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市公安局浦江分局大樓內。
陸恆、龍玉嬋以及一衆被抓的嫖客、小姐被帶到幾個空置的房間裡,按照規矩,警察在審訊之前對他們進行了採集信息和搜身,包括陸恆和龍玉嬋。
涉案人員很多,警局治安科的人忙活不過來,羅萌便沒走,繼續幫着處理,正好陸恆和龍玉嬋是被她抓來的,於是拍完照、錄完指紋之後,羅萌讓兩人雙手扶牆,由她親自進行搜身。
羅萌的動作很麻利,對犯人進行搜身是她們這些刑警的家常便飯,她根本沒在乎性別的問題,走頭到腳把陸恆和龍玉嬋兩人搜了個遍,這讓陸恆感覺很不舒服,但終究沒有做無謂的反抗。
都已經到局子裡來了,還是安分點爲好。
搜身就是要上交一切物品,兩人的錢包、手機、龍玉嬋手包裡的化妝品和雜七雜八的東西。
羅萌掏東西的時候,陸恆總算髮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應該是落在唐嬌她們那裡了,系統手機倒是還在,陸恆見羅萌把系統手機拿走了,連忙說道:
“警官,您可保存好啊,別弄丟了。”
好在除了陸恆之外的人看不到系統手機上面的東西,否則這些警察肯定要盤問,不過系統手機被警察收走,陸恆這心裡實在不踏實。
“廢話真多!好了,你們兩個跟我去審訊室。”
羅萌拿着兩人的身份證,把他們帶往審訊室,見陸恆走得慢,還催促着推了一下。
從酒吧到警局,羅萌的態度一直不算好,或許是因爲她平時見慣了那些窮兇極惡的刑犯,又或許是因爲對嫖客和小姐這些人心存偏見,總之給陸恆的感官不太好。
你說你一個姑娘家,長得也不算差,當什麼警察呢?
而且態度還這麼差,整個一男人婆,陸恆一邊跟着羅萌往審訊室走,一邊暗暗“詛咒”她找不到男朋友。
羅萌把陸恆和龍玉嬋分別安排到兩間審訊室,她要單獨盤問,以防他們串供,這倆人不說是情侶嗎,既然是情侶,總不能對彼此的情況一無所知吧?
呵,羅萌就不信他們在包廂裡吃喝玩樂還能有心思說那麼多。
“姓名?”
審訊室裡,一張桌子、兩張椅子,陸恆和羅萌相對而坐,羅萌拿着紙筆,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燈光照在陸恆身上,有些不適。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陸恆嘟囔着說道,他還是受不了這個女警官的態度,陸恆畢竟不是真的嫖客,心態終歸不一樣。
“姓名!”
羅萌敲了敲桌子,瞪着陸恆又問了一遍,陸恆只好答道:
“陸恆……”
“性別?”
“……男。”
“年齡?”
“二十一。”
羅萌擡頭望了陸恆一眼,二十一歲,這麼年輕就去當嫖客,你爸媽知道嗎?
“籍貫?”
“寶吉高官青市安農縣。”
“幹什麼的?”
“做生意的。”
“什麼生意?”
“萬方國際貿易公司,我是老闆。”
羅萌又不禁擡頭看了陸恆一眼,二十一歲出來開公司,是輟學了嗎?
敢情這還是個創業精英?
羅萌現在更加有種“痛心疾首”的感受了,像陸恆這種人,應該算是望海的傑出青年人才了吧,不過卻去那種地方尋歡作樂,真是影響太壞了。
看在他這麼年輕而且還涉足未深的份上,羅萌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育他一番。
“公司地址?”
羅萌繼續問着。
“望海中心大廈,98層。呃,公司還在裝修。”
羅萌不管這些,詢問完了基本信息,她擡頭看着陸恆說道:
“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嗎?”
“呃,羅警官您真得誤會了,我們倆就是去那喝酒唱歌的,跟他們那些人可不一樣。”
羅萌皺着眉,這廝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
“別在我這耍鬼把戲,趁早老實交代,免得受罪。”
受罪?受什麼罪?
難不成她還敢“嚴刑逼供”?
陸恆人生中第一次來警局這種地方,他過去可是個遵紀守法的良民,雖然隱約聽說過有些警察……不過他覺得就爲了夜店這麼點事,這個羅警官不至於大動干戈吧。
今天還真是個難忘的“好”日子,第一次去夜店,第一次被強吻,第一次“叫小姐”,第一次進局子……
尼瑪,最近是不是犯太歲了?
“羅警官您別動氣,我真得不是去那…那啥的,我家裡是農村的,都是老實本分的人,絕對不會做那種事的。”
陸恆這句話可是由心而發,絲毫沒在演的,不過羅萌不爲所動,冷笑着說道:
“你說那個女孩是你女朋友,是吧?”
“是啊。”
事到如今,陸恆終於開始心虛了起來,其實他覺得這事就算實話實話應該也沒什麼吧,他是一不小心“叫”了小姐,那不是喝多了嘛,而且事後他清醒過來就沒再那啥啊,只是和龍玉嬋聊了聊天,也沒給錢什麼的,怎麼着也算不上違法。
不過龍玉嬋還在隔壁等着,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陸恆還是得統一口徑,要是警察認定了她的小姐身份,就算沒抓到現行,估計也還是挺麻煩的。
“既然她是你女朋友,那她叫什麼?”
“龍玉嬋。”
“年齡?”
“二十一。”
“籍貫?”
“滇南省,白茫山,茶山村,一個苗族村子,她也是苗人。”
羅萌愣住了,他還真知道?
而且還挺詳細的,難不成他倆確實是情侶?
羅萌看了眼龍玉嬋的身份證,陸恆說得一點不差。
如果是嫖客和小姐的關係,羅萌覺得那個龍玉嬋不可能會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信息告訴給陸恆的,這沒道理。
但是作爲一個優秀刑警,羅萌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個陸恆和龍玉嬋肯定不是情侶關係,不過他們又硬說自己是情侶,這裡面顯然還是有問題的。
至於陸恆爲什麼這麼瞭解龍玉嬋,說不定他們在包廂裡就提前對好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於是羅萌繼續盤問:
“龍玉嬋的生日?”
“生日?呃,我有點記不太清了。”
陸恆開始緊張起來,他們在包廂裡才只聊了一小會,陸恆真不知道龍玉嬋的生日。
羅萌笑了,果然有問題,情侶之間會不記得彼此的生日?
還說什麼記不太清,這事都記不清,哪個女孩會願意給你做女朋友?
不過僅此一條,也不能完全證明他們就不是情侶。
“龍玉嬋是做什麼的?”
“學生,在望海美院學油畫,今年大三。”
喲,他又知道了。
這倆人也真奇怪,在包廂裡不好好“玩”,說這麼多有的沒的幹嘛。
“龍玉嬋家裡有什麼人?父母是做什麼的?她在美院有沒有關係要好的同學或者室友?都叫什麼?”
羅萌一連串的問題徹底讓陸恆說不出話來了,他哪知道那麼多,不過如果真是龍玉嬋的男朋友,這些事總歸多少應該知道一點。
看來這裝不下去了。
但陸恆也不能承認龍玉嬋就是個小姐,這對她不好,警察要是知道她是小姐,爲了挖裡頭的內幕,說不定要一直盤問她,陸恆對龍玉嬋這個大山裡走出來的苗族女孩,心裡多少是有憐惜的。
一個望海美院的學生,油畫畫得那麼好,若不是生活所迫,豈會屈身於那樣的地方,而且她今天才是第一次啊,算不上失足,及時補救,猶未爲晚。
於是,陸恆只有沉默了。
他是華夏公民,警察又沒有抓到他違法的實際證據,而且他本來也沒做違法的事,沉默是他應有的權利。
羅萌問了幾句,見陸恆不說話,倒沒有做出什麼不好的舉動來,說了一句:
“在這老實呆着!”
隨後,羅萌便帶着陸恆的筆錄離開審訊室,應該是去另一間屋子繼續審訊龍玉嬋了,到時候兩相對照,問題很快就會浮出水面。
起碼,能證明他們倆根本不是情侶。
羅萌走後,陸恆一個人呆在靜謐的審訊室裡,一股不安的感覺本能生髮出來,而且他真的很討厭這種被當成犯人的感覺。
此時此刻,室空人靜,昏暗燈光下獨處的陸恆,不由得開始審視自己和今天發生的一切。
說到起因,還是因爲紀歌齡,本來今晚陸恆就是想去酒吧裡聽聽她唱歌的,沒想到不小心喝高了,迷迷糊糊地被弄到包廂裡去,還把龍玉嬋給叫了過來……
那個漂亮的苗族女孩,今天竟然是第一回接待客人。
若非如此,只怕陸恆早就離開了,也不至於因爲看她可憐逗留了一會,結果就被警察給抓了。
倒黴歸倒黴,但陸恆也不算後悔今晚去了一回外灘二十七號,人生的體驗有很多,陸恆作爲一個自認爲是文藝青年的人,其實今晚的經歷對他來說還是值得紀念的,包括進局子。
陸恆還想着,真有機會的話,能去號子裡看一看,怪好奇的……
另外,陸恆挺開心今天能認識龍玉嬋這個苗族姑娘,雖然她是個“小姐”,但陸恆從她的眼神中能看出她的純真善良,她不該做一個小姐。
一個大山裡走出來的苗女,本應純潔若玉龍山尖上的白雪,可部分漢人的骯髒世界正在一步步摧毀她美好的心靈,陸恆作爲一個漢人,他惋惜着漢人世界帶給這個苗族姑娘的墮落,心裡萌生出一種挽救她的想法。
就當是爲這個世道贖罪吧。
此刻陸恆心中所想的“漢人”,不是指血統上的漢族人,而是一種意識形態下的人羣和社羣,或者,應該說是城市中的人更貼切一些。
其實每個種族每個地方每個世界都有骯髒和陰暗之處,但也不知爲什麼,陸恆偏偏對大山裡的苗族姑娘有種特殊的好感,或許是因爲聽說過不少有關苗女的傳奇故事。
總之,陸恆很希望能保留住龍玉嬋原本那份屬於苗女的天真純潔。
成人的世界骯髒不堪,不過現代城市中的環境就是如此,陸恆無意改變,也改變不了,但至少對自己身邊的人,陸恆希望他們都能遠離這個世界的骯髒和陰暗。
只要力所能及,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現代人很可怕,他們越來越把自私當美德,自己不去行善事倒也罷了,只要不爲惡,彼此相安無事也能令世事太平,可對於那些擁有博愛精神且願意無私幫助他人的良善之人,有些人又何必非要加之以惡毒的言語呢?
善是善,傻是傻,不可混爲一談。
心存善念的人,也許有的時候的確會好心辦壞事,也許會對你造成某種麻煩或不好的情緒,但請不要用類似於煞筆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他們。
不是每個善良的人都聰明,或許他不能區分出自己幫助的人是善是惡,或許他的行爲在很多人看來是多管閒事,但如果你不能鼓勵他,也請不要謾罵他。
善良要比聰明可貴得多,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卻是一種選擇,當你在車站裡看到一個善良的人把自己錢包裡一大半的錢都借給了一個明顯就是騙子的路人而在背地裡笑他弱智或煞筆的時候,有沒有試想過,若是世上所有心存善念的人都死絕了,這個本來就已經艱難的世道,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果有機會真得遇到那樣的人,別罵他,如果你確認是騙子的話,用你罵人的激情和勇氣衝上去把騙子手裡的錢搶回來還給他,然後再把那些惡毒的謾罵都給騙子吧。
又或者,當你在馬路上遇到一對母子跟你說錢包被偷了,借錢只爲買一碗泡麪,你以爲遇到了騙子,轉頭就走。
不要沾沾自喜,也許他們不是騙子。
很多時候,世界並不美好,所以我們更應該鼓勵和提倡善良,尤其是有智慧的且不給他人造成困擾的善良,但善良的成長也是需要時間和經歷的。
可是,固執和愚蠢的善良,總要比毫無底線的惡毒以及人情冷漠的戒心好一些吧。
幫助龍玉嬋這樣一個素昧平生的苗族女孩,對陸恆來說,沒有任何多餘的目的,只是對她的一種單純的惋惜。
惋惜,是一種美好的情緒和品質。
魯迅的鋒利和刻薄,何嘗不是一種對人性的惋惜?
陸恆的惋惜沒有那麼大,而只是一個一半淪落風塵的女孩,一個世人眼中骯髒不堪的小姐。
惋惜這樣一個人,值得嗎?
陸恆認爲值得,龍玉嬋之於他,依稀彷彿黛釵等人之於雪芹,雪芹雖安排給她們悽慘的命運,卻是想通過這一部紅樓解救現實中那些真正被壓在封建禮教下的女性,正如陸恆希望能將龍玉嬋解救出來,總之,都是一樣源於厭惡凡塵俗世的功利和千年不改的世態炎涼。
區別的是,雪芹用筆,陸恆用錢。
雪芹的筆是否解救了他想解救的人,解救了多少,這些未必說得清楚;但陸恆的錢,雖然暫時只能解救一個人,但只要她肯接受,是一定能被“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