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這是寫在課本里杜牧的清明,和現下的情況卻是頗具差異。就方俊淇所見,今天沒有細雨紛紛,路上倒是不缺鬱悶行人。自從有了傳統節假高速公路免費政策,堵車便成爲這些日子裡的保留節目,今天自是沒有例外。早上起牀打開電視機,果然看到來自祖國各地的擁堵的報道。
當然,換個角度想想,堵車長龍貌似也是經濟發展的代表,以前的公路顯然沒有如今這般寬闊,路上跑的也都是自行車、手推車、騾馬車之類,拖拉機、卡車都不太多見。
“看這個做什麼?”張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什麼,”方俊淇也不回頭,隨口說道:“看到別人堵在路上,你就沒有爲自己英明的決定感到欣慰自豪麼?”
清明假只有三天時間,回家時間緊張、出遊外面人多,兩人索性哪也不去,躲進學校附近的出租公寓,過起了雙宿雙棲的小日子。
“嘁!我纔不會像某人一樣,看到別人倒黴淨說風涼話。”
說話間走到男友身邊,低頭瞥見對方手裡的遊戲手柄,她忍不住蹙起眉頭,有些小嫌棄地哼道:“怎麼又是遊戲?你就不能做些別的麼?”
“我倒是想啊,”淇哥回頭看她,故意擺出張苦瓜臉,“可是你親戚不許,我也沒有辦法呀!”
“呸呸呸!”嫌棄表情包速升下一級,張娉擡腿輕踢了他一腳,“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咱們馬上就要大四了,你就沒有一點兒想法?”
丟下手柄雙手抱住那條大腿,某人臉上浮現癡笑:“想法當然是有的,再有幾個月就能搬回市區不用兩地分居,想起來也是美滋滋呢!”
“方俊淇!”張娉終於惱了,用力抽腿狠瞪某人一眼,“跟你說正事呢,別跟我皮了!”
“好吧好吧,”淇哥收住笑,坐直身體正色看向對方,“什麼正事?”
張娉所謂的正事,自然是大學生該當考慮的前途問題,不管畢業後打算保研、考研、考公務員、出國留學,亦或者留校任教、應聘企業、自主創業,到了這時候都應開始準備。
話到嘴邊,女孩忽然發現對面這傢伙貌似不用爲這些東西擔心,當下不由有些氣苦地擺擺手,“沒什麼,是我自己想多了。”
看了女友一眼,方俊淇依然明白對方想說什麼。笑着點了點頭,他故意說道:“也是啊,你已經滿20週歲了,我明年就夠22週歲,咱們可以合法領證了。”
“要領證找別人去,”張娉瞪了他一眼,“結婚生娃、孝敬公婆可不是我想要的。”
“沒關係,孩子可以先不要,父母也不用住在一起……”
見某人越說越離譜,張娉蹲下抓起地上手柄塞進對方手裡,“行了行了,你還是玩遊戲吧!”
接過手柄點了點頭,方俊淇卻沒急着喚醒休眠狀態的遊戲機,轉頭看着女友說道:“對了,有個東西給你看下!”
“什麼?”
“等下就知道了,”說罷起身,方俊淇跑進書房,很快抱着一隻紙箱回來放在客廳地板上,從中取出一隻海碗大小的龜型物體。
龜甲龍頭、揹負透明魚缸,張娉遲疑着問道:“這個是贔屓?”
龍傳說生九子各有不同,贔屓便是其中之六,它樣子似龜善能負重,形象通常被用在碑柱基座上面。唐宋時期的贔屓多是有牙有爪的龜型,又名龜趺(龜型石座),明代龍之屬性得到加強,變成如今常見的龍首龜身造型。
方俊淇拿出來的這隻贔屓是在網上買來的工藝品,外觀也是更加常見的龍首造型。
看到熟悉的揹負造型,張娉很快有了想法,接着問道:“和上次那個自己着陽光的寄居蟹花盆是一個類型?”
“然也,”方俊淇得意點頭,“怎麼樣,我這隻贔屓魚缸做工還不錯吧?”
盯着看了一會兒,又伸手按了按龜足,張娉忽然疑惑出聲:“這腿怎麼回事,感覺好僵硬?”
“這個是面向市場的乞丐版,四條腿只能胡亂撥拉,”抓住贔屓亮出肚皮,方俊淇解釋道:“運動功能主要靠這幾個隱藏小輪。”
仔細看向龜殼腹甲,果然找到一些小巧的黑色弧形,個頭比鼠標滾輪還小些,藏在黑色甲縫裡一點兒也不顯眼。
拿到旁邊廚房接了大半缸水,方俊淇把贔屓魚缸放在地板上打開了開關。經過簡單自檢,這隻特殊的魚缸很快便活動起來,“嘩嘩譁!吱嘎噠!”
透明缸裡出現微型泵製造的涓流水花,黑色贔屓搖晃龍頭尋找目標,然後在腹部車輪的驅動下主動湊到張娉身邊。
“嗯?”後者見狀疑惑出聲,“你改算法了?”
“當然,”淇哥得意點頭,“寄居蟹是花盆,當然要追着陽光走,這東西主要用來養魚,功能自然要有所調整。還好現在的攝像頭都很便宜,圖像識別也有不少開源算法可用,做起來倒是業不麻煩。”
這裡面其實還有馬競那邊給的技術資料、開發工具的功勞,不過卻被某人給主動忽視了。
“見到人就往上湊,被踩了踢了怎麼辦?還有碰到熊孩子怎麼辦?”
“嘿!”方俊淇伸出右手食指得以晃晃,“不要把你老公想成弱智好麼?這些東西你都能想到,我會一點兒察覺不到?”
眼見女友被他嘲諷地變了臉色,淇哥連忙岔開話題,“多說無用,你打他一下試試看?”
“這可是你說的,”張娉用力攥拳回收,心裡發狠打算來下重手。
然而她的計劃卻是落了空,這邊拳頭剛剛攥起,那隻黑龜便即快速後退,以遠超之前的速度退出去兩三米距離方纔停下,卻是根本沒能碰到後者。
“嗯哼?有些意思,這個還能識別敵意,知道我要打它?”
“應該知道吧,”提起方俊淇也不確定,“我上網找了些動手打人的動作視頻給它訓練,一旦發現不對就自動退到遠處。”
“那要是熊孩子遠遠丟東西怎麼辦?還有要是掉到桌子下面又該如何?”
“只要不是開槍射擊,一般的投擲攻擊基本都能閃避掉。至於第二個問題,我打算把這個留給用戶自己處理。”
留給用戶處理的意思,張娉自然是懂的,無非就是功能默認關閉,開啓後果自負之類。這樣雖然稍嫌賴皮,卻是企業避免麻煩的成熟做法。
點了點頭,她又忍不住輕嘆口氣:“可惜了。”
“可惜什麼?有什麼好可惜的?”
“今年沒有挑戰杯,不然送去參賽至少也是個校獎級別。”
“挑戰杯”全國大學生課外學術科技作品競賽兩年一屆,下次要到明年。不過今年還有後來新增的大學生創業計劃競賽,方俊淇若是願意,完全可以這項發明爲基礎,製作一份創業計劃書拿去參賽。
“今年其實還有‘小挑’,不過我這個只是做着玩的,創業什麼的還是交給有能力的人去做吧。”
“那你做什麼?”張娉斜他一眼,“就這麼玩下去不成?”
“你還別說,我真是這麼想的,”見到女友變了臉色,方俊淇連忙加快語速,“我已經拿到蜂遊那邊的offer,過段時間過去實習。”
“人情越用越薄,你就可勁浪吧!”
“沒有的事,”淇哥聽見卻是果斷否認,“這次沒找競哥他們的關係,是我自己投了蜂遊的實習招聘,然後一路殺進了決賽圈。”
“是嘛?”張娉臉色稍霽,“你一個機自專業的,專業貌似不對口啊。”
“嘿!這你就外行了!”聽見這話,方俊淇卻是笑着搖頭,“不算那些給錢就上的培訓機構,國內重點高校聯盟很少有正經的遊戲類專業,北邊一箇中傳、南北一個鷺大,僅此而已。”
“鷺大的遊戲和動漫專業是和蜜蜂合作開設,直接使用蜜蜂的引擎工具和教材,但是畢業生數量遠遠達不到要求,蜜蜂依然需要面向其他專業招收新員工,然後自己培訓。正好他們最近有好幾款機械題材的遊戲要上線,增加了機械方面的招聘力度,然後我就入選了。”
張娉終究不是笨蛋,很快就聽出了話裡的隱藏意思,“原來招你們過去是當測試員啊!”
作爲軟件工程產品,電子遊戲當然需要QA/QC(質量保證/質量控制)體系保證成品質量。
不過電子遊戲作爲第九藝術,本身自有其特殊性,測試人員尤其是QC人員除了專業知識,還應具有一顆玩家之心,這樣才能儘可能模擬玩家行爲,提前發現規則和程序上的漏洞bug。因此之故,遊戲公司通常會在項目後期招集行外人過來幫忙測試,工資低、熱情高,還方便保密的實習生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測試肯定有一些,不過蜂遊乃至蜜蜂內部都很自由的,不會把人一直拴在一個崗位上面。”
聽見這話,張娉卻是輕嘆口氣:“這麼說,你打算畢業後去鷺島?”
“蜂遊在其他地方也有工作室,不一定非是鷺島,”方俊淇眨眨眼睛,“到時候看你的情況,反正不會跟你分開就是了。對了,你今年的實習安排好了沒有?”
女兒去年暑假不回家跑去實習,張爸張媽今年提前行動起來,在老家那邊給張娉聯繫了實習工作,務必不讓她再跑遠。
“已經弄好了,”提起這個話題,張娉也是有些小惆悵。爸媽只是普通人,山大的新傳專業又是新設名氣不顯,卻是沒能進入電視臺,只弄到個廣播電臺的主持人的實習職位。
雖然總局牌子上還有廣播的位置,但是正常人都知道這是一項徹頭徹尾的夕陽行業。AM調幅廣播日薄西山、FM調頻廣播快速衰退,第三代產品DAB數字音頻廣播/CDR融合數字廣播(國產自主標準)卻推廣不利,數字收音機還在緩慢普及,汽車和手機廠商卻各種坐視,更有甚者還會像蘋果公司那樣,罔顧相關機構呼籲主動屏蔽硬件自帶的FM功能。
不止是廣播,地方電視臺因爲用戶被上星衛視、互聯網視頻大量分流,同樣面臨着收視率衰退、廣告收入劇降、無力開發好產品的惡性循環,若非還有兜底,其實早就大面積倒閉掉了。即便如此,隨着現在的老用戶逐漸退出,這些產品還是免不了走進墳墓。
聽她吐槽這些,方俊淇也是有些好笑,“怕什麼?這些東西你都知道,伯父伯母肯定也清楚。這次只是實習而已,他們總不能讓你留在小電臺、電視臺裡面。”
瞪了亂用稱呼的某人一眼,張娉嗔道:“那可不見得,他們又不指望我賺錢養家,只要有個安穩工作就能滿足,地方臺雖然糟糕了些,好歹也算是吃公糧的。”
“沒關係,”淇哥眨眨眼睛,建議道:“實在不行,你就重操舊業好了。”
所謂舊業,當然指的是張娉曾經做過一段的網絡主播。經歷了亂象紛出政策收緊的苦日子,主播行業已然遭到洗牌,大量中小平臺關停消失,很多像她一樣的兼職主播就此離開,除了少數轉去桃寶帶貨,大部分都跑去拍手機短視頻。
最近針對手機端的豎屏短視頻很火,江湖傳聞還有什麼30億補貼挖人,卻是引動不少姑娘重出江湖重操舊業,只是這裡面卻沒有張娉的身影。
“還是算了,”張娉搖了搖頭,語帶滄桑道:“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已經摺騰不動了。”
“我沒說讓你做傳統的直播和視頻,”方俊淇兩手比劃貓貓拳,“二次元直播瞭解一下。”
市場競爭激烈,一些主播求新求變,主動換上二次元風格衣服,以類似COSPLAY(角色扮演)的形態進行直播。後來平臺注意到這一趨勢,紛紛開闢二次元直播頻道,強化對泛二次元觀衆的吸引力。
不過方俊淇說的卻是另外一種,“是類似‘人工智障’那種虛擬主播,不用換裝全程CG出鏡,剛好適合你這樣的專業人士。”
虛擬主播對主播本人的形象和音色要求不高,卻對臺詞表情動作功力有一定要求,張娉所受到的發音、形體訓練顯然能夠派上用場。
“我有小道消息,蜜蜂很快就會推出真二次元頻道,推廣扶持虛擬主播,此時加入正當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