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們吶,總得來說,社裡的‘農業學西晉’還是學得不錯的,公社十三個大隊都幹得不錯,開荒的開荒,修渠的修渠,今天年景也不錯,一定會大豐收哇。當然,成績很大,可問題也不少,有些工作還沒做到位嘛。比如大王莊和九黎村當時建村的時候,土地就天然不足,眼下,就是要開荒,也沒地兒開啊。我就有這麼個想法,金牛山面積不小,可供開發的田地也着實不少。反正金牛山是荒山野地一塊,乾脆就燒了闢田嘛。由於考慮到這開山造田的工程量太過巨大,靠山屯一個大隊下功夫,恐怕有些吃力,乾脆就請大王莊和九黎村一起參加,人多力量大嘛。”說罷,蔡高智轉頭,衝薛向笑道:薛主任,你兼着靠山屯的隊長,談談你的看法嘛?”
蔡高智說完,捧着小王新上的茶杯,縠紋密佈的眼角,輕輕的跳動,若是細瞧,一準兒能發現他眼珠子正往薛向所在的位置劃去。
蔡高智當頭就把金牛山給搬了出來,倒不是他刻意針對薛向。實在是快活鋪公社內除了金牛山還鬱鬱蔥蔥,藏鳥伏獸外,別的山林早在五八年就折騰成禿山野地了,後來學西晉的風潮一起,那些禿山野地也就順理成章地化作塊壘農田。
因此,這唯一的金牛山自然成了衆人的眼中釘和下手對象。因爲不朝金牛山下手,怎麼體現快活鋪公社響應中央號召,正在風風火火地大造田?不朝金牛山下手,從哪裡來政績?以前講鬥爭,這回四人團倒臺,外加全國計劃會議的重開,衆人哪裡還不知道目前的形式還是以不折騰爲妙。就是蔡高智方纔大談階級鬥爭。也不過是理論落實理論,絲毫沒敢定出下一階段的鬥爭方向和鬥爭目標。
既然不能搞鬥爭了,那就只有瞄準另一個撈政績的目標——造田。那位始作俑者能從隊長靠造田。一躍而成副執政。這滿屋子的雖說官兒小得夠嗆,好歹也比那位的隊長一職來得顯赫吧。雖說。人家是首創,他們是跟風,能跟出成績來,未嘗不是升遷的捷徑。
蔡高智說完,便點了薛向的名兒,衆人哪裡聽不出其中的玄機。要大王莊和九黎村一道加入到靠山造田的行當裡來,你靠山屯能給大王莊和九黎村什麼?是錢鈔還是糧食?你靠山屯自己都吃不飽肚子,還倒欠着社裡的公糧。給錢給糧,還是省省吧!既然給不了錢糧,你好意思白請人幫忙麼,自然要給予報酬,給不了別的,只好勻些荒山出去唄。
蔡高智這還是委婉的說法,先前被薛向這小刺蝟不陰不陽地紮了一下,再加上摸不清這小子的深淺,出言竟留了三分餘地。要是在平時,蔡高智開會從不帶商量的。上來就用命令的口氣將任務分派下去了,誰敢聒噪?
蔡高智自以爲給了薛向天大的面子,你薛主任還不應該投桃報李。主動應承下來?誰又知道,薛大官人這會兒肚子快氣炸了。
“丫的,燒山老子本來就沒這想法,現在到好,燒了山,竟還要勻出地去,這是把老子當娃娃耍啊!燒個山,要那麼多人幫忙麼,一把野火一放。幾天幾夜就燒成了白地,須得誰幫?就算開荒闢田費力。可咱們靠山屯多的就是閒置勞力,缺的就是地。看着金牛山面積不小。可真正能闢成田的也就五六千畝大小,就是給靠山屯的社員分了,一人才勻不到三畝地,哪裡還有多的給別人。”若不是薛向知道自己現在的官兒雖小點兒,可好歹也算是國家幹部了,得注意身份,當場就得罵出聲去。哪裡會躲在一邊腹誹,心中罵翻了天,臉上還得作笑模樣兒。
薛向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幾聲,一張俊臉竟擠出了三分悲痛外加七分感激:“首先,我要代表靠山屯生產大隊管委會及全體社員們對馬主任和蔡主任的一片深情厚誼表示感謝,感謝蔡主任能調派大王莊和九黎村的社員們無私的支援地少民疲的靠山屯,真的是謝謝了!蔡主任,您放心,別的,咱們靠山屯沒有,燒山造田時,大王莊和九黎村的社員們喝的水就不用自帶了,咱們管夠。在這裡,我表個態,事成之後,咱們靠山屯一定在村口立個碑,將大王莊和九黎村的深情厚誼,無私奉獻發精神,勒石銘記,永生不忘啊。”說完,薛向竟拿袖子蹭了蹭眼角,待袖子拿開之後,眼眶竟一片溼紅。
衆人皆被薛向這番表態和泫然欲泣的模樣給弄迷糊了,不知道這娃娃主任真的是胸無城府,真心爲大王莊和九黎村的“幫助”而感動,還是壓根兒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硬話軟說,堵蔡主任的嘴。
要是前一種情況,這娃娃主任終究是太嫩,不足爲慮,以後有他沒他都無所謂。要是後一種情況,那就扯得大了,年紀輕輕,竟連這種官場的犄角旮旯都摸了個透,再混個幾年,還有咱們這幫老頭子的活路麼?
薛向話音方落,諸人各自思謀開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後一種情況的可能性較大。畢竟這娃娃主任那次接待宴的表現和方纔噎蔡主任的手段,都是積年官場老油子方使得出來的。
一念至此,衆人後脊樑骨都冒出一股冷氣來,這,這上級派了個什麼物件兒給了咱快活鋪,也太妖孽了吧,公社從此多事嘍!
薛大影帝這招如風似閉當真使得妙絕。
先前,蔡高智前半句話說大王莊和九黎村土地先天不足,後半句馬上來個,讓大王莊和九黎村的社員去給靠山屯幫忙。很明顯,就是要地的意思,諸人心裡無不是跟明鏡兒似的,薛向自也聽得懂。
可人家薛向就是裝不懂,只逮着後半句大王莊和九黎村來幫忙的話,左一句無私,右一句感謝,楞生生地將人家大王莊和九黎村的形象搞成了活雷鋒。末了,還要勒石記牌。你說人家靠山屯都已經感激涕零了,給你們豎了碑,勒了名兒,讓你們名傳四野,十世存芳,你大王莊和九黎村還好意思要地麼?你蔡主任還張得開嘴辯解麼?
怪只怪蔡高智非要俗事雅說,明明是張嘴要地,可偏要說成幫忙。結果,碰上薛向這影帝兼厚臉皮,順水推舟,這麼一帶,徹底擱進去了。
薛向這番話弄得蔡高智尷尬之極,平時靈光無比的腦子這會兒跟打了死結似的,亂糟糟一團,抱着那已經喝得幹了的茶杯,咕嚕咕嚕,吸個不停,卻未見滴水入脣,渾然沒了平日的風度體統。還是分管農林、水利的副主任郭濤故意遞過支菸去,方纔將蔡高智從先前的雜亂中給拉了出來。
蔡高智接過煙,抹了抹頭上光滑的頭髮,恢復了先前的氣度,大手一揮,笑道:“薛主任,太客氣了,感謝就不必了,我的意思是……..”蔡高智打算撕下僞裝了。
哪知道他話說到一半,就被薛向給截斷了,但見薛大影帝一臉的義憤填膺:“蔡主任,您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不就是不願咱們靠山屯勒石銘記您和大王莊以及九黎村社員們的濃濃情意麼。這個,我堅決不答應,若是那樣,咱們靠山屯成什麼啦,非讓人戳着脊樑骨罵娘不可。就許你們學雷鋒做好事,就不許咱們靠山屯感恩戴德,沒這個道理嘛?”
“噗嗤”
“噗嗤”
“噗嗤”
滿桌子竟有三個正在喝水掩飾笑意的副主任齊齊噴了出來,這,這薛主任太,太他孃的有才了,以後,誰還敢打的主意,簡直是蔫壞到家了!
薛向說完,也不管蔡高智那張半邊青白、半邊赤紅的方正臉,站起身來,衝馬山魁道:“馬主任,蔡主任的話真是暖人心窩子啊,我是一刻也忍不住要回靠山屯,向廣大社員同志們彙報這個好消息了。我就先請個假,後面還有什麼議題,我就不參加了,反正,我那票是要堅決投給蔡主任的。”
馬山魁今天可是遭了大罪了,好些年沒這麼可樂了,可偏偏是在會場,他想笑,又不能笑,反正肚子這會兒早笑得抽筋了。這薛主任當真是不敢小覷啊,先前我還嫌他沒我兒子大,簡直是把猛虎當了病貓啊!
馬山魁聞言,立時笑道:“行,這咋不行?咱麼薛主任就是真性情啊!你那票我一定給你記在蔡主任身上,你去吧,路上慢點兒啊。”
老馬果真也不是省油的燈,配合得默契無比。不知道的,準得以爲他倆是商量好的,合夥作弄蔡高智呢。
薛向得令,衝衆人笑笑,二話不說,轉出門去也。
一場務實會生生被薛向攪成了務虛會,唸了兩個文件,喊了若干口號,真正開會要討論的事兒,到了嘴邊兒,卻被他薛大官人給塞了回去。
…….
薛向轉出會議室,直奔公社食堂,丟下幾毛錢鈔和一斤糧票,揀了一袋素包子,邊走邊吃,便出了公社革委會大門。
薛向剛吞下最後一個包子,就聽見有人喚自己,聲音似驚似喜。他回過來頭,竟看見了他萬萬沒想到會在此遇見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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