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奧斯頓擡頭仰望天空之時,克萊特斯堡的天空同樣蔚藍的一碧如洗。
高聳削瘦的尖肋拱頂在阿爾卑斯羣山的保護下,醞釀着哀婉、神秘而又崇高的強烈情感。
而城堡內部的氛圍卻完全不似這樣,還是在一樓那間寬大的休息室裡,滿布白色藤蔓雕花的屋頂下,那羣剛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的年輕人,正肆意地享受着這愜意的下午茶時光。
“當然!我覺得聯合國今年的諾貝爾和平獎,當然——應該非我們莫屬!”
這話雷格今天下午至少說了三次。
“我們爲人類做出了這麼大的貢獻,卻只能窩在這裡......嘿,嘿,嘿!同花順啊!我梭——哈!”他聲音粗獷而高亢。
伊恩、柏特萊姆、安德烈喪氣地丟下手中的牌,紅棕色橡木圓几上堆滿華盛頓的頭像,幾張掉落在地。
“你再這麼趕盡殺絕,我們這點賣命錢就全數供奉給你了。”安德烈邊洗牌邊用他細長的眼睛瞟了瞟伊恩和柏特萊姆。
伊恩正忙着伸頭,在柏特萊姆手中的打火機上,點燃嘴上叼着的香菸。兩人都沒空搭理他。
雷格倒是數着錢還還擊道:“你盡扯淡!這才幾個錢?再說你賣的哪門子命,行動一開始你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你可是半滴血也沒流。‘塗上釉彩的寶石容易失去光潤,最好的黃金經不起人手的摩損,儘管他是名譽良好的端人正士,一朝墮落了...’”
**********************
對雷格的這點嗜好,安德烈打心眼裡看不起。
和出身卑微的雷格不同,安德烈有着可謂顯赫的家世,他的爺爺曾是**時期一名布拉****克將軍,獲得過多枚軍功章。
可惜爺爺早早過世,父親不如爺爺驍勇,但也被授予上校軍銜;母親是方圓百里出名的美人。
他繼承了母親陰柔之美,長條的臉頰上,肌膚細白尤甚女人,深陷而細長的眼睛與眉毛之間距離極短,再加上天生就上翹的笑脣,讓人覺得這個自視甚高的男人在時刻嘲諷這個世界。
**************************
“這能怨我嗎?”自認爲是文化人的安德烈打斷了雷格的背誦。“作戰服上的GPS系統出了問題,我在那迷宮一般的地道里,能出來已經算很幸運了。再說,後來沒我,光靠你和博妮塔兩個,能將大夥背出來嗎?我可在地雷區上空往返了五趟!”
雷格瞪着他,安德烈還以柔媚一笑:“雷哥,別人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你還能不清楚嗎?你可不是也迷了那麼久的路?咱倆應該是同病相憐纔對嘛——”
雷格張着嘴像吞了個蒼蠅一樣,猛地噎了回去。
安德烈沒理他,轉頭對另一個牌桌上的博妮塔說:“說來你最輕鬆,就背了一趟人還拿得和我們一樣多。”
有着一頭長長粟米卷的博妮塔正和科倫娜、廚娘雅各比娜、金家妍一桌玩牌。
她一手拿牌,一手輕輕揉搓拿牌手腕上的石榴石手鍊,手鍊下的兩顆銀鈴發出清脆的叮噹聲。她瞟了眼科倫娜反駁道:“我可超額完成了計劃指定給我的任務。”
坐在下手的金家妍催促着:“你要不要?快出。不過,能在外圍把棚子什麼的搭好、看好,對塔塔姐來說,就算不容易了。”
“是啊,我一直多麼自卑呀!”博妮塔甩出手中一對尖,狠狠回擊金家妍一眼,咬着牙齒:“得謝謝今天這個牌局,如果不是吉田的腿受傷不方便,人家桑賈伊、塞莉姐不願意玩,哪有你坐這兒的份?你該在外面和小朋友們一起聽埃弗裡的安排,乖乖地除草!不過,好在有你在這兒,才激發了我的自信心。”
金家妍比博妮塔小五歲,能力卻是稍晚一輩中進步最快的,她和博妮塔無論是在能力上、地位上還是在討好科倫娜上,都是一對競爭對手。
吉田、桑賈伊、西塞莉都坐在休息室靠窗的長桌邊,沒有關注那兩桌牌局的熱鬧。
西塞莉在上次行動中,斷了兩根肋骨,現在胸、背部仍打着石膏。
她今天完全素顏,本來就失血的臉頰在白色石膏的映襯下更顯蒼白憔悴。
她趴在桌子上,讓胸部的石膏頂着桌邊,眼睛毫無目的地望着窗外,經由樹蔭而灑下的點點光斑。
微風將她鬢邊的幾縷頭髮拂到臉上,她用乾枯的有些起泡的嘴脣咬着那幾縷髮梢,神情像個迷路而無助的孩子。
不遠處,吉田坐在輪椅上,翹着一條也打了石膏的腿,他不滿地將桌上一個帶着咖喱味的紅色記事本甩來甩去。
記事本是桑賈伊的,而滿頭亂髮的桑賈伊正全神貫注於電腦,完全沒有注意到長桌上那可憐的紅色記事本。
終於,吉田憋不住了。
他俊美的臉頰漲得緋紅,手掌對準電腦遠遠用力一抓,電腦從毫無防備的桑賈伊手中,“嗖”的滑到桌子盡頭——西塞莉的眼前。
“要工作就老老實實待在你自己的工作室裡啊,在這顯擺個什麼?!”
吉田緊咬着纖細的嘴脣,一雙黑眸躲到眼下角的淚花中。
桑賈伊滾圓的腦袋趕緊用印度式搖頭表示‘我很在乎你’:“親愛的!老天可以作證!我是想來陪你的,剛纔只是偶爾想起一點有用的東西,纔打開電腦。”
*****************************
桑賈伊其實比吉田小兩歲,今年不過纔剛21,是特別行動隊中年齡最小的。
他出生在印度德干高原西北部地區,是個“達利特”——那是被排除在四大種姓外的人。
他從小跟着父親流浪,住最骯髒的地方做最骯髒的事。他們走路要避着人,出門要帶着掃帚,邊走邊掃掉自己的腳印,以免這種骯髒藉由傳染給別人。
後來他連父親也沒有了,八歲的時候,獨自流浪的他,因爲一場大病停止呼吸,被人丟進恆河裡。
是布萊恩博士將他從腐屍堆裡帶回到城堡,克萊斯特堡對他而言就是天堂,他愛布萊恩超過愛自己的父親,愛伊恩、科倫娜......超過兄弟姊妹,更不用說和自己最親暱的情人吉田。
*****************************
“偶爾纔想起!?你天天琢磨這玩意,已經快大半年了。眼裡哪裡還有我?——”
吉田甩手去擦背過臉的淚水,扭動的身體像個大姑娘。
“哦,——親愛的!你知道的,我眼裡、心裡、我的整個世界都只有你!你就是我的星星,我的月亮,我的太陽——”
桑賈伊站起來,瘸腿接近吉田。“只是麥田圈現象,關係着人類的未來,我得弄清楚它到底是怎麼回事?”
“麥田圈現象存在已有幾百年了,它可能還會存在幾千年,甚至一直下去。你有的是時間去弄清楚:它是什麼回事?可等你弄清楚了,我就不在這了。”
桑賈伊扶着吉田的輪椅,眨動厚實的雙眼皮:“你不在這兒,能去哪?”他笑着說。
“我回日本啦,或者到處去流浪啦!”
兩桌打牌的聽到他們幼稚、肉麻的情話,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伊恩甩開擋在額前微卷的長髮,嘴角含着煙,含糊不清地說:“吉田,以你的姿色回日本,絕對可以成爲藝妓中的花魁,到時候,哥一定去日本給你捧場!哈哈!當然,你還可以去投奔柏特萊姆,我記得你那天說要以身相許,謝謝他的救命之恩。吉田,你最近心挺大的,目標比較多,男女通殺...”
“討厭——伊恩——你個死賤人——”吉田羞罵道,那動作、表情比女人更扭捏。
大家笑得更歡了,西塞莉卻融入不了這種歡樂,她皺着眉頭,扯過滑到她面前的電腦,企圖擋住那張頹喪的臉。
她滑動屏幕,上面是桑賈伊將麥田圈數字化的數據表。
他把麥田圈圓心至圓心的距離比;邊長與邊長的大小比;圓心之間的角度比;邊與邊的斜切比...通通進行組合排列,然後將之和宇宙的星系座標進行對照。
西塞莉看着,看着......
突然那個頹喪、迷路、無助的女孩消失不見,明亮的光束從她棕紅的瞳孔迸發而出,和她紅棕色頭髮一起在陽光下燃燒。她臉色潮紅,整個頭部看起來像一團熊熊的烈焰。
“哈哈哈...”
西塞莉大笑起來。
休息室裡的人全都震驚地看向她,大家從未見過西塞莉如此爽朗的笑容。
桑賈伊見她在翻閱自己的數據資料,便問:“怎麼啦?有什麼不妥嗎?”
“你太愚蠢了!我問你,你知道太陽在哪嗎?”
“在天上啊。”桑賈伊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在銀河的太陽系裡。”他還特意補充道。
“你怎麼知道太陽在天上?”
“因爲我看見,感受到太陽散發出來的光芒和熱量。”
“是嗎?你確定它現在還在那嗎?”
衆人聽得一臉糊塗,以爲西塞莉要和大家討論‘我思故我在’之類的哲學問題,或者是‘波粒二象性’之類的量子物理話題。
只有桑賈伊突然蹦起,完全不記得自己也有幾根肋骨和腿骨骨裂,他衝西塞莉一陣飛吻:“哦!塞莉姐!你真是個天才,我愛你!我知道我問題出在哪呢。”
說着,他抱起自己的電腦和咖喱味的紅色記事本,一瘸一拐地飛奔出休息室,直奔自己的工作間而去,留下了一干人的糊塗和吉田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