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柱忐忑不安地走進青訓中心的主樓辦公室。
他已經讓自己儘可能穿得乾淨一些,但多少還是有些自慚形穢。
上一次他走進這裡,那還是封頂竣工之前的事情,後來四周圍就被封起來了,他也就再也沒有進來過,沒想到裡面裝修得這麼漂亮,這麼幹淨。
來到這裡打工大半年了,他的活動半徑除了工地,也就是移動房四周,省吃儉用地把錢攢起來寄回家,平日裡也沒什麼娛樂活動,就算是放了假,也都是躺着睡覺,或者看看電視。
至於傳說中的北京,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他總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這裡,再幹個幾年,兒子讀完書了,他就回老家去了。
人嘛,總是要落葉歸根的。
可就在昨晚上,向天鳴的突然到訪,在他平靜的生活裡泛起了一波漣漪。
“你叫高大柱?”
“是的,向先生。”
“高仁是你兒子?”
“是的,向先生。”
“很不錯的小子,我老大很看好他,覺得是個可造之才,你有沒有想過讓他去踢球?”
“踢球?向先生,我們……他……他不是那塊料。”
“呵,高大柱,我跟你說,我老大是世界上最好的足球教練,在歐洲,有多少小孩眼巴巴地想要跟着他學踢球,別的不說,上一次那個開豪車直接衝進我們工地的那個土豪,記得吧?他就是想要讓他兒子跟我老大踢球。”
“但是……”
“別但是了,我老大看上你兒子,也算是你家的造化,願不願意,你明天早上都到辦公室來走一趟,親自跟我老大談談。”
高大柱還記得,那個向總離開之前,還特地跟高仁談了幾句,還答應說要給他買一雙最新的足球鞋,讓他以後別再光着腳踢球。
向總走後,建築公司經理、工頭和工友們都紛紛上前道賀,都誇着高仁,說肯定是高大柱家走了大運,才能被大人物給看上了,這可是天大的造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之類的芸芸。
高大柱夫婦倆一夜沒睡,看着孩子,再想想自己家裡的情況,他們也都很爲難。
雖然不是球迷,但高大柱在這個工地裡上班,早就聽說過青訓中心的幕後老闆,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頂級教練,聽說一年的薪水就過億,全世界的球隊都搶着邀請他去執教。
到底主教練是幹什麼的,高大柱不明白,只覺得應該跟教書差不多,只是他教得比誰都好。
聽說,現在世界上最好的足球運動員,都是他的學生。
想了一個晚上,高大柱還是來到了辦公室。
剛進門,對面的前臺就留意到他了。
“你好,是高大柱先生嗎?”
高大柱有些愕然,這還是他第一次走進裝修得這麼好的辦公室,還被人尊稱爲先生。
“啊……是,我是。”
“高寒先生交代過,你來可以直接上去,這邊請。”
“哦。”高大柱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好像對方還挺重視自己的。
想到這裡,他的心頭就覺得暖暖的。
說句不客氣點的,作爲工地的鋼筋工,他從來都沒被人重視過,受傷更是常有的事,甚至他有次還親眼見到談得好好的工友,突然間從樓上摔下來,死了,結果就是工地喊來車,把屍體拉走了,賠了家屬點錢,第二天又好像沒事一般繼續開工。
對於這一切,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可突然間被人重視了,他竟然覺得鼻頭酸酸的,挺不是滋味。
這位年輕的前臺人不錯,走在前面帶路,直接把他帶到了一間寬敞的辦公室門外。
門沒關,可以聽到裡面的人在說笑,但卻是用着一種高大柱根本聽不懂的語言,好像是英文,但說得特別快。
前臺走到門口,態度非常客氣地輕輕敲了敲門,“高寒先生,高大柱先生來了。”
“哦,來啦,請他進來。”這次用的是中文。
高大柱聽懂了,深吸了口氣,走了過去。
辦公室裡坐着三個人,除了昨晚上去找他的向總外,還有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外國人,而站起來看着他的是一個三十左右,長得英俊帥氣的年輕人。
“你好,高先生。”高寒笑着伸出手去。
高大柱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右手,有些尷尬,趕緊在衣服上擦了一下,也伸出去。
“說起來,咱們也算是有緣分,我也姓高,五百年前說不定是一家。”高寒笑着說道,指了指自己旁邊的沙發,“來,請坐。”
高大柱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向總和那個外國人,兩人看他都沒有半點異色,他才坐了下來。
“高先生,是這樣的,昨天傍晚,我在訓練場裡四處走走,正好就遇到了高仁,我看他自己一個人拿着一本書在練習,就覺得有趣,所以就走過去跟他聊了起來。”
高寒簡單地把自己昨天跟高仁結識的過程說了一遍。
“說實話,高先生,高仁確實非常有踢球的潛力,他的速度非常快,很有運動細胞。”
高大柱忙不迭地點頭,“是啊,他的老師也跟我說,他代表學校去參加跑步比賽,還拿了縣裡小學生運動會的第一名,但是,我們真沒想過他能踢球。”
“我知道,我知道。”高寒點頭,“你們的願望估計就是讓他專心讀書,將來考上大學,再找一份好工作,對不對?”
高大柱有些汗顏,這確實是他們夫妻倆的想法。
“我很尊重你們的想法,但我真的認爲,他很適合踢球,而且我想說的是,如果他能夠在我們青訓中心踢球,他照樣可以繼續讀書,我們依舊是以文化課程爲主,就算他將來沒辦法繼續踢球,那也還是照樣可以上大學。”
這一點,高大柱之前也都聽工友們議論過了,還是挺相信的。
“坐在你對面的這位,是全世界最有名的經紀人,他的職責就是幫助球員處理場外的事情,例如跟俱樂部或者贊助商談判,而你知道,他麾下幾百名球員,年薪最少是多少?”
高大柱茫然地搖了搖頭,這些他都完全不懂。
“折算成我們人民幣,那就是幾百萬,而且還只是年輕球員的薪水,將來踢得好,還能更高,所以,踢球也可以是一份非常不錯的職業,而且現在也有很多球員邊踢球邊讀大學,這些都是可以兼顧的。”
高寒已經儘可能說得清楚明白了,高大柱雖然不瞭解,但也聽懂了。
那就是踢球並不妨礙讀書,還有就是踢球也可以賺大錢。
不用想最多能賺多少,只要能賺到最少的那幾百萬,他就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可是……
看到高大柱面露難色,高寒笑了笑道:“我明白,你們也有難處,所以我跟向總商量了一下,我們可以給你們提供部分學費減免,同時也可以允許你們分期,甚至如果高仁進了青訓中心,表現出色的話,我們還會有一筆獎學金,到時候估計學費就全免了。”
“我的想法很簡單,只有一個,讓他安安心心地踢球。”
高大柱聽到這裡,直接就怦然心動了。
當他從工頭和工友那邊聽說起這所青訓中心的時候,他就無數次做夢,幻想自己的兒子也能夠在這裡踢球,到附近的名校去讀書。
甚至到了昨晚上,當他知道自己的兒子真有這種機會時,他簡直欣喜若狂,可是,學費怎麼辦?他們支付得起學習的費用嗎?
現在好了,學費部分減免,還允許分期,將來表現好了,還有獎學金……
從昨晚開始,壓在他心頭上的那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下來了。
那他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難道說,高寒這樣的大人物,還會特地設個局來坑他?
…………
…………
“老大,有件事情我不是特別明白。”
送走了高大柱後,向天鳴皺着眉頭,很奇怪地看着高寒。
“說來聽聽。”高寒心情相當不錯,笑道。
“既然你這麼看好那個小子,又想要幫他,那爲什麼不乾脆直接免了,而是搞部分減免和分期呢?”向天鳴覺得這一點很奇怪。
高寒聽後笑了一笑,“你說得對,對我來說,那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但你想過沒有,這會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向天鳴流露出了深思的神色,在這一方面,他到底還是嫩了。
“高仁那小子我真的很看好他,早熟懂事又刻苦,他知道自己家裡的情況,所以努力讀書,刻苦練球,目的就是希望留在北京,留在父母身邊,但如果因爲我一句話,就讓他的願望得以實現,你說他以後還會刻苦,還會努力嗎?”
高寒搖了搖頭,他自己都沒有把握。
說到底,不管他再早熟,再懂事,他也才九歲。
有的時候,家庭背景的擔子會壓垮人,但有的時候也會成爲一個人努力奮進的動力。
高寒不認爲自己一下子幫他卸去這份擔子就是在幫他,恰恰相反,如果因爲高寒這麼做了,讓他覺得一切來得太容易,不願再像以前那樣努力刻苦,那纔是真正害了他。
“再說了,咱們能幫一個,能幫十個,但能幫一百個,一千個?北京那麼多的外來工,每一個都需要幫助,他們的孩子都留守在家裡,我們能幫幾個?”
向天鳴有些說不出話來,他不得不承認,高寒說得對。
“我呢,有一個想法,我知道有很多外來工的孩子都很努力很懂事,也都很有天份,所以我的想法是,以後我們青訓中心定期走進外來工居住區,由我們的青訓教練統一組織外來工的孩子進行足球訓練,表現出色者可以獲得參加天才日訓練營的機會,一旦被選上,待遇就跟高仁一樣。”
向天鳴聽了之後,苦笑了起來,“老大,這可是項大工程啊,而且……”
“我知道,所以具體如何實行,還得你去找人研究一下,至於說錢,這不是問題。”
對於現在的高寒來說,錢確實已經不重要了。
雖說他不是什麼大富豪,可最起碼他也不至於再被錢給勒住褲腰帶。
向天鳴倒是明白高寒的用意,他這不僅僅是在爲中國足球培養人才,還是在力所能及地幫助那些外來的農民工,以及無數像高仁一樣,被迫遠離父母,留守在家的孩子。
對於這樣的計劃,向天鳴無論如何都反對不起來。
而高寒也不給他反對的機會,交代完事情後,轉頭看向了豪爾赫·門德斯。
“ok,豪爾赫,現在該輪到我們來談談未來的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