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似水,月如彎鉤。
月光下,長孫揭天面露沉吟,微微失神。
“唉……”良久,他嘆息一聲,神情不太好看。
早先時候,種種風言風語傳出,他僅是付諸一笑,不以爲意。豪門中多勾心鬥角,這種惡毒攻訐,他也曾親身經歷,大多隻是捕風捉影,不足爲慮。
不過,接下來幾日,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無數證據,也紛紛浮出水面。長孫神機久久未歸,似乎也側面印證了這種說法。
而這流言,恰在每半年一次的族會之前,這就更加意味深長了。
長孫揭天眼皮微跳,心中有不祥預感。
他隱有所感,這場族會,恐怕不會太平。
月初,族會如期舉行。
這場族會,竟和以往完全一樣,甚至,還少了許多明爭暗鬥,平靜得詭異。
但長孫揭天卻敏銳感覺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若是無事,那就散會吧!”臨近日暮,他的心中愈發不安,當即說道。
“等等!”此時,一名黑袍族老起身,不慌不忙道,“族長大人,老朽還有一事。”
“哦?依山族老,有何事要說?”長孫揭天目光一凜,故作淡然。
“近來,我聽到了一個流言。”長孫依山彎腰作揖,聲音沉穩,“是關於長孫神機的……”
“流言?族老也說了,一道流言而已,不足爲信。”長孫揭天打斷了他,擺擺手道,“難道,堂堂族老會,還需討論一道流言?此事,以後再說吧。”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雖是流言,但也不容小覷。”又一名族老起身,泰然自若道,“此流言,已令得族中人心惶惶,不可不察。”
“斜月族老,你的意思是……”長孫揭天聞言,臉色微沉。
“長孫神機久出未歸,也該回來看看了。”長孫斜月一笑,露出昏黃牙齒,“若他身上無礙,自然一切照舊,但若流言屬實……”
“流言屬實,又當如何?”長孫揭天神情轉冷,瞳中掠過寒芒。
“若流言屬實,他麾下的產業,自然不能留下的。”長孫斜月淡然一笑,輕描淡寫道。
“什麼?”長孫揭天勃然大怒。
“我也不願流言屬實,但若神機真的身中劇毒,朝不保夕,又如何帶領商隊?”長孫斜月絲毫不懼,款款而談道,“再說了,若是神機侄兒哪天橫死,神機商隊羣龍無首,豈不是便宜了其他人?”
“這神機商隊,是神機一手所創,更是他的心血!”長孫揭天橫眉冷對,聲音冰冷道,“斜月族老強取豪奪,有點說不過去吧……”
“此言差矣。”長孫斜月搖晃手指,淡然道,“神機固然厲害,若非是藉助長孫家的名聲,他能掙下這麼大的基業?這神機商隊,說到底,還是姓長孫的……”
“斜月族老說的是!”
“不錯,就是這個道理!”
“長孫家的財產,自然得交還給長孫家!”
……
族老們紛紛贊同。
“一幫蛀蟲!”長孫揭天冷眼旁觀,眼中浮現一縷怒意,也有幾分無力。
在長孫家,他身爲家主,卻是無法乾坤獨斷。因爲,他的頭頂上,有這太上皇一般的族老會。
這些老鬼,平日成事不足,但在瓜分利益之時,卻是如同嗜血的蟻羣!
長孫揭天的胸中,簡直怒火如沸!
“對了!”長孫依山一拍腦袋,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情,提議說道:“神機長久不歸,所謂擇日不如撞日,這蓮心之戰,是不是也一併舉行了?”
“蓮心之戰?”長孫斜月連連點頭,“這主意不錯……”
“什麼?蓮心之戰?”長孫揭天聞言,右手五指捏緊,扶手發出碎裂之聲。
他是真的發怒了!
蓮心之戰,絕非普通演武,而是長孫家繼任家主的資格選拔!
此戰,僅有長孫揭天的兒子能參加。
而長孫揭天只有兩個兒子,長孫神機和長孫神石。
長孫揭天明白了什麼,神情變得無比難看。
“蓮心之戰的規矩,需要兩人都成年,纔可一戰。”長孫揭天壓下怒意,冷聲道,“神石還需一年纔可成年,此戰對他不太公平吧……”
“父親,神石願意一戰!”
他話沒說完,一道清朗之聲響起。
庭院之外,一道挺拔身影大步而來,風塵僕僕,卻又英氣逼人。
“神石?”長孫揭天愣住了,驚愕說道,“神石,你不是在鹽湖沼澤征伐麼?什麼時候回來的?”
長孫神石沒有回答,雙膝跪倒,深深叩拜道:“父親,神石願與兄長一戰!”
咚!
他額頭磕地,發出清脆之聲。
“既然神石也願意,那就沒什麼阻礙了……”長孫斜月輕捋鬍鬚,面露微笑。
“不錯!這繼承者之位空懸太久,對我族並非好事……”
“就該如此!”
一衆族老紛紛點頭,竟無一人反對。
“神石,你,你……”長孫揭天咬牙切齒,眼神悲哀,有些難以置信。
他已經明白,這就是一場逼宮!
這些族老,分明都被收買了!毫無疑問,其背後操控的,正是長孫神石的母族——曲逆陳氏!
長孫揭天的心中,實在無比悲哀。
這些族老難道不知道,任由這般下去,這長孫家族,可能會姓陳?他們或許知道,但只在乎自家的一畝三分地,根本不顧長孫家的死活。
而更令他心痛的,則是長孫神石的表態。
爲了家主之位,他竟然站在了自己的對面!
“神石,若你敗了,那又如何?”長孫揭天沉默半晌,冷然道。
“若我敗了,那下一任的家主之位,自然是大哥的。”長孫神石聲音鏗鏘,毫不猶豫道。
“好!”許久之後,長孫揭天才點點頭,“不過,蓮心之戰乃是族中盛典,需要做足準備……這樣吧,這場蓮心之戰,就定在三個月之後。”
他的盤算,自然是儘量向後拖延,爲長孫神機爭取時間。
“三個月?這也太久了……父親,我覺得,一個月綽綽有餘了。”長孫神石連忙道,他當然不願夜長夢多。
“兩個月!”長孫揭天一錘定音,“此乃古禮,不可隨意。”
“是!”長孫神機咬牙,只得作罷。
人羣散去,長孫揭天視線複雜,遙望東方,神情落寞。
“神機,兩個月的時間,你能否恢復,就看天意了。”他暗暗道。
鵺牙之毒雖然號稱無藥可救,但長孫揭天的心中,卻還有一縷希望。
李儀!
“李儀,你號稱‘造化之手’,傳聞可化腐朽爲神奇,亦可奪天地之造化!這鵺牙之毒,以你的本事,應當可以解開的……”
長孫揭天低語,彷彿是在傾訴,又彷彿實在安慰自己。
……
“兩個月?比我想象中的還長一些……”長孫神機笑了笑,神情又有些陰沉,“這些族老,胃口還真大,連神機商隊也不肯留給我!”
“長孫神機,你如今……”李儀關切問道。
“還是老樣子。”長孫神機搖頭,苦笑一聲,“此毒的確厲害,我已經使盡手段,是真的黔驢技窮了。”
“——咫尺之域!”
李儀坐下,長喝一聲,眼睛瞪大,耳朵豎起,秘符迴旋輪轉,化爲一道獨特的感知領域。
面前的長孫神機,在他的感知之中,是另一番景象。
長孫神機的身體深處,一道浮光青蓮搖曳不休,其上盤伏着一道巨獸虛影,容貌怒獰,赤鬃獠牙,彌散着兇暴深沉的雄渾威壓。
此景,爲長孫神機的靈魂顯像!
他的體內,過半的靈魂都被侵染,化作這頭赤色魂獸!而那頭鵺獸,依舊不肯滿足,一點一滴地繼續侵蝕他的靈魂。
“長孫,要不然,先浸泡魂池?”李儀提議道。
“沒用的。”長孫神機苦笑,搖了搖頭,“若是浸泡魂池,一半以上的好處,都會歸它!眼下,我還能和它鬥個平手,若是浸泡魂池,那就不一定了……”
李儀握緊拳頭,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滿臉怒意。
他已然看出,這鵺牙之毒,實則並非毒素,而是一顆獸卵!
此卵,可寄生於生物的靈魂中,一點點地蠶食侵吞其靈魂,最終蛻變,化作一頭魂獸!
而在蛻變的過程中,它和宿主靈魂交融,根本無法驅逐,更不用說殺滅了。
“李儀,我決定了,不回長孫家了,就給你打工!”長孫神機微微一笑,“這神機商隊,明天我就換個名字,叫——暗面商隊!哼,我看那羣族老,誰敢來取?”
長孫神機顯得很大度,但李儀卻能清楚感覺到,他心中的失意和彷徨。
“長孫,其實,也並不是沒有辦法。”李儀遲疑片刻,念頭幾番閃爍,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是說……道化武裝?”長孫神機搖了搖頭,“即使是你的武裝,也絕對無法奏效。這頭鵺獸和我靈魂相連,我得多少,它得的更多!”
“這我知道!”李儀點點頭,沉聲道,“但是,這具武裝,相當特殊。”
“特殊?”長孫神機一愣。
李儀手掌攤開,掌中一卷武裝圖稿展開,無數魔法弧線流瀉,波譎雲詭,聚散不定。
“嗯?這具武裝,究竟是……”長孫神機眼神一動,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這具無相夢魘,應該能幫到你。”李儀緩緩道。
“無相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