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叔叔來。
薛老三笑着拿過麥芽糖,正要使力,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哇的一聲便哭了起來。
原來,小屁孩盯着麥芽糖半天,也不見到口,這會兒,又見麥芽糖被陌生人拿走,哪裡還受得了,立時哇哇哭了起來。
恰好曾旺財從裡間行出來,瞧見則一幕,三步並作兩步,竄到近前,便要往小屁孩屁股後邊印巴掌,卻被薛老三揮手攔住。
轉瞬,一塊麥芽糖便被他分作三份,散發了出去,一小塊麥芽糖塞進嘴來,小屁孩立時止住哭啼。
“大兄弟,你稍坐哈,我去薅只老母雞!”
曾旺財搓了搓手,拎着柴刀,便去捕雞。
薛老三言說自己已經用過午飯,用不着麻煩,可曾旺財直說,“咱們弟兄投緣,入門哪能不端碗,早不知道你來,你嫂子就烙了幾塊餅,切了幾個大肚子菜,老孃們,也不知道心疼男人,今兒我算是搭大兄弟的便車了。”說話兒,便攆着雞朝後院撲去。
薛老三心中一陣溫暖,忽又覺得自己空手上門,有些說不過去,便衝那女娃招呼一聲,帶了三個小鬼朝村裡的小賣部進發。
大樹村是個大村,一個村就開了三個小賣部,薛老三領着仨小鬼,進了小賣部,如抄家一般,煙,酒,糖果,副食買了一大堆,樂得仨小鬼又蹦又跳,好像過年。
轉到村西,恰逢湯鍋發利市,有人家宰了生豬,正在叫賣,薛老三領着仨小鬼近前,仔細一掃。來得晚了,就剩了一些下水,薛老三要了副小腸。一副豬肝,這才帶了仨小打道回府。
待見薛老三拎着大包小包進門。曾旺財脹紅了臉,直搓着手,他那堂客領着在廚間幫忙的大姑娘,也跟了出來,瞧着仨小鬼一人抱着包方便麪吃得滿嘴盡是粉末,一家人打心裡笑出聲來。
午飯,下午四點纔開始,一隻老母雞混着山藥蛋子在大鍋裡直燉了個把鐘頭。盛入瓷盆,白如牛乳的湯汁,鋪滿了大紅的幹辣椒,香氣襲人,令人食指大動。
薛老三本是饕餮之徒,中午聚餐,因他要求,菜上得簡單,他三口兩口吃了,便擱了筷子。這會兒,確也餓了。
待得入席,他也不客氣。端起飯碗,就發動了,吃了兩口,才發現不對勁兒,除了曾旺財在費力地開着酒瓶兒,他家堂客和四個娃娃,俱都站在一邊,不曾入席。
薛老三這才醒悟,這一準是曾家待客的規矩。趕忙道,“都坐都坐。咱沒那麼多講究,這一桌子菜。哪裡吃得了,人多咱吃得也熱鬧!”
說話兒,便抱了那小屁孩在腿上坐了,又拉扯了小女娃和小小女娃,在一側長凳上坐了。
一起買過東西,仨小鬼對薛老三親近得不得了,這會兒,見漂亮叔叔讓坐的,也就壯了膽坐了。
曾旺財唬了臉,還待說些什麼,薛老三一丟筷子,道,“曾老哥,你要是在囉嗦,這頓飯我就不吃了。”
曾旺財無奈,只得把火氣發在自家堂客身上,“耳朵聾啦?聽不見話?還不去給幾個小兔崽子拿碗去!”
捱了吵,曾家大嫂恨恨瞪了曾旺財一眼,又衝小女娃和小小女娃發火,“招弟,盼弟,能得你們,就坐這兒等老孃給那碗?一準兒是皮又癢癢了!”
小女娃和小小女娃哧溜一下,溜下了板凳,耷拉了腦袋,朝廚房鑽去。
一堆娃娃作伴,一餐飯想不熱鬧也難,一會兒小屁孩吃得慢了,看着姐姐們吃得歡快,急得直哭,一會兒曾家夫婦直喝斥夾肉塊太多的女娃,薛老三也忙得一塌糊塗,一會兒給這個夾肉,一會兒給那個舀湯,自己倒是沒吃上幾筷子。
到得後邊,曾家夫婦實在看不過了,指揮大女兒帶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兒了,這下,薛老三才終於又有機會吃上正經飯了。
許是上天都不願意讓薛老三把這餐飯吃舒坦了,他這廂剛端上碗筷,轟隆隆,先前那輛東方紅開到了曾家門前,打着赤膊的宋主任當先跳下車來,跟着跳下來的,還有十幾條漢子。
宋主任晃着膀子,進得院來,瞅見方桌上的食物,聳着鼻子道,“嘖嘖,老曾,這是發了啊,不過年不過節,燒酒老雞,肥腸,豬肝,七個碟,八個碗,你他娘倒是擺上了,這完全過的是大地主的生活啊!”
曾旺財脹紅了臉一言不發,曾家大嫂見得眉眼高低,連忙抓起曾旺財面前的煙盒,朝宋主任散煙。
“他奶奶的,你還真發了,抽得起紅梅了,老子也才這檔次啊!”
宋主任奪過煙盒,自己捻出一根抽了,便將煙盒朝後邊的漢子們拋去,“行了,廢話少說,你都過上大地主的日子了,欠村裡的那倆錢兒,總該補上了吧!”
的確,宋主任此來,專爲找茬兒。
他在大樹村橫行慣了,先前被薛老三藐視,他也不過罵了兩聲,本想上手,待見了薛老三那恐怖的力氣,他又膽怯了。
事後,宋大主任越想越不對味兒,越想越惱火,他宋某人何等人物,怎麼就能被一毛頭小子給震住呢,這可是大樹村,老子的地頭。
回過味兒來,宋主任二話不說,便開始號集人馬,駕了東方紅,氣勢洶洶直奔曾家而來。
他盤算得很清楚,此來出口惡氣是主要的,但順手混些花銷也是必須的。
他早打聽得清楚,曾旺財家來了闊親戚,方纔那會兒,給曾家幾個娃娃買零嘴兒,險些將小賣部搬空,足見是個有錢的主兒。
既然如此,他趁機尋上門去,不怕空手而歸。
“宋主任,今天我家有客,就是要錢,改天來不行?”
曾旺財是個有脾氣的,宋主任一而再的逼迫,激起了他心裡頭的火氣。
“不行,老子還就得今兒要!怎麼着,你小子還敢賴賬,信不信老子馬上就把你繩起來,跟老子窮橫,反了你了。”
說話兒,宋主任一揮手,身後的四五條漢子,便朝曾旺財涌來。
曾家大嫂要橫在前頭,被扒拉得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曾旺財大吼一聲,“宋老虎,我cao你姥姥,老子跟你拼了!”奔到牆前,拎起把鐵鍬,便衝了上來。
眼見着慘事將發,薛老三站起身來,將他攔住,又伸了伸手,幾個涌上前來捉拿曾旺財的漢子,如被汽車撞了一般,化作滾地葫蘆跌出去老遠,人人擦得鼻青臉腫。
“好小子,你他媽敢暴力抗法,馬上給派出所打電話,把這小王八蛋給老子拘起來!”
宋主任又驚又怒,原以爲帶了十多條漢子,武力已呈碾壓狀態,哪裡知道對面這瘦小子竟是如此有勁兒,幾掌就掀翻了四五個,照這樣下去,十多個人也未必拿的下他。
“慢來慢來!”
薛老三拍拍手,笑道,“不就是要錢麼,何必鬧大呢!”
和曾旺財的交談中,薛老三已然覺出許多不對勁兒,然,每每試探着問曾旺財,都被他拿話繞開,這次姓宋的找上門來,於薛老三而言,卻是最好的摸清情況的機會。
“算你小子識相!”
宋主任搓了搓手,獰笑道,“拿錢吧,曾旺財家的歷年欠款,總計一千七百二十八元六角七分,你要是全結清,這六角七分的零票子,老子就不要了。”
“放你媽屁,哪有這麼多,姓宋的,你胡咧咧個屁!”
曾旺財揮舞着鐵鍬,若非薛老三攔着,他真能撲上去,“大兄弟,我的事兒,你別管,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老子跟狗日的拼了!”
“行了,曾老哥,你是拼了,你讓嫂子和四個娃咋整?”
說着,薛老三伸手將他按在了板凳上。
隨即,刷的一下,薛老三從兜裡掏出一沓錢來,薄薄金陽下,閃着藍光,晃得所有人都有些花眼,正是一沓大團結,約莫四五十張,薛老三出門,雖未必用錢,卻永遠揣着這麼一沓。
“這兒又四百多,雖不夠你宋主任說的數,但只要你說清楚這筆錢是怎麼欠的,曾家的賬,我一次給你結清!”
說着,薛老三搓得手裡的鈔票嘩啦作響,幾乎快要把宋主任一行的眼睛給晃瞎了。
曾家夫婦也怔怔望着薛老三,沒了聲息。
“好,痛快,你倒是個痛快人!”
宋主任笑得滿臉放光,掰開手指頭道,“老子就給你算算,歷年拖欠政府糧款五百六十九元,超生罰款一千元,亂七八糟的其他費用,總計五百元,再算上抵扣,大約就是這個數兒了,不信,你問曾旺財,老子有沒有瞎白話。”
曾旺財哼道,“扯幾把淡,你也知道是亂七八糟的費用,還要老子繳,這部分的憑啥也算作老子的!”
宋主任罵道,“喲呵,你他媽倒是能混賴,全村都要繳,你憑啥不繳,就你特殊,再他媽囉嗦,老子真把你繩起來!”
“別扯遠了,我就想問問,老曾說的這亂七八糟的費用,到底是什麼費?”薛老三擺擺手,臉色已然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