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覺得無……無罪。”女陪審員在聽完了黑星的整體論述之後,再一次轉變了口風。
起初她的聲音還很微弱,斷斷續續的,但過了一小會兒,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就連語氣也變得堅定了起來。
“無罪!”
不知是旁聽席中哪個人領頭喊了一句,坐在旁邊的一些人也開始陸陸續續地附和了起來……
“我覺得也是無罪。”
“不能以聖人的標準去要求他啊。”
“就是,換位思考一下,換了我我也撞!”
“無罪!無罪!無罪!”
起初這樣的聲音還只是在一定的範圍內悄然流傳,但很快,原本零星的呼喊聲便凝聚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整個旁聽席的衆多旁觀者們都站起了身來,大聲呼喊着無罪!
嚴修澤並沒有被這股狂熱的氣氛所帶動,而是猛地轉過頭去,盯着那個最先發出聲音的人。
“這傢伙……爲了贏下官司,還真是搞了不少小動作啊……”幾乎只要一眼,嚴修澤就能百分百確認,一開始在旁聽席中高喊着“無罪”的那個人,就是黑星安插進來的人手之一。
而其他的人……很顯然是被帶了一波節奏。
當然,這種節奏也不是輕易就能帶出來的,雖說人都有從衆心理,但絕對不是任由黑星隨意拿捏控制的白癡……目前的一切,最終還是建立在之前黑星的那個“奶油蛋糕中的蟑螂”的比喻既準確精到,又通俗易懂,極具說服力和煽動力,方纔能夠成功造勢,形成了這樣幾乎一邊倒的“支持無罪”的局面。
“肅靜!肅靜!”居於法庭正中的老法官使勁敲着手上的小錘子,試圖控制已經有些沸騰的局面,不得不說,作爲法庭上地位最高的代表,法官的威懾力還是相當強的,原本還有些失控的場面,在幾下小錘子的敲擊聲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人們原本高漲的情緒也漸漸被撫平,過了沒多久,整個法庭便又恢復了平靜。
從第一個高呼無罪的人開始,至爆發羣體的浪潮,再到恢復平靜,整段時間不超過五分鐘,猛烈而迅疾,除了給衆人的內心造成很大沖擊之外,更多的則是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而自始至終,德威茨都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因浪潮的出現而變化一絲一毫的表情,更沒有對這樣於自己而言極度不利的走向表現出任何實質性的擔憂。
他只是站在那裡,已經顯現出一些歲月痕跡的臉龐如同霜凍,眼睛平視前方,似乎是在盯着那一塊的旁聽衆,又似乎沒有什麼都沒有看,而是將他們當作了空氣。
“原告律師,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老法官的語速很慢,但咬字十分清晰,一字一頓地說道:“對於被告律師之前的論述,你有什麼要反駁的地方嗎?”
德威茨沒有說話。
“原告律師?”老法官重新又問了一遍,但德威茨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放棄了嗎……”嚴修澤看着低頭不語的德威茨,皺眉想到,在他看來,德威茨可不是那種輕言認輸的人,但正因如此,此時完全沒有犀利反擊的他才顯得尤爲反常,難不成這是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
“原告律師,如果你……”
“法官大人,您覺得法律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斷了法官原本組織起來的語言,他明顯愣了一下,實在沒想到原本一言不發的德威茨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一個突兀的問題。
見法官並沒有回答的意思(當然德威茨也沒打算讓他回答),他又轉向了旁聽席,看着包括嚴修澤在內的所有旁聽人員:“你們呢?你們認爲法律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旁聽席的衆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小會兒,德威茨最終將目光又鎖定回了黑星的身上:“你告訴我,法律於你而言,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這和本案有什麼關係嗎?”黑星明顯對這種問題有些心不在焉,由於剛剛成功地帶了一波節奏,將大衆的傾向帶到了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而陪審員的成員也有不少被自己煽動成功,對於他而言,這個案子本已贏了大半,因此根本沒有必要過多理會德威茨這種沒頭沒腦,胡攪蠻纏的問題,於是只是神態懶懶地說道:“你是來打官司的,還是來上哲學課的?”
似乎沒有聽到黑星的譏諷,德威茨依然自顧自地說道:“如果說人們心中的道德感是人類文明之光的話,那麼法律就是托起這份光源的,並不耀眼的基石。”
“一個道德卑劣的人未必會觸犯法律,很多時候,法律涉及到的道德下限,是比許多人想象中還要低的。”
“但反之,許多觸犯法律的人心中並非一定是黑暗的,他們甚至有可能懷着一些崇高的目的……這就是爲什麼犯罪劇是一個經久不衰的門類,由於人類性格的複雜,許多罪犯竟能在許多案件中綻放出不可多得的人性光輝。”
“法律有分寸,它不會因爲你甩掉了你的男/女朋友就把你抓進監獄;但也不會在你犯下殺人放火等累累罪行之後放你一馬……”
“法律公正,細緻入微……它會根據你作出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違法犯罪的事實,不偏不倚地決定你精確到天數,小時……甚至分鐘數的刑期。”
“如果執行判決的法庭人員足夠公正且不被現實利益所幹擾,那麼法律面前,衆生平等。”
“人類自詡爲地球上的高等動物,但動物永遠都是動物,總是會遵循本能行事,而現代文明社會發展至今,恰恰是人類克服了這種動物的本能……法律公正能夠依仗的,只有一條條不近人情,近乎刻板的條例。”
“可是我剛剛看到了什麼?”德威茨臉上還帶着難以置信的神色道:“一羣受過現代高等教育,沐浴在社會文明下的知識分子,宛如中世紀目不識丁的農民,在十字架旁看着其上即將被燒死的女巫振臂歡呼?”
“抱歉,雖然你們在之前喊的是‘無罪’,可能我這麼比喻有些問題……但重點不在於你們喊了什麼。”
“而在於……‘喊’這個行爲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