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在突然聽說自家老爸不聲不響就換了工作，跑到什麼山溝溝裡面當一個閒職副局的消息時，湯佳怡的確是有些生氣的，不過隨着時間過去，她的怒氣值已經衰退了不少.畢竟選擇什麼工作、在哪兒工作是老爸的自由，只要他開心就好，這纔是作爲女兒的她該考慮的。
等到汽車開進山裡，看着一路上兩邊的青山、聞着從通風口飄進來的森林氣味兒，不知不覺間她就像是中了一發安撫術，怒氣槽早就清零了，心裡早就不氣了。那個什麼示範學校其實並沒有放在湯總心上，反正主動權完全在自家手裡，自己不答應他們還真的能把老爸開了不成？
之所以她臉上還掛着“我很不高興”的表情，完全是演給自家老爸看的。
只可惜她這點兒小心思早就被湯奇看穿了，畢竟知女莫若父嘛。不過嘛，湯佳怡的生氣表演還是起到了作用，因爲已經幾年沒怎麼生過氣了，湯佳怡的表情技能顯然有些退化，她臉上的生氣不是戲而是顏藝，反倒讓湯奇忍得很辛苦，需要努力忍着不笑場。
最後還是湯奇實在忍不了，才主動解釋了一下這個示範學校的細節，湯佳怡也就跟着就坡下驢，連忙把臉上的生氣表情撤了下去，在這麼下去她的笑肌估計就要麻木了。
說起來，縣裡開出來的條件的確相當寬鬆。大體上縣教育局這邊的意思是隻要有個學校放這裡就成了，至於產權、管理權、人事權什麼的完全可以不要，等於是讓蜜蜂學校來這邊開個分校，就差說“只要您在我們這邊招生，我們保證積極配合了”。
要是一般的公司，可能還要擔心一下“拉投資時腰軟嘴甜，錢到位後翻臉無情”的個別情況，但蜜蜂可是帶着尾後針的，完全不怕這種情況。這幾年裡面他們也不是沒有遭遇過這種情況，然後網絡上就又多了幾個聞名全國的表哥、包姐……
教育局的姿態爲什麼放得這麼低，自然是有原因的。這幾年裡因爲撤點並校政策，很多基層村小學、鄉鎮中學都被裁撤合併了，相應的師資力量都集中到了縣城以及幾個大型鄉鎮，結果因爲學校山高路遠，轄區中小學生的輟學率就有了擡頭的跡象。
這時候再把裁掉的教學點重新佈下去是不現實的，畢竟編制好減不好加，解決的辦法就是發展校車以及寄宿學校。山路崎嶇難行，校車不是好的解決辦法，最好還是修宿舍搞寄宿學校。
不過宿舍樓好修，住宿費卻不好收，要是讓學生自己負擔食宿費用，輟學率肯定還會增加了。所以，他們才把主意打到了馬競兩口子身上，畢竟這兩位可是有名的花錢大方。其實他們一開始的計劃只是聯繫佳境基金會，打算爭取一些類似“免費午餐”或者“愛心宿舍”之類的公益資助項目，但是湯奇被請來考察以後，卻是主動賣起了女兒，給他們出了建設示範學校的主意.
等到馬競他們把學校修到楊縣來，到時候肯定會展開相應的公益助學計劃，本縣的貧困學生就不會因爲錢的問題而輟學了。
再次回到車上，湯奇就開口說明了自己始作俑者的身份，頓時惹來自家女兒的嗔怪連連。
“始作俑者”大約是古代版的老彭了，原本始作俑是社會進步的表現，但是到了孔夫子那裡，卻成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開始作俑的人，難道沒有後人了嗎？）”
夏朝商朝是奴隸社會，貴族葬禮流行人殉，主君去世不止要陪葬大量奴隸牛馬，有時還要陪葬喜愛的姬妾近臣，這是奴隸社會的人身財產依附關係所決定的。不過有些時候更是活人之間鬥爭的結果，最典型的就是1626年，著名的八聯酋首腦黃太吉爲了順利登位，逼迫多爾袞的生母阿巴亥爲努爾哈赤殉葬，使得多爾袞一系貝勒不能跟他爭位。雖然多爾袞在哥哥死後，玩了一出“孝莊秘史”，但是總歸沒有成爲趙光義第二。
實際上，到了周朝以後，隨着奴隸社會崩潰，新的封建主們開始不願意再這麼隨意地浪費人力資源了，遂用草人木俑陶俑代替。秦兵馬俑、漢說唱俑便是這種文化風俗的典型代表，並且成了漢族喪葬文化的一個傳統。及至當代有些地方葬禮上依然有燒金童玉女紙人的風俗，甚至還與時俱進推出了紙質寶馬、飛機和ipad的紙模型的新風俗。
有趣的是，始作俑者這句話是孟子轉述的，孟軻對梁惠王魏嬰說“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爲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意思是“老孔覺得這些人俑都太像人了，所以詛咒始作俑者‘無後’，”以此來勸誡這位戰國七雄之一多多愛護百姓，使之不要餓死。
其實老孟引用的這句話，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儒家口中，因爲他們向來崇古復古，言必稱三代多麼多麼好，特別重視包括喪葬禮儀在內的所有禮儀規範。反倒是向來反對厚葬久喪的墨家，纔是更應該說出這句話的人，在他們看來，人死了挖個坑埋了就得了，簡簡單單就好，弄毛線的人俑啊，還雕刻的和真人一樣，不嫌勞民傷財嗎？
總之就是，因爲“仲尼”的超強品牌效應，“始作俑者”就成了貶義詞，意指第一個做壞事的人。
這句話也成了孔丘身上一個污點，徒子徒孫們當然要想辦法抹掉的，比如說宋代理學家朱熹在《孟子集註》裡就來了句“古之葬者，束草爲人……中古易之以俑……大似人矣。故孔子惡其不仁，而言其必無後也”，直接替幾千年前的夏朝古人安排了“束草爲人”的喪葬風俗，結果被現代考古發現各種打臉。
當然，老朱那會子雖然已經有了專業的摸金校尉，但是大規模開挖古代墓葬還是現代的事情，老朱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話說，作爲一位歷史名人，他自己的墓葬倒是沒被挖開，只是成了門票3塊錢的旅遊景點。
在跟着湯奇把縣裡幾個中小學都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以後，馬競湯佳怡還是不由得對這邊起了一些好感。因爲他們看到的學校雖然也有設施老舊不齊的情況，但是情況還算是不錯的，至少比破破爛爛縣衙大院看起來完整順眼。
倆人都知道網上那些“豪華縣衙vs破爛學校”的說法大多不盡不實，但還是不由得對那些上個世紀風格的老舊辦公樓起了敬意和好感。湯奇畢竟是個外來戶，其實也並不清楚這些老房子裡面的內情，只是含糊說了一句“不是每個貧困縣都有錢蓋樓的”，就把話題轉移走了。
而兩個男人，尤其是兩個年齡相差很大的男人在一起聊天，除了工作、體育之類的事情，肯定少不了時事熱點什麼的。
這次也是如此，聊了一會兒足球方面的話題，共同批判了扶不上牆的國足，並展望了未來蜜蜂俱樂部的發展前景之後，湯奇就主動說起了昨天前一天晚上發生的那件大事。
“我記得你們不是早就研發了智能監控，號稱可以自動辨認記錄違章車牌以及通緝犯麼，怎麼連簡單的人流控制都做不到？”
對於岳父大人隨手丟過來的黑鍋，馬總卻是萬萬不敢接的，連忙搖手錶示我冤枉啊。
“爸，我們的產品的確是可以做到你說的這些功能，不管是抓違章還是統計人車流量都能做到，只是這套系統的成本有些高，並沒有賣掉多少套。就算是鷺島也只是在環島路還有琴島安裝了它們，而滬海那邊根本沒有使用我們的設備。”
“而且就算他們安裝了我們的系統，”馬競攤手說道，“也不能保證一定不會出事。人口規模在哪兒擱着呢，鷺島總共3萬人，那邊卻有24萬，足足多了七倍！爸你也是當領導的，人越多事越煩的道理不用我多說吧？”
對於馬競的這個說法，湯奇是深有體會的，忍不住就開始連連點頭。
這幾年裡面二高的學生規模擴大了好幾倍，相應地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也越來越多，雖然學校的管理後勤保衛等部門的規模也跟着擴大了，但還是給了他事越來越多、人越來越忙的感覺。說老實話，他選擇接受楊縣這邊邀請，也有一些這方面的原因。
雖然口口聲聲說着女兒的錢是女兒的，自己還有着自己的事業，還要繼續爲國家做貢獻什麼的，但實際上湯奇的事業心已經越來越淡了。呂薇早早辦理了提前退休手續，這兩年過得可以說是相當滋潤，國內國外隨便玩，人開心了整個人的氣色也越來越好，反倒是他自己被副校長的身份束縛着，不但平時有一堆校務管理的雜事需要他處理，就連以往固定屬於私人旅遊時間的寒暑假，也被各種會議佔去了不少時間，所以在楊縣這邊找上他以後，湯奇沒有猶豫多久很快就做了決定。
雖然女兒對他選擇這個有名無實接近閒職的副局頗爲不屑，到現在還是有些生氣，但是對湯奇來說卻是閒職好啊閒職秒清閒工作呱呱叫，他早就想體驗一下機關裡的生活了，一杯茶一包煙一張報紙看半天的日子他可是仰慕很久了。可惜平縣教育局那幫人太不會做人了，把別的校領導都調走了，唯獨留下他自己，逼得他還要跑到外地來才能當上這個快樂的薪水小偷。
當然，楊縣也是不錯的，至少這邊的空氣質量就比家裡好，在這裡住上幾年絕對能延壽好幾年的。
不但是這麼想的，湯奇也是這麼說的，老湯同志變身旅遊局宣傳人員，用自己頭上的白頭髮現身說法，表示楊縣完全算得上好山好水好空氣，極力邀請馬競在這邊多住幾天，至少這邊的pm指數比鷺島那邊好多了，完全不用在家裡裝什麼勞什子的空氣淨化器。
其實馬競家的淨化器大多數時候都是關閉着的，畢竟大多數時候空氣質量還是不錯的，只有偶爾超標爆表的時候纔會自動開啓，不過他還是習慣性地點頭附和一下，畢竟對面興致勃勃滔滔不絕說着話的可是自家岳父老泰山。
馬競這邊努力地扮演一個好聽衆，那邊廂他老婆卻有意見了。
湯佳怡直接把一塊平板推到了倆人面前，屏幕上顯示着紐約時代廣場跨年演唱會的盛況。
因爲時差因素，國內已經是白天大中午了，西半球的紐約纔剛剛進入午夜，正是跨年慶祝活動最高‘潮的時候。
意思很明顯，人家那邊1萬人都沒事，你們還好意思說神馬？
“人家那邊畢竟是有組織的活動，而且都辦了11年了，早都有經驗了。這次出事壞就壞在以往是有組織的燈光秀，今年忽然沒人組織維持秩序了。”馬競說道：“也不對，活動還有的，只是換到另外一個地方了。不過消息傳播中間出了問題，這又是新聞傳播學的題目了。”
“信息飽和，”湯奇忽然說了這個詞，引得馬競湯佳怡倆人都轉頭，詫異地看着他。
“有什麼好奇怪的？”湯副局笑了：“別看咱們當中隔了八道代溝，可我也是上網的好嘛？我就不應該知道信息飽和麼？”
人腦接收存儲處理信息是需要時間的，當有大量信息涌來，人腦也會像遭遇dos拒絕服務攻擊的網絡計算機一樣，對於信息不能及時產生合適的反應，導致注意力分散、焦慮、失去獨‘立思考這就是所謂的信息飽和。
當代社會正好處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每時每刻都在產生着大量的信息，而便捷的網絡又把這些信息迅速地推送到人們的耳邊眼前，人們稍不留神就會“飽和”了，是以這個詞在網絡上越來越出名。
不過出名歸出名，大家對這種情況依然沒有什麼好辦法，畢竟“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日子是永遠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