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看滿山青翠,聽風言水語,聞花香草味,暫時忘記凡世喧囂,和大山打招呼、與野花留合影,似乎纔是現在最該做的事情。
不過潘亦聰卻無心賞景,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面,亦步亦趨地跟在湯佳怡側後。
在前助理溫芸升職加薪,出任子公司總經理後,她就幸運地被湯總挑中,成了新任助理。
剛開始幾天都還好,湯佳怡體諒她新手上路業務不熟,並沒有安排什麼太困難的工作給她,平常也是有說有笑平易近人,讓她覺得工作貌似不難。
然而現實很快就給她一巴掌,讓她見識到了啥叫工作不易。
當時湯佳怡在辦公室聽彙報,而她則在外間整理資料,然後就看到自家老闆突然走了出來,只跟她說了聲“跟我走!”擡腿離開了。
潘助理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老闆的指示卻不能不聽,只好收拾東西跟在後面下樓上車,然後兩人就被司機拉到了郊外這片無名山林當中。
耳聽着兩雙高跟鞋敲打路面的聲響,潘亦聰感覺自己的小心臟啪嗒啪嗒跳個不停,隨時都要跳出心口似的。雖然陽光燦爛,雖然風和日暖,雖然靜謐安詳,可她心裡還是忍不住想起無數影視橋段:女總裁密會臥底、女富豪幽會情‘人、靚妻救夫、荒村兇案、此路是我開……
越想越害怕,她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連忙加快腳步跟緊對方,好像這麼做可以報團取暖似的。
山道上只有兩女在走,身後腳步聲起了變化,湯佳怡自然有所察覺。轉頭看到渾身緊張的小助理,她不由噗嗤笑了出來:“小蔥,你這是怎麼啦?”
“沒沒,沒什麼,就是山裡氣溫低,我有點兒冷,”後者抱緊雙臂,語帶顫音地答道。
“那你怎麼出汗了?”打趣了對方一下,湯佳怡安慰她道:“放心啦,這裡很安全的。”
聽她這麼說,潘亦聰才略略放鬆下來,掏出手帕紙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小聲問道:“那咱們這是?”
湯佳怡忽然臉色一變,冷哼道:“過來找某人麻煩!”
後者本待再問,耳邊忽然傳來由遠及近的轟鳴聲,連忙伸手示意湯佳怡躲到路邊,同時喊道:“有車來了!”
湯總自然也聽見了空氣中的響動,只是她接下來的反應卻讓女助理吃了一驚,只見對方彎腰放下手包,再站起來時手就多了一雙皮鞋。隨手掂了掂,她把兩隻鞋子丟在地上,對潘亦聰喊道:“我這鞋太輕,快把你的鞋給我,回頭還你一雙更好的!”
雖然感覺一臉懵逼,可小助理還是依言照做,帶着三分不捨三分委屈三分好奇以及一分興奮,她脫下自己的國產皮鞋遞給老闆,同時心裡惴惴,“這鞋今天才穿的,應該沒有什麼味道吧?”
正在胡思亂想間,她就看到有道人影伴着轟鳴聲出現在山道另一頭,然後一團黑影飛了出去砸中頭盔接着摔落地面,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看顏色正是自己的高跟鞋。
“啊?”潘亦聰完全驚呆了,“這什麼情況啊是?”
她還在發呆驚訝,另一隻皮鞋已經飛出,這次砸中的是目標胸口,接着湯佳怡自己的兩隻涼鞋也飛了出去,直接命中對方掌心,確切說是被對方伸手抓住了。
“老婆你這是做什麼?”頭盔下傳出的聲音有些怪異,潘助理愣了一秒纔想起來人的身份,赫然是自家那位少年得志、作風獨特的集團董事長。
紅色的全包頭盔罩住頭臉,看不到底下那張臉,讓潘亦聰心裡微微有些遺憾。
居移體養移氣,吃好穿好保養好,馬競和湯佳怡的素顏可比那些生活不規律的男女明星強多了,小助理沒少對着那張臉發花癡。當然,只是單純的發花癡,“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剛剛產生就被她踩滅了,畢竟她對自己有着清醒的認識,稍微衡量一下和自家老闆的差距,決斷很容易做出。
然後,她就看見平常很有淑女名媛氣場的湯總,就這麼赤腳踩在路面上,手裡抓着她的手包,朝着馬競砸去。同時嘴裡還大喊着:“馬賤賤,你不要命了,找死是吧?”
咣咣的撞擊聲可以證明,她顯然是在真打,看得潘亦聰很是心疼,很想撲上去把湯總拉開,然後跟她說:
“這可是雜誌上沒見過的稀有款啊,老闆你用我的吧,我的包個大體沉效果好哇!”
只可惜湯佳怡不會讀心術他心通,腦後也沒有長眼,自然不清楚女助理的小心思小表情,仍然在一下下地捶打着。的虧這包是手工縫製的高級貨,用力地砸了這麼多下居然沒有炸線開裂,依然保持着功能完整。
至於捱打的馬競,他頭上戴着盔、身穿防撞服,雙肘雙膝還有額外防護,皮包砸在身上更是完全沒有感覺,只是一個勁兒地連聲解釋加安慰,試圖讓湯佳怡消氣放輕鬆。
潘亦聰上也不是,留也不是,走更不是,只好把自己藏在倆人視野盲區裡,豎着耳朵偷聽八卦。
和她想的稍微有些出入,惹得湯佳怡發怒的原因,並不是第三者插足、家產分割,而是危險駕駛。
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馬競腳下,他今天穿着一雙特別巨大的靴子,棱角分明看起來很有科幻範兒。底部是一對碗口大的輪子,腳後跟那裡還在持續發出低沉的噴氣聲,吹得地上的灰塵沙粒翻滾遠離,讓她第一時間聯想到了地精火箭靴。
而倆人鬧矛盾的原因,便是這雙鞋。
馬競弄到了火箭靴圖戰,自己造了一雙偷偷玩,結果被手下告密捅到了馬伕人那裡。後者一聽居然不帶自己玩,怒而了上門來找不痛快。
當然,這只是小助理腦內魔獸小劇場的劇情。實際情況顯然有些出入,私造火箭靴爲真,夫人的臥底也是真實存在,但是惹急馬伕人、讓她放棄既定日程,專門跑過來的原因卻是這雙鞋太危險。
和以前玩過的風火輪動力鞋不同,馬競腳下這雙是真正的火箭靴,因爲兩隻鞋裡面各裝了一臺微型渦軸發電機。靴子裡裝有煤油罐,燃油流入渦軸發動中燃燒做功,帶動發電機,進而驅動那一對輪子。高溫廢氣則從腳後跟噴出,爲火箭靴提供額外的推動力。
當然,這部分推力相當之小,只能吹走草葉沙礫,主要動力還是要靠輪轂電機。不過只要想到腳後冒着幾百度的熱流,湯佳怡就無法信任這東西的安全性,何況某人身上還發生過飛行揹包當衆炸機的前車之鑑。
馬競也是知道她看這東西不順眼,所以才躲着沒有告知她,卻沒想到居然有“叛徒”告密,千防萬防,湯佳怡還是趕來阻止,他只能暫時熄了繼續測試的心思,先想辦法對方。
正在看着好戲,她就看到馬競一把抓住湯佳怡,軟聲說道:“別鬧了好不好,手下員工在看着呢!”
後者雙臂受制,嘴上卻不打算認輸放棄,“小蔥她很懂事的,不會亂說出去的,是吧?”
“我不是說她,我是說其他員工,”馬競指了指一旁的路燈,“他們現在肯定在偷看,沒準都給你直播上網,讓全世界的人都來看呢!”
雖然知道全世界都來看是不可能的,畢竟地球上還有一般多人不知道互聯網爲何物,但湯佳怡還是止住了動作,轉身看了眼路燈下的監控,然後恨恨地一跺腳,接着發出一聲悶哼。她的鞋子還在馬競手裡拿着,赤腳猛跺粗燥山路,潘亦聰都要替她感到肉疼。
這麼一打岔,湯佳怡一路上積聚起來的怒氣泄了大半,卻是再也發不起火來。
馬競忍住笑,做出公主抱的起手式,“好了上來吧,帶你去醫務室處理傷口。”
他本來就人高一頭,眼下腳踩火箭靴更顯高大威猛,看得湯佳怡目眩神迷。然而她還是拒絕了對方,手指他的腳後跟說道:“你還是把它關了吧,我怕它爆‘炸!”
“它很安全的,小渦軸定型到現在沒出過一起起火事故,燃料又是比較安全的煤油,我們還設計了多重安全防爆系統……”
馬競說不下去了,因爲湯佳怡擺出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表情,就這麼定定看着他。
“好吧,我關機了,”馬競在頭盔上抹了一下,關閉了腳下的渦軸發電機。稍等片刻他彎腰解開靴子,從中抽出穿着鞋子的雙腳。然後再次對湯佳怡伸出雙手:“這下沒問題了,上來吧!”
湯佳怡也知道不能扭捏,配合着伸手環住馬競脖頸,被他輕輕抱起。
“那小蔥,這裡就麻煩你了!”丟下這句話,馬競就抱着自己老婆跑掉了。
被浪漫的公主抱造成重擊傷害,潘亦聰只能呢喃着“秀恩愛死得快啊死得快”,以及“我姓潘不姓那啊!”
躡着腳走向自己的皮鞋,她臉上終於浮現笑容,鞋子安然無恙地躺在地上,並沒有出現斷根崩線的糟糕狀況。當然表面出現劃痕和灰塵是難免的,不過這都無所謂了,畢竟她很快就會有一雙更好看地新鞋子,眼下這雙只要能堅持到下山就好。
山道之上,湯佳怡靠在馬競左肩上,忽然驚呼道:“糟了!小蔥她不知道路!”
潘亦聰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穿好鞋子撿起手包以及火箭靴後,她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馬競離去的方向、來時的方向、太陽的方向她當然知道,但是具體的路徑就有些抓瞎了。
來時跟在老闆身後還不覺得,她到現在才發現這裡的路網非常地密集,岔路特別特別多,她只能頻繁停下觀察太陽還有遠景來確定方位,移動速度自然快不起來。當然火箭靴的重量也是一個問題,她敢保證這鞋子單重絕對超過10斤,感覺比5升油桶還要重許多。
還好的是,很快就有一輛全地形摩托轟鳴着開到她面前,把她載回了工作區。
騎摩托的小哥還算健談,給她抖落了不少乾貨,潘亦聰這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小馬載具位於市郊的試車場。
試車場嘛,自然要包含儘可能多的地形和道路,以便更好地檢測汽車在各種環境的通過能力,所以纔會有那些密集到爆的路徑。
小馬載具的大名,潘助理也是瞭解的。這是馬競自己個人獨資成立的汽車公司,不過旗下產品卻是五花八門,從自行車、滑板車、無人駕駛汽車到載入飛行器和電動快艇,可謂海陸空無所不包應有盡有,至於常規汽車反倒一輛也無。
當初爲了聚焦手機業務,提高競爭力和利潤率,蜜蜂剝離了一大批非核心業務,這些硬件業務就被一起移交給了新成立的小馬載具。一同移交的還有電動機工廠和蜜蜂品牌的使用權,所以現在的蜜蜂無‘人機、蜜蜂平衡車真實的製造商其實是小馬。
對於蜜蜂來說,移交無疑是成功和有效的,這從他們一路走高的手機產銷量上就能看出來。對於馬競來說,接收這些看似雞肋的硬件業務也不算吃虧,沒有了其他股東的掣肘,他可以徹底甩開束縛,可以隨心所欲地鋪展藍圖,把小馬打造成一家敏銳和先進的研發型企業。
利潤率什麼的,顯然沒有放在他的心上,大有一種有錢難買我樂意的爽快。
就像是眼前這座巨大的試車場,就是馬老闆鋪張浪費的典型代表。
以小馬載具堪稱悲劇的汽車產品線,其實完全用不上這座包含平原、沼澤、丘陵、山道等多種地形的大型試車場,然而馬老闆還是眼都不眨地投錢開建了。而且標準還起的非常高,圈了二十多畝荒山,一邊植樹綠化,一邊埋線鋪路,最終建成這座遍佈傳感器和監控設備的智能試車場。
像是她一路經過的太陽能路燈,就在照明之餘還兼職空氣測量、監控攝像、防盜預警、緊急呼叫等諸多功能。也是多虧了這些路燈,摩托小哥才能迅速找到她,不然還要走更多的冤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