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季老建議出口,江朝天,時劍飛心頭憋屈到了極點。
想他二人處心積慮,勞心勞力,三十啷噹才幹到副廳,憑什麼薛老三就能一語倖進?
要是此人年歲較之自己爲大,那也罷了,可偏偏此人年不過二十五,較之自己小了數歲,怎麼想怎麼心理不平衡。
要說,此提議本就荒唐,若真讓二十五歲的薛向,一躍兩級,擔任了經濟司司長,非全國譁然不可。
更不提,此提議也極度不合組織程序。
可江,時二人知曉,再不合組織程序,只要季老這邊發了話,那就是最強的金科玉律,組部明天就能下達凋令!
“嗨,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瞬間,兩位衙內中的頂尖人物,心中竟浮現起這句市儈詞兒來。
而就在江,時二人各自氣苦的當口,薛老三暗裡卻並無開懷。
實事求是地說,經濟司司長比之雲錦新區管委會書記,自然一在平地一在天。
前者位高權重,爲天下望,後者則官小位卑,泯然衆矣。
若是半年前,不,哪怕是三兩月前,季老有此議,薛老三定然慨然允諾。
可如今,他剛把雲錦調理出了些許模樣,如何肯中道見棄。
再者,經濟司司長官位最高,可相比雲錦一號,前者不過是吏,後者卻是官。
吏者,即便是大吏,主掌也不過是一片事務,更多的是上承下達,勞形案牘。
而官,則能掌控一方。自有一方世界,隨意揮灑。
相比之下,剛納入掌中的雲錦。就是薛老三手中剛畫了個邊角的圖畫,他胸中尚有驚世文章要作。他亦相信,此“畫”若成,必然震驚天下,遠比在經濟司瞪眼扯皮得強。
薛向心中縱是反對,可季老提出口來,哪裡是他好拒絕的。
他正焦躁難耐之際,老首長輕咳一聲,將菸蒂按滅進菸灰缸。笑道,“鶴鄉,這個牆角挖得也太厲害了撒,這猴娃兒是我老頭子特意選去家鄉的,難得我徇回私情,你還來搶,不合適吧?”
季老名鶴鄉,字雲中,取雲是鶴家鄉之意。
“得得,當真是手快有。手慢無,老南,你好運氣噢。得了,我老頭子今兒腦殼裡塞得東西有些多,得回去好好理理,就先回去了。”
說話兒,季老便站起身來,自顧自朝門外行去,行徑薛老三身側,略略駐足,道。“你腦殼靈得狠,有時間就多想想經濟上的事兒。多發表些文章,對你沒壞處!”說罷。便邁出門去。
季老這一去,衆位大佬自也無安坐的道理,盡皆起身告辭,轉瞬,便去了個乾淨。
原本,薛老三也是要隨大部隊撤退,還沒邁步,卻見老首長衝他壓壓手,他便住了腳步。
駐足之後,他原以爲老首長會對自己說些什麼,不成想,突然從後房繞進位中山裝中年,快步行到老首長身側,低頭耳語幾句,老首長連個招呼也沒打,徑自繞到後房,再沒了蹤影。
等了半個多鐘頭,還不見人影兒,可偏生老首長金口已開,無有新的鈞旨,他哪裡敢自去。
百無聊賴,便搬了椅子在院子裡閒觀起了老首長家的雞舍狗窩,菜畦瓜架,直等到中午時分,也無人到來。
更鬱悶的是,此間是老首長主居之地,算得上禁地,平素衛士都設得極少,老首長這一去,衛士隨行,此間竟然空了。
越等越焦躁,眼見着太陽西斜,肚子也餓得呱呱直叫,薛老三再也忍不住了,移步回屋,撩開厚重的門簾,徑直轉了進去。
原以爲裡間是一間書房,哪裡知道,竟是道後門,穿過來,接門的便是道迴廊,古色故香,像是明清的老建築,遠遠望去,迴廊九曲十折,似無盡頭。
心中焦躁,薛老三無心賞景,邊邁步前行,邊矚目四望,繞過一片蒼翠松柏,不待薛老三移目瞧去,便聽一聲斷喝,“誰!不許動!”
循聲看去,卻見百米開外的湖心亭內,坐滿了人,約莫二十來位,有上午告辭離去的政務院一號國光同志,二號歌陽首長,分管宣傳的時老,外交部長官費綸同志等,更多的卻是身着軍裝的中老年軍人。
最讓薛老三詫異的是,自家伯父薛安遠竟也在此,站在衆人圍坐的當心位置,戴白手套,拿一柄細長綠色指示杆,站在一塊畫滿線條和軍事數據的黑板前,顯是在做着戰術推演講解。
薛老三方要打招呼,背脊上的汗毛突地炸起,太陽穴猛地一凸,神經陡然繃緊,他知道自己被槍瞄準,雖不知槍在何處,但對這種生死邊緣的恐怖,卻是異樣清晰。
這便是國術修行到宗師境的妙用,不見不聞,覺險而避!
“解除警報,是薛向同志。”
一位英姿颯爽的警漢對着步話機言語一句,便快速奔到薛向近前,立正敬禮道,“薛向同志,首長們正在開會,請勿打擾!”
不待薛老三出聲,方纔對老首長耳語的中年人快步行來,遠遠便道,“薛向同志,過來吧,首長叫你呢。”
此句入耳,薛老三便暗叫晦氣,方纔聽這青年衛士言語,他真想調頭就走,只因他目力極佳,雖是數十米開外,他也看清不少人臉色漲紅,顯是彼處起了激烈的爭論,更不提那一排軍裝,薛老三無一不識,幾乎軍中如今的核心精英,盡皆在彼。
光憑此兩點,他便斷定彼處定無好事。
他今次露的風頭已然太多,此處實在不是久留之地。
可偏生怕什麼來什麼,自己撞進網來,又讓這人家抓個正着。
既然無處可逃,薛老三打定主意,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若是老首長許走,求之不得;若是讓留,洗耳恭聽,沉默爲金;若教發言,唯有一問三不知。
心中有了計較,薛老三大步前行,到得近前,不及向衆位首長問好,便見老首長大手一揮道,“薛向腦殼好,叫他來聽聽,同志們別分心,安遠,你接着說。”
卻說,進亭之前,薛老三隻當此處談及的必然是南疆的老山戰場,畢竟,最近南蠻子在南邊動作頻頻,薛安遠此次中斷軍中巡視,緊急回京,便是爲了應對南蠻子這波攻勢。
可進得亭來,眼睛落在中央的黑板上,腦子立時嗡的一下,亂糟糟成一團。
原來,黑板上,哪裡是老山戰役態勢圖,戰鬥機,軍艦密佈,從四面八方包圍了汪洋大海上的彈丸之地——港島。
“八四年,圍攻港島,強硬解放?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歷史上分明就沒有這一幕啊!”
薛老三完全暈菜了。
果然,緊接着,便聽薛安遠介紹起攻擊陣列,和戰局推演起來,“……我軍以強大的海空立體攻勢,預計能在十分鐘之內,徹底摧毀島上的防禦,登陸部隊從西邊……一言蔽之,解除英方在港島的軍事武裝,不是難事,困難的是,如何儘可能避免港島人民的傷亡,以及戰後港島經濟發展問題,此外,戰後,及時應對英方以及西方的聯合報復,得立即納入議程,外交方面,恐怕剛打開的局面要毀於一旦,再者……”
熟料,薛安遠話沒說完,便被一道粗豪的聲音打斷,“對不起,安遠同志,我打斷一下,聽你的介紹,似乎都是在說戰爭對我方的不利因素,若是這樣,還要戰局推演作甚,直接說不打就成。”
發言的是一位身材健碩,頭髮花白的軍漢,薛老三甚至不用擡頭,光聽聲音,就知道是那位紫寒將軍。
說起這位紫寒將軍,和薛家的恩怨就深了,他的寶貝外孫陳坤,數年前,在搶奪小白一事上,傷着了小傢伙,被薛老三廢了根指頭,從此,薛家和吳家就結下了樑子。
爾後,在和薛安遠爭競軍委一事上,因着陳坤之事拖了後腿,紫寒將軍棋差一着,讓薛安遠搶了先。
而軍旅如官場,一部落後,步步落後,如今薛安遠在軍中威望如天,紫寒將軍連望其項背也不能。
可心中橫了一口氣,對上薛安遠,紫寒將軍向來沒好話。
就拿這港島之事來說,事發突然,老首長召集衆人問策,還沒提是打是和,紫寒將軍便挑起話頭,衆人立時爆發了爭論。
好容易止住,薛安遠再度開始解說,這紫寒將軍又插進嘴來。
紫寒將軍話音方落,他左側那人又站起身來,“不能墜自己威風,漲敵人志氣,抗戰的時候,那麼艱苦,咱們都不怕,現在飛機大炮,軍艦導彈,什麼都有,總不能越強壯,膽氣越小,不就是些瓶瓶罐罐麼,打碎了再建就是。”
說話的這人,薛老三第一次見面,對其大名卻如雷貫耳,此人軍中資歷較淺,是朝戰上打出頭的,五五年,靠朝戰威風,不知越過多少前輩,銜封三等,和吳家老爺子交情極好。
薛老三原以爲,此次爭論,不過是吳家人針對自家伯父的一次反撲,可接下來的發言,他卻打開眼界,進而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