艇浮出水面、蒸汽飛艇飄然上天、蒸汽機器人咔咔作響……
當這些或出自史實、或源於幻想的機械造物匯聚一起，大大小小的煙囪噴吐的黑煙白霧小火星竟是在空中形成一片黑灰色煙雲。
驟然間，蒸汽坦克、裝甲列車、蒸汽戰艦齊射開火，無數炮彈在煙雲中炸開，火光組成“蒸汽時代”四個大字，散落下墜的彈片則形成一串隱約的字母詞組，正是英文名稱“Steam Age”。
視頻播放完畢，馬競滿意地點點頭，“還不錯。”
見他點頭認可，白星心裡也是暗自鬆了口氣。
上次看完之後，老闆提出了兩條修改意見，讓他們一直忙到了現在。
第一條，馬競讓他放棄“Age of Steam”譯名，以免和微軟家的《帝國時代》（Age of Empire）系列搞混了。
若是平常倒還罷了，偏偏就在上個月的科隆遊戲展上，微軟遊戲部門隆重宣佈將要發行“帝國時代4”和“前三代高清重製合集”，用以慶祝初代“帝國時代”上市20週年。老將重回玩家視線，蜜蜂自然不好做出惹人遐想的行動。
這個做起來很輕鬆，美工忙活兩天就把英文名改成了“Steam Age”，雖然不合語法，卻不影響玩家理解主題。
第二條，馬競讓他在CG開頭增加俯瞰大清京師的鏡頭，這個稍微有些麻煩。
還好蜜蜂在大規模場景構建、大規模人羣模擬方面有着豐富的技術積累，白星拿着老闆批示找其他部門借調資源，最終還是趕在TGS開幕前搞定了這項工作。
扭頭看看老闆，他開口問道：“老闆，那就這樣了，就用這個版本？”
“大體上沒問題了，”馬競點點頭，接着在老白緊張的注視下繼續說道：“不過，有幾個小地方還需要改一下。”
示意工作人員重放視頻，馬競在南懷仁初登場時喊了停，“這裡停一下！”
“南懷仁怎麼了？”白星有些不解，“這個形象是按照歷史圖片來的，還原度保證沒問題。”
“嗯，”馬競頷首表示認可，接着補充道：“所以我才說是小問題，南懷仁他們這些傳教士，也都是有辮子的。”
清朝前期對髮型問題抓得非常嚴厲，男人的頭髮必須大部剔除，只餘後腦頭髮編成細如鼠尾可鑽錢孔的小辮子。那些居住在澳門和通商城市的商人水手不用在意這個，但那些深入內陸的傳教士爲了更好地發展信徒，卻是會刻意換上長衫馬褂留辮子以示親善和尊重。旁的教士還可能用假髮辮隨便糊弄，南懷仁在清國爲官十二年卻是不能這麼隨便。
白星看了馬競一眼，想起了一些關於自家老闆的傳言。
蜜蜂影業拍過抗日劇、投過青春劇，卻始終沒碰風險低、利潤大的清宮劇。《古典戰場2：1756》八大勢力，別家都是燧發槍配鋼炮，唯有滿清綠營穿布衣纏火繩，還有速度慢士氣低易崩潰逃亡的缺點，即便招募便宜擴軍容易，也被玩家各種嫌棄幾乎無人選擇。而之所以出現這等罔顧經濟規律、遊戲設計原則的奇葩事，明顯是有人主動干預的結果。
原本，看到老闆同意了他們“衚衕飆車、什剎海賽艇”的創意，他還以爲某人終於回心轉意，想不到卻是在這裡等着。
左右不過是個配角NPC，沒必要和老闆爭辯，白星點頭答應：“加根辮子問題不大，回去就讓3D美工組加班趕工。”
“不用，”馬競搖頭，“等下把相關文件發過來，我來做好了。”
自家老闆技術過硬，調用圖形超算的權限也很高，交給他自然沒問題。白星興奮點頭，“那可太好了，我馬上讓人把東西送過來。”
點點頭，馬競拿起茶几上的手柄遞給衆人，邀請道：“好了，咱們來一局！”
衆人落座，啓動遊戲。
正式版本里，隨着作爲戴家後人的主角走遍四方，陸續會有歐洲其他城市和大海、草原等野外地圖加入進來。但現在只是概念試玩版，暫時只有“京師衚衕”這一個比賽場景。
一條大約十米寬的街道出現在屏幕上，卻是大清京師某條不知名衚衕。
之所以把劇情開始點放在滿清京師，卻也是有原因的。
17世紀的歐洲，只有巴黎、米蘭、威尼斯、佛羅倫薩擁有10萬以上人口。美洲、非洲、澳洲更慘，限於落後的農業、交通、工業和醫療，時常有聚居點因爲種種緣故遭到毀滅，就算髮展良好也必須定期分遣人口以分散風險。
相比之下，清初京師的人口雖然不及明朝後期的18萬戶，約85萬人，卻也有11.7萬戶，約55.6萬人，妥妥的世界第一大都市。
更加難得的，卻是住在內城的40萬八旗子弟。
打仗有綠營漢兵，身爲國族的八旗兵丁只需“鎮守”京師大城，就能白拿“鐵桿莊稼（旗餉）”，卻是提前三個世紀過上了消費主義的美好生活。
有消費就有供應，知道八旗大爺的錢好賺，全國手藝人蜂擁進入設有旗城的大城市，使得大清文化娛樂事業取得了飛快的發展。
京劇、武術、雜耍、相聲、說書、琴書鼓書、養金魚、訓八哥、鬥蛐蛐、字畫古玩、玉器擺件、風箏版畫、鼻菸水煙、各色小吃……很多傳統技藝都是源於此時，或者是在清代發揚光大走上巔峰。及至現代，依然有很多人享受着這份遺澤，連帶着也對“祖師爺所在的康乾盛世”高看一眼。
在《蒸汽時代》裡面，遊戲策劃讓八旗子弟的愛好發生了一些變化。
老話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康熙皇帝頒旨天下，徵募能夠改進蒸汽車使能馱人的奇人異士，他們這些黃帶子（皇族）、紅帶子（宗室）、藍帶子（官員衙內）更是要爲主子爺分憂，紛紛大灑金錢從全國各地徵募能工巧匠，那些見多識廣的外國商人、水手和傳教士更是不能錯過。
真實的歷史上，這些人灑出的金錢刺激促進了地方戲劇的融合，產生了京劇這一國寶藝術。
虛構的遊戲裡，這些人的金錢刺激讓東西方既有技術組合碰撞，產生了可以乘人的蒸汽車，乃至其他充滿創意的蒸汽載具，卻是在不經意間開啓了全新的“蒸汽時代”。
由於圓柱彈簧要到1776年纔會發明、橡膠硫化技術更是要到1844年，滾珠軸承、電焊還要再晚上幾十年。缺少了這些關鍵技術，此時的蒸汽機和鍋爐的密封度、摩擦阻力、換熱效率都比較糟糕，普遍有着傻大黑粗、功率扭矩偏小的問題，並不適合應用在工農業領域。
但這些問題在八旗大爺面前都不是個事兒，他們很快就開發出衚衕飆車、什剎海賽艇、木蘭圍場賽馬等等新鮮玩法。
就像現在這樣，還算寬闊的衚衕口兩兩一排，停着三排六輛造型怪異的蒸汽車。
整車以木材和純銅製作，四個木質車輪外裹皮革減震，車頭是裝有方向杆和座椅的開放式駕駛室，後面是形似酒缸的銅罐子，罐子上接有曲軸連桿和筆直煙囪。
穿着六色馬褂的年輕男子各自站在車旁，隨口聊着諸如今天的天氣很好、誰誰的鷯哥會喊人之類的閒話，而他們各自的小廝下人卻在旁邊忙來忙去，做着開車前的準備工作。
蒸汽機需要鍋爐輸送蒸汽，使用前需要先給鍋爐升火，然後添加燃料等待蒸汽溫度和壓力達標才能使用，這一點也被還原進了遊戲。當然遊戲策劃不可能讓玩家像現實裡面那樣等待半小時，安排升火準備環節更多是爲載入地圖爭取時間。
NPC小廝們忙着給鍋爐升火加溫的同時，屏幕上的衚衕也在PCG系統的驅動下自動向前延伸，看起來別有一番趣味。
明代京師有1000條衚衕，到了清代數字進一步增加，有“大衚衕三千六，小衚衕牛毛數”的說法，後來統計，數量當在3300到6000之間。這些衚衕的名字包羅萬象，長度和形狀也是不盡相同，既有長達五六裡的“東西江米巷”（米麪一條街，清末外國勢力侵入，改稱東西交民巷），也有不足三丈的“一尺大街”，還有實際拐了13道彎的“九道灣衚衕”等等，可謂花樣繁多。
隨着城市開發建設，絕大多數衚衕已經消失，只能通過少數古建保護區以及文字和照片略作憑弔。
現在，這部分衚衕愛好者馬上會有新的選擇，通過實地採風以及研究照片文獻，巨鼠工作室開發了基於PCG程序化內容生成技術的衚衕街巷生成器，確保玩家可以體驗到最接近真實風貌，又飽含看點的衚衕街巷。
過不多時，開始有黑煙和白汽從煙囪及排氣口裡涌出，看起來蒸汽味十足。
駕駛員結束閒聊爬上汽車，屏幕畫面自動一分爲六，分別聚焦在其中一輛車上。於此同時，各人手裡的手柄也都亮起指示燈，顏色分別對應一名司機身上的馬褂。
“嘿！”馬競扭頭看了眼旁邊的白星，他的手柄發着綠光，卻是被隨機到了原諒色。
作爲蜜蜂遊戲官方出品的遊戲，《蒸汽時代》默認自帶“神優化”，原生4K分辨率不說，還支持分屏顯示，最多支持八人同玩，顯然是盯上了聚會遊戲這個典型場景。
還好，Pt白金引擎沒讓馬競失望，試玩版的分屏切換依然流暢細膩，並沒有出現卡頓狀況。
屏幕上出現“駕駛員各就位”的提示文字，音響裡傳出綿密的催促鼓聲。
“三、二、一，咣！”
一聲鑼響，六輛蒸汽車立即竄了出去。
即便遊戲策劃悄悄增加了蒸汽車的行駛速度，但還是不足120裡每時（30公里每小時），不說沒法和跑車、飛機之類相提並論，就連越野車和自行車都比它快。
面對這種情況，開發人員只能打磨細節體驗，以期打造慢速賽車的特色優勢。
車速緩慢，玩家正好有時間欣賞大量兩邊時不時出現的門樓和院牆後的屋檐花樹，而且這也使得領先者難以拉開距離，只要沒有倒黴翻車退出比賽，就始終存在超車逆襲的機會。
隨着車速逐漸加快，車身也變得顛簸起來。
因爲少有大車行駛碾壓，衚衕裡的路面相對街道要平整一些。但當時磚塊還是手工製作的高級建材，根本沒法大規模用來鋪路，石板、水泥、柏油這些更加不用想。走在衚衕裡的人們難免遭遇晴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風天沙迷眼的糟糕體驗。
人走在這路上稍不注意都可能崴腳絆倒，沒有橡膠輪胎、使用剛性懸掛的蒸汽車跑過去搖晃顛簸也是必然。要是現實世界，迎接司乘人員的只能是蛋碎港裂的悽慘下場，這也是剛性懸掛被迅速淘汰的原因。
還好這是遊戲世界，玩家坐在鬆軟舒適的沙發上，身體不會受到座椅的持續拍擊，卻能在觀看周邊風景之餘，通過手柄感受到讓人微酥的綿密震顫，倒也別有趣味。的虧巨鼠工作室有參與開發駕駛模擬器的經驗，對其中尺度細節的把握很到位，再加上蜜蜂手柄的高清震動功能足夠給力，方能實現這樣優秀的手感。
只不過，作爲一款娛樂向競速遊戲，玩家想要的終究還是勝利，車速還是不可避免的快了起來。
這時候就顯出策劃把賽道放在衚衕街巷裡面的“陰險之處”，車走在這些地方，各種意外情況卻是少不了。在牆角撒尿的野狗、倒污水的婦女丫鬟、前方出現的大坑、驟然崩飛的零件、悄然着火的髮辮……讓人想起巨鼠之前的作品《穿越戰場》。
即便車速緩慢，照樣不缺驚險與刺激，讓六人很快沉浸其中，巨鼠工作室衆人也放下對大老闆的顧忌，將忍讓退避丟在一邊，和他玩起了擠蹭碰撞、互相陷害的衚衕碰碰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