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崑崙,玉虛峰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寧皇一言驚得軒轅家所有族人膛目結舌,寧隱更如五雷轟頂一般呆立當場。
女帝,懷孕了?
他什麼都懂得,什麼都知道,唯獨不知道的只有這一點,而恰恰是這一點讓他心中震盪,沒有惶恐沒有不安,有的僅僅是震驚之下的傷楚。
爲什麼?
爲什麼自己眼前的這個女人生活得這麼倔強,那泛着的一股酸澀排山倒海,如何能壓抑得住?
更讓他感到難過的便是,從川蜀省城到西海省千里之遙的路途,直到攀登玉虛峰直至這一連竄的交手,他都不知道女帝已經懷有身孕。
如果按照時間來推算的話,女帝的懷孕時間應該和蘇雨彤是在同一天,如今蘇雨彤的小肚腩已經挺慫,而此時的女帝依舊平坦,說明了什麼?說明她一直在禁錮自己的腹部,一直在僞裝自己,不讓任何人發現。
聽得寧隱的問話,女帝那絕世容顏片刻黯然,旋即慘然一笑:“是呀,懷孕了。但是,奴家並不想讓你知道,因爲這件事情和說出奴家愛你一樣,總會打破微妙的平衡。原本,奴家只想在適當的時候適當的地點默默離開,去往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生下孩子,可是…這一切又被寧皇破壞了。”
神色一變,女帝目光冷冽凌厲,死死凝視着寧皇,冷聲喝道:“即便是這樣,奴家也不會原諒你犯下的罪孽。冤家已經知道奴家懷有身孕,他定然不會讓奴家再度出手,但這一切照樣不會改變。待到奴家生下孩子,必然再上玉虛峰,取你頭顱。”
話音落下,女帝神色凜然,折身便走。
鵝毛大雪紛飛,青蔥手指仗劍,鮮血血珠滴落,金蓮玉足腳印,那絕世的背影,那般孤獨而高傲。
寧隱什麼話也沒有說,什麼話也沒有講,一步一步跟在後頭,誰都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直到寧隱和女帝的身影消失在軒轅家宗祠劍閣,消失在錯落殿宇樓閣,消失在寒風呼嘯的盡頭,寧皇才緩緩收回眼眸,揚聲長嘆,折身便走沒入劍閣之內,徐徐聲音迴旋激盪:“夫,慨而康,十年一劍斬斬斬;婦,濡以沫,十年紅蒙殤殤殤;父,仁之道,十年相望守守守;孫,人之初,十年相懷護護護。君將天下怒,忠魂終不復,天地隔相遠,其罪亦當誅。罪,罪是最當誅…”
軒轅家,盡皆沉默,無限哀思。
“……”
夜幕垂憐,月高風深。
西海省某星級賓館中,寧隱佇足窗戶之前,任那琉璃星河炫耀星空天地,任那車水馬龍喧囂富貴繁華,唯心不動。
女帝就站在寧隱的身後,靜靜的凝視着那道背影,一去以往的妖嬈嫵媚,沉默不語。
半晌,寧隱率先出口說話:“很辛苦吧?”
女帝認真點頭:“是啊,比奴家想象中還要辛苦得多。原本奴家以爲,縱然這輩子無法和你在一起,至少擁有你的孩子,出生以後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終究體內流着你的血液,總算是有了目睹思人的寄託。但是事實上,奴家比自己想象得依舊沒有勇氣得多,能夠忍受無時無刻都想嘔吐的身體不適,卻也承受不來心房的決
堤。奴家以爲,只要這輩子不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眼,就能將一切埋葬。”
“而事實上並非如此。當奴家面對他的時候,總會有一種想要哭泣的感覺,若非你不在奴家的身邊,還是會驚慌失措得像一個迷茫的孩子,在孤獨的深夜徘徊、彷徨、無助,唯一能夠給予的勇氣便是無所顧忌的說出一句‘我愛你,真的真的真的好愛好愛你’,奴家知道自己會哭,知道自己會流淚,知道自己一旦說出口,就不得不讓你去抉擇些什麼,取捨些什麼。”
“對於你,試問大千三千世界,誰能比奴家更瞭解你,正如你瞭解奴家一樣。”
寧隱轉身,擦拭着那張絕美臉頰上晶瑩剔透的淚珠,定睛注目:“你應該很清楚,在我面前不需要任何僞裝。已經活得更累了,何必讓自己活得更累?無論這份愛情要去往多麼刻骨銘心,無論這份長相廝守要到達多麼的痛徹心扉,孩子沒有錯,難道不是嗎?”
女帝點了點頭,笑顏如花。
就那麼,就那麼當着寧隱的面面,卸下一切的僞裝,褪下外套風衣,挽起羽絨之下用錦綢札結着的腹部,肌膚若羊脂白玉,光潔若玉虛峰山巒之巔飄零的雪花,露出那孕育着小生命的一切!
寧隱的手指,輕撫過那一分一毫,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和蘇雨彤腹中胎兒一樣的生命奇蹟,它在跳動着,律動着,展望着,期盼着,等待着,等待着呱呱落地,等待着一切不可預知的未來。
“來,躺在牀上蓋着被子,彆着涼了!”寧隱扶着女帝,小心翼翼。
女帝嬌軀一顫,凝視着寧隱的雙眸:“你是在擔心奴家,還是擔心孩子?”
“你應該很清楚我在擔心着什麼。”寧隱不答,爲女帝蓋好被單後,手指劃過那從來不曾碰觸,咫尺天涯的臉頰,一分一毫,一絲不苟,半晌才道:“告訴我,告訴我一切,關於你的過往,關於那些塵封在記憶裡誰都不曾知曉的悲傷。儘管你什麼都不說,但是我能感覺出來,你並不想真正殺了寧皇。”
“沒錯!”
女帝眼眸空洞,凝望着天花板,天籟之音幽幽:“冤家,奴家和你相遇那年是多少歲?”
寧隱道:“那年我十七,你也十七。其實,連微笑和小雨彤都不知道,只有我和你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是啊,十七歲,一個像花兒綻放的年齡,也是奴家一生中最痛心疾首的一年,同時也是最幸福的一年。”
女帝一臉神往,思緒已是回到了從前:“那時候,你還未曾擁有微笑妹妹,那時候,你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雨彤妹妹存在着,那時候,只有奴家和你,沒有其他任何人。那時候的奴家,已經愛上了,也是因爲你的出現,讓奴家有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動力,但卻從來未曾想過要成爲你的負擔。”
“可也就是在和你邂逅的三個月之前,奴家的父母死了,死在了寧皇手裡。也就是在那時候,奴家成爲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蟲,一個自我離棄的孤獨的女孩子。”
寧隱不言,等待着女帝的傾述。
“十七歲以前,奴家乃是西北軒轅家的天之嬌女,那時候的奴家還稱呼寧皇爲爺爺,發自內心對他
的崇敬,就像小雨彤享受着蘇老的溺愛一樣,幸福的一個孩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告訴奴家,爸爸媽媽乃是投敵叛國的叛徒,他是威名赫赫的西北寧皇,他是一個絕對不容忍家族出現賣國賊的華夏第二無敵強者,所以殺下玉虛峰,在地中海,在奴家無助的吶喊中,在奴家絕望的眼眸中,手持湛瀘劍,斬下了爸爸媽媽的頭顱。”
“他太高傲了,高傲得不去聽爸爸和媽媽的任何爭辯。然而,奴家卻很清楚,爸爸媽媽並非賣國賊,他們是華夏頂尖的特工,震驚世界的絕頂特工夫婦,爲的不過是虛以蛇委套取情報。”
“爸爸媽媽,就那麼枉死了…”
言至以此,女帝泣不成聲。
“事後,軒轅家大張旗鼓,動用一切關係追查事實真相。真相大白之後,他親手弒了自己的兒子,殺了自己的兒媳,鑄成大錯。那是他一生犯下的最大的錯,也是這輩子種下的滔天惡果。奴家,眼睜睜的看着爸爸媽媽死在自己眼前,那種無助的感覺,如今向來依舊痛徹心扉?”
“儘管,他將自己關在劍閣,十年如一日懺悔,但又怎能抵擋他的罪孽?其實奴家心裡很明白,爸爸寧君乃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也是軒轅家凌駕於任何一個族人之上的天縱奇才,他對爸爸的疼愛和期望,超越了所有人,他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兒媳,心早已碎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寧皇,其實早已經死了。”
“但是人生從來就沒有從來的機會,從那天過後,奴家便不再承認自己是軒轅家之後,也再沒有叫過他一聲爺爺。十年擦指流逝,唯有復仇的種子支撐着奴家生活下去不斷變強的動力。”
擦拭着眼角的淚痕,女帝的笑容很悽美很幸福,看向寧隱說道:“幸好,上天也不是完全不曾眷戀奴家,至少在奴家最絕望的時候邂逅了你,就那麼不自覺的愛上了你。興許,這整整十年,若非有你的感情寄託,奴家也不知道是否能夠堅持到現在。”
寧隱心中一嘆,手掌緊握着女帝的手。
清官難斷家務事。
寧皇有錯麼?有錯。
古語有云,虎毒不食子。
他乃堂堂西北寧皇,傲視乾坤的絕頂強者,親手錯殺自己最疼愛的兒子,這是多麼讓人痛心疾首的事情,當他知曉事情真正真相的時候,那種絕望心碎的心情,又有幾人能懂?日日夜夜的懺悔爲了什麼?只不過是爲了贖罪。誰又能想到,看似風光無限的寧皇,晚年卻是如此光景?需要在自我折磨當中,尋找一絲慰籍。
女帝有錯麼?有錯也沒有錯。
作爲軒轅家後人,寧皇親孫女,尊老愛幼這是人倫之禮,否則便是離經叛道的孽障。但是,她不但是整件事情的最大受害者,更是寧君夫婦的唯一女兒,爲父母報仇雪恨,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是那個需要報復的對象居然是最寵溺自己的爺爺,誰面臨這樣的掙扎局面,能夠做到真正的義無反顧?
軒轅霓凰,你心中的痛,到底有多麼的沉重?
“是不是很想同情奴家?”
語罷,女帝紅着美眸,癡癡的凝視着寧隱。
寧隱咧嘴笑道:“從來沒有那麼想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