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廳長,您快別說了吧,我這心臟啊,算了,您是不知道咱德江的情況啊,別看薛市長只是個副市長,可人家當的是副部級的副市長,管着倆正廳的書記和市長哩!”
劉書記扶着一棵褪了皮的樟樹,大口喘息,方纔他真是嚇慘了,比穿山越嶺,猛遇到老虎還讓他驚駭。
“副部級副市長,呵呵,那得是京城市的副市長,官兒當成薛向這樣的,我邵某人別說見,聽都沒聽過,你們這位薛市長實在是朵奇葩,不過,我只怕他奇葩不了多久嘍!”
邵廳長是省科技廳的副廳長,此次下寶丰,也不是什麼公事,而是專爲打獵而來,方纔,劉書記假託是接待任務,其實根本不是如此。
不過,邵廳長知曉這接待任務的幌子,騙得過別人,定然騙不過薛向。
雖然,薛向未必認識他,然,劉書記說是接待任務,那就只有兩種情況,要麼是德江的領導下寶丰,要麼是省裡的領導下寶丰。
德江的領導,薛向怎會不識,排除此項,自然只剩了省裡的領導。
然,在講究對等接待的官場,省裡領導下來,肯定要給市委辦來函,然後由德江市委方面安排同級領導或最高級別領導接待。
顯然,薛向沒有收到這份某某到寶丰視察的公函。
而方纔,薛市長訓斥劉書記時,並未問訊他邵某人的名姓,算是給他留了顏面。
邵廳長受薛老三這個情,纔會吐出這句話來。
果然,劉書記的注意力被邵廳長這若有所思之語給吸引了,“邵廳,您這是話裡有話啊。難不成省裡要動薛市長,不會呀,現在的德江離了誰都行。就是離不得薛市長啊!”
雖然捱了薛向的訓斥,於大局而言。於政績而言,他還是極願意薛向這種有能力、有魄力的領導,引領德江的。
“省裡,呵呵,老劉,我勸你一句,方纔你聽到的,送給薛向做個人情就行。你千萬別往裡面攪合,你攪合不起的,戰爭一打響,便是省裡的大人物們,都得躲着走!”
邵廳長笑着說了一句,他也不是個沒來歷的,知曉省計委通過雲錦呈報的那份批文,在德江意味着什麼,那是挑起了兩隻老虎相爭的導火索,而兩隻老虎背後都杵着高聳入雲的龐然大物。
省裡的那些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在這兩個龐然大物面前,恐怕也擡不起頭來,一旦這兩個龐然大物絞殺起來。也只有低頭避走的份兒。
劉書記眉毛都驚得飛了起來,心道,“難不成這德江又要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卻說,這邊劉書記一行灰頭土臉隱匿進了山林,那廂的薛老三卻被一衆老師、家長圍了起來。
衆人皆不說話,齊齊拿眼看着他,似在看新奇動物,又似在渴盼着領導的訓話。
的確,他們都是普通公職人員平素基本就不可能見到市委領導。更不提,直面如今的德江當家人。極富傳奇色彩的薛市長。
更有意思的是,大家跟薛市長還有相同的身份。學生家長。
這個奇遇,讓所有人都興奮莫名。
“同志們,同志們,都別這樣瞧着我呀,我是薛向,和大家一樣,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沒什麼稀奇嘛……”
俏皮話被滿場善意的笑聲打斷,他接道,“劉海濤同志是走了,我薛向跑不了,我還在這兒,大家有什麼火氣,就衝我發,我代表劉海濤同志向大家道歉了,是市委沒教育好乾部,讓同志們受委屈了……”
說着,薛老三團團抱了抱拳。
他這一低姿態,場面頓時沸騰,響起漫天的客氣話。
事已至此,身份已泄,一場郊遊,預訂的遊山玩水,註定要成領導視察。
不自覺,場中的領導權,就轉移到了薛老三處,他本無意充當什麼指揮者,可身份間的巨大鴻溝,讓一衆家長俱是謹小慎微,他不說話,就沒人動作。
無奈,他只好當起了調度者。
眼見着食材入鍋了,一衆人等又全看着他,沒奈何,有時候,高級領導便是想親民也沒轍,一切都顯得那麼僵硬,刻板。
就在薛老三倍覺難受之際,忽地,山下有人叫他。
薛老三循聲看去,戴裕彬,江方平正滿頭大汗,沿着石階朝這邊爬來。
“同志們,不好意思,我有些緊急公務要處理,得先離開,李老師,小適就麻煩你了。”
說着,薛老三便朝那邊迎了過去。
…………
一根小熊貓,煙身潔白,過濾嘴精細,被兩根纖細、修長得足以讓任何藝術家嫉妒的指頭夾住。
蓬,一枚老式的火石激發的打火機銀色的機頭位置,冒出一團暗黃的火焰,將香菸點着。
薛老三深深抽一口,噴出個渾圓的菸圈,作嫋嫋霧花,騰高、飄散。
一支菸,不到一分鐘,便燃盡了,菸蒂被按進了透明色的菸灰缸裡。
半個鐘頭,菸灰缸裡的菸蒂都快塞滿了,斜斜的陽光照射下,一個個菸頭倒向似打了敗仗的殘兵,橫七豎八地倒了。
薛老三很少有這麼犯愁的時候,但今次,邱躍進的確給他出了個難題,不小的難題。
原來,彼時戴裕彬匆匆趕上山來,向他彙報了個不好的消息,有僑胞到了雲錦,是邱躍進書記拉來的投資商,要到雲錦上馬大項目。
按說,上項目本是好事,這個舉國皆商的年代,別地兒求爹爹、告奶奶,都弄不來投資商,有投資商到雲錦投資,無論如何,都是好事。
薛老三先主政過雲錦,如今又主政德江,底下縣市出了重大招商業績,他應該高興。
可當戴裕彬說了情況,薛老三甚至都沒仔細聽,單聽了“邱躍進”仨字,就知道麻煩來了。
對邱躍進這傢伙,他自問是初見面,就絲毫沒有好感的。
再到後來,發現這孫子對自家媳婦兒起了歪心思,薛老三就將其列爲了必須要剪除的對象。
然,邱躍進不是尋常人物,或許老薛家如今的迅速崛起,在勢頭上,隱然漫過了邱家,可老牌政治豪族的底蘊,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曉其真實的能量。
若薛老三不是官員,那也好說,便是暗中做了姓邱的,也不過是反掌之間。
可他身在局中,就得按遊戲規則辦事,不可能看誰不爽,就用拳頭打倒。
此外,他薛老三自問是有大抱負的,仕途行來,雖一路荊棘,勇攀高峰的決心、爲國爲民的情懷,卻絲毫沒有動搖。
平素爲官,因爲個性和遠見的原因,決定了他薛某人不可能像尋常幹部那般,韜光養晦,隨波逐流,靠着熬時間而慢慢起步。
他每到一地,無不想真心實意,踏踏實實,雷厲風行地幹些事實,快些幹出業績。
這也就決定了,他每到一處,總要和當地的首腦,發生難以避免的衝突,這就是政治上的分歧,無可調和。
然,鬥爭從來都不是薛老三想要的,也不是他想挑起的,所以,每每鬥爭起時,他無不是自衛防守,絕少主動出擊。
因爲薛老三,不可能爲了鬥爭而鬥爭,他最終目的,還是落實到辦事上,絕大的精力,都集中於發展上。
這也是,他雖知曉邱躍進不是什麼好貨,也列入了剪除對象之行列,卻始終不對其動手的根本原因。
此外,邱躍進是衙內,是大衙內,薛老三和他鬥起來,即便是勝,恐怕也是慘勝,所謂殺敵一千,自傷起碼五百。
邱躍進是何肺腑,是不是想在仕途上有大發展,薛老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他不願意跟邱躍進硬拼,拼死了邱躍進,拼傷了自己,那是大大不值。
所以,薛老三即便藏了殺機,也得苦苦忍耐,他要等邱躍進先發招。
薛老三很清楚,他和邱躍進的事兒,鬧到最後肯定是薛家和邱家的事兒,他要讓邱躍進倒下,邱家就是邁不過去的坎兒。
所以,道理他要抓全了,輿論上的分數他要得滿,放縱邱躍進來攻,則有相當的意義。
這有點累死《春秋》中“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一言蔽之,殺要殺的名正言順。
是以,薛老三一直按兵不動,靜等邱躍進發招。
可奇怪的是,這位邱衙內卻是無比地有耐心,入雲錦數月,不見有任何動靜兒。
換言之,他這個雲錦管委會一把手簡直要當成隱形人物了。
除了,在和黃思文的最近幾次交鋒中,若隱若現,薛老三看到了邱躍進的身影。
在德江政壇上,邱躍進這個顯赫衙內,幾乎就快不存在了。
如此一來,邱躍進的行爲,就顯得無比反常,年紀輕輕,主政一方,若說毫無野望,不願建樹,這是誰都不信的。
事出反常,必然見妖,薛老三很清楚,邱躍進如他一般,將對方做了必須剪滅的對手的。
邱躍進不動,恐怕是在醞釀着什麼。
念頭到此,薛老三也就放開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乾脆一門心思的幹自家的事兒,靜等邱躍進發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