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葉尖水珠映射雲影天光，顯得光彩熠熠。
前往蜜蜂會議中心的路上，馬競正在筆記本上忙碌，面前忽然多了一支手機。
標誌性的一眉屏證明了它的身份，卻是剛上市沒多久的蜜蜂9。
這支手機的配色是草木綠，透明後蓋裡有兩根結了紅果的樹枝糾纏蜿蜒，一根來自紅豆杉，一根來自紅豆樹，顯然是專門的定製機。得益於組織培養、多代循環技術的普及，瀕危植物早就不是什麼稀缺事物，克隆出來的都只是小苗，用作盆栽和裝飾品卻是沒有什麼問題。
隨手保存了代碼，馬競撿起那支手機，扭頭衝着旁邊挑挑眉：“怎麼？不想要啦？”
“這可是你送的結婚紀念日禮物，又是連理枝又是紅豆寄相思，我怎麼敢不要？”湯佳怡不引人注意地鼓了鼓嘴巴，“雖然它看起來確實有些土。”
“嘿！現在可就流行土味呢。”
“別扯這些了，”湯佳怡手指着對方手裡的電話，“看看那條微博，說說有什麼感想。”
“是什麼微博？”低頭看向手機屏幕，馬競很快就笑了起來，“還以爲又有啥大事呢，原來只是這個。”
屏幕上是一封公開信，來自被他點名收回佳境學者獎學金的某位博士研究生。
作爲粉絲數上億的公衆人物，馬競的傳媒音量已然超過大多數媒體。那人被他點名批評，卻是迅速全網走紅，惹來無數觀光團和批評者。面對洶涌“客流”，那個女生主動清空了所有微博，然後留下這條長微博，表示自己遭到網絡欺凌打算刪博躲清靜，卻是想要來個“弱者的反擊”。
把手機還給妻子，馬競不以爲然道：“不過是一哭二鬧博同情的老手段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可不要掉以輕心，”湯佳怡正色勸道：“現在人家還只是控訴網絡暴力，順便控訴你萎了推廣蜜聊圍脖無所不用其極，但我看她的意思，應該還有些後手。”
“小號功能早就存在，該知道的早都知道，用不着我去刻意推廣。至於她的後手嘛，”馬競勾起嘴角，“無非就是拼命往男女方面拉扯，想辦法把水攪渾罷了。只可惜，我不是那些管不住自己的所謂活動家，之前也沒見過她，卻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不認識沒關係，放手去編就是了。有那麼現成例子在，人家只要編的到位，不怕媒體和吃瓜羣衆不相信。”
“你這是污衊羣衆的智商，”馬競抖抖肩膀，“要是真的編的好，我倒是不介意讓蜜蜂影視給她發一份編劇聘書。至於後手，其實我這邊也有更多。她要是不死心，大可以試試看。”
別的不知道，有一點湯佳怡卻很清楚，對面這傢伙一早就讓人聯繫公證處，把對方的博文、朋友圈言論、涉嫌抄襲的論文統統做了證據保全，然後才發圍脖要收回獎學金。之前她還笑話丈夫謹小慎微，卻沒想到現在就要派上用場。
“唉！”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輕聲嘆氣，“差不多就行了，她畢竟是個女生，你再揪着不放，難免被人說以大欺小。”
“女生怎麼啦？”馬競微微提高音量，“就她那種思想，你覺得我該聖母些，代表全國人民原諒她？”
“好吧好吧，”他都這麼說了，湯佳怡也只得兩手一攤表示放棄：“隨便你吧。”
注意到馬競猶自在鍵盤上忙碌的雙手，女士順勢看了眼電腦屏幕，接着好奇問道：“嗯？這個好像不是演講PPT？”
把筆記本送到對方面前，馬競隨口解釋道：“PPT早就做好了，我正在給‘絲路’做新補丁。”
“絲路工作室沒人了？怎麼又要勞動你這個前主設計師？”
“沒辦法，“馬競無奈一笑，“這次碰到的事情有些麻煩，他們倒是能做，問題是速度不夠快。等他們做出來，黃花菜也都涼了。”
“什麼情況？遊戲出現重大Bug了？”
“只要硬件不拖後腿，蜜蜂就能保證軟件層面不出bug，這點兒自信我還是有的，”馬競傲然自誇一句，接着說道：“這次是有個新Mod引發世界衝突，需要臨時打個補丁，好讓遊戲世界的演化更加自然合理。”
這麼一說，湯佳怡也來了幾分興趣，“什麼Mod這麼厲害？你之前不是說遊戲世界會呼吸、可成長麼？怎麼這麼快就不行了？”
“自適應能力是有限度的，如果是遊戲裡的元素倒也罷了，這次那款Mod引入了一條很重要的科技樹，這才引發了世界層面的衝突。“
“什麼科技樹？反重力引擎還是超空間技術？”
“都不是，”馬競搖了搖頭，“是造紙和印刷術。這是一個劇情Mod，主角換成來自未來的穿越者，跑去漢朝開書坊、寫小說，最終成爲全球出版大亨。”
聽見這話，湯佳怡臉上卻是露出你是不是在逗我的懷疑表情，“漢朝不是有了造紙術麼？怎麼還會出現世界衝突？”
“確實，西漢初年就有人發明了造紙術，但是這東西就跟早期的蒸汽機一樣，產量小、質量差，幾乎沒有實用性。歷史上直到東漢初年，蔡倫在擔任少府尚方令時主持對造紙工藝的改進，這纔有了可以用於書寫的柔韌紙張。至於印刷術，雖然雕刻和墨水兩個前置技術早都出現，真正發明卻要到幾百年後的唐朝。”
“動不動就是幾百年過去了，還真是個車馬郵件都慢的時代。”
“沒辦法，那時候消息閉塞，新發明新技術的傳播速度自然快不起來。不過，造紙和印刷卻是例外情況，單獨只有造紙術倒也罷了，加上印刷術就能批量製造書籍，進而產生類似聯合催化的作用，大大加速文明的發展。”
“只是這樣的話，貌似用不着你出手吧？”
“當然不只是這樣。書籍雖然也有助東方文明的發展傳播，對西方文明的催化速度卻是更勝一籌，因爲後者的拼音文字更適合印刷，尤其是活字印刷。文明層面發生巨大變化，遊戲世界當然要隨之而變，工作量着實不小。”
“話可不能這麼說，”湯佳怡當即搖頭表示不服，“咱們這邊沒有無物不可燒的教廷，發展速度其實慢不了多少，直到清朝以前都還是領先歐洲的。”
“然後問題就出在這裡了，”馬競笑着敲敲掌心，“絲路的時代背景是耶穌誕生前一百多年的西漢與羅馬，那時可還沒有教廷。”
“好吧，”湯佳怡長長吐了口氣，“你是設計師你最大，當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說完看了眼屏幕，她又好奇問道：“你準備怎麼改？”
“歐洲提前得到造紙和印刷術，就能跳過中世紀直接從古羅馬進入文藝復興，然後就該是大航海了。畢竟那時的近東只是出奴隸的地方，還不是什麼聖地，遠東雖然富饒，路程卻過於漫長艱險，只能向南入侵非洲沿海。亞平寧半島三面臨海、羅馬人很早就開始造船、造大船，還建設了最早的燈塔導航網絡，確實有着進軍藍水的基礎。”
“那也只是有個基礎而已，摩托羅拉第一個做手機、柯達第一個做消費級相機，結果咧？”
“當然，這些我都知道，”馬競點點頭，“我剛纔說的只是其中一種情況，漢朝這邊雖然有着文字方面的劣勢，卻有司農寺這個古代國資委以及少府這個世界最大私企，真要比拼起來也不見得一定會輸。所以我只打算在補丁裡設置粗略的發展趨勢，具體發展成什麼模樣，還是要看玩家自己的操作。”
司農寺表面上是專司農業事物的部門，但因爲古代農業佔據主體的緣故，這個部門實際負責着全國財政運營工作。雖然司農寺最早出現於西元六世紀時的北齊，但它的源頭卻是漢代負責全國農業事物的治粟內史，後來在武帝太初元年改稱大司農。《絲路》選擇漢武帝時期作爲背景，索性將司農寺也搬了過去，作爲大司農領導下的行政機構。
至於少府，卻是漢朝時候負責管理運營皇室財產的機構。按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全國未曾分封的山林菏澤都屬於皇帝個人，少府的職責便是經營這些土地上的產出。
因爲國土廣袤、各地物產不同以及皇家需要享受用品的關係，少府很快就從跨地區的農業集團演化成爲農業爲主、手工業爲輔的大型私企，蔡倫改造的新型麻紙，以及古裝影視劇裡經常出現的尚方寶劍便都是漢代少府的產品。
當然，尚方斬馬劍什麼的屬於御用品，大抵上是不能賣到外面的。歷史書上第一個開口索要尚方劍砍奸臣的博士朱雲，差點兒因此被漢成帝劉驁下令砍了。還好的是，雖然劉驁不是什麼好皇帝，整天光想着跟趙飛燕、趙合德姐妹玩那什麼，終究還是沒有昏聵到家，朱雲險死還生，反倒留下了“朱雲折檻”的典故用來稱頌直言敢諫的臣子。
不過尚方刀劍不好賣，蔡侯紙和書籍這些文化用品就沒有太多顧忌了。少府雖然來頭特殊，本質還是一家以營利爲目標的古典私有企業，不管是全力侍奉皇帝一家，還是爲了滿足自身貪慾，甚至於只是爲了給龐大的少府機構尋找足夠的財源，主持少府事務的管事宦官們都不可能坐視自家部門庸碌無爲逐漸困窘，必然會像普通私營企業一樣保持對市場行情、潮流新品的高度注意。
“我明白了，”聽馬競說完來龍去脈，湯佳怡點了點頭，“你這是在埋私活啊！”
眼睛一眨，馬競就明白妻子言之所指，當下笑着搖頭，“我不是經濟學家，國企私企什麼的還是讓那些專家去研究吧。刻意加強漢朝的少府系統，完全是硬件不夠軟件湊。總不能讓大漢錯過大航海時代吧？”
“錯過就錯過了，海上絲綢之路什麼的，歷史上要到宋朝時候纔出現。你現在把它一竿子提前到西漢，要是沒有足夠多的物產來填充貨艙，反倒是個尷尬。”
“物產什麼的終究會有的，”馬競顯然考慮過這個問題，不假思索道：“像是書籍和紙張就是不錯的貨物，體積小、價值高，只要做好防水防潮防鼠措施，就是很不錯的海路貨品。”
“也不嫌麻煩，”湯佳怡撇了撇嘴，“你剛纔也說了，那是一款穿越當出版大亨的劇情Mod。要是我來做，直接就給遊戲加上空氣牆，讓那個穿越者主角全程呆在城市裡面安心寫書、印書、賣書，頂多偶爾安排些去鄉下收麻桿、看竹子之類的任務調劑下。只要把他和外界的接觸程度限制起來，就算世界發生劇變也能用幾行文字交代過去，輕輕鬆鬆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空氣牆當然是個很好用的辦法，”馬競微笑點頭，接着收起笑容，正色道：“問題是這樣很容易損傷玩家的遊玩體驗，和‘絲路’標榜的自由沙盒玩法衝突。所以我寧願還是麻煩一些，而且這也是工作室那邊的想法，他們想用這個Mod試探玩家對航海玩法的接受程度。要是有什麼問題，也能提前修改調整。”
過去半年時間裡，絲路工作室也推出過數款DLC和官方Mod，但正式的資料片卻還是頭一遭。現在看來，他們顯然把目光放到了海上。這款遊戲的核心賣點就是旅行模擬，帶領玩家體驗旅程中的辛酸與快樂，由陸至海倒也順理成章。
“嘿！本來只是一個小型劇情Mod，到了你們手裡卻變成資料片的前奏，還真是不怕麻煩。”
“放心，最費時間的美術和音頻素材可以直接複用，現在只剩世界演化、NPC反應方面的內容需要設計。我這邊開腦洞設計好世界路線，回頭丟進地球模擬器裡跑幾個小時，很快就能搞定初步的補丁。”
湯佳怡瞪大眼睛，“還只是初步？”
“嗯哼，這畢竟是一個互相糾纏的龐大世界，短期模擬還好，長期模擬推演會非常消耗時間。我打算讓官方補丁和這個Mod一同上線，自然不能耽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