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是秘聞,實乃是衆人對薛向的身份好奇到骨子裡了。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在自家辦公室,將頭皮撓破,把京城各大有名號的世家想了個遍,愣是沒搜出個姓薛的。但觀薛向今日的威風,若說不是高門大戶子弟,無論如何也難叫人信服。
“通了,不過是些老生常談。”薛向知道陳道口中的開會,指的是十屆三中全會。這次大會雖說在歷史上名聲不顯,卻是有着非同尋常的歷史意義。老首長正是在這次會上覆出,這次會議也算是對來年那場載入史冊的盛會作了必要的準備。
不過,安氏並未摻和進這次博弈,不知陳道爲何問起,且是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問起。
陳道又飲盡一杯酒,語帶微醺:“老爺子有沒有提我?”
看來陳道是醉了,問得何其幼稚,哪裡還有平日的城府和精明。薛向略一沉吟,便知如何作答:“提了,有批評有表揚,總得來說,老爺子大概是希望您沉下心來做工作吧。”這會兒,薛向已猜到陳道何故此般模樣,應該是他的連襟左丘明由江淮省革委副主任調任鐵道部副部長,讓他受了刺激。
“沉下心來工作?呵呵,我的老岳父啊!二哥進了中宣部常務副,三哥升了c軍副軍長,就連我那個滿腹膏粱的大姐夫也當上了中央部委的副部長,卻叫我在地方一磨好幾年,還讓我沉下心來!小薛,你說憑什麼,我陳道哪點兒不如他們。剿滅小團體的那晚,你也在,你實話實說。除了你小薛的智謀略勝我一籌外,他們三個可能跟我比?爲什麼,爲什麼…..”陳道抱着酒壺狂飲一口。竟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饒亭奔走起來。身子如蹈舟海上,起伏不定,似乎隨時就要跌倒。
薛向慌忙上前,將陳道扶住,大手一捏他脖頸處的玉枕穴,陳道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薛向是不知道該說陳道心眼小,還是官癮重。當然,當官的沒一個不盼着升官的。可也不該孜孜以求到此種程度啊。前番博弈,陳道已經由平陽地區革委副主任調任省府漢水地區革委第一副主任,級別雖未上升,可任誰也知道是實打實地升遷呀。才過了幾個月,見了自個兒姐夫調任中央部委,就吃飛醋,實在是不應當。
薛向倒是誤會陳道了,他遠把陳道所求想得低了。陳道是什麼人物,那可是自負閱盡三千年權變之術的傢伙,豈會量小至此?陳道非是妒忌左丘明高升。而是失落在老爺子那裡沒有位置。他可是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接過安氏大旗,可現如今,自覺在老爺子心中一點存在感也無。怎不叫他神傷、失落!
薛向按暈陳道後,便招來工作人員,未及開口,胡黎明便搶先喝叱開了。胡黎明這一發話,聲勢自是不同,數息功夫,竟弄來了一副簡易擔架,衆工作人員便將昏睡不醒的陳道,擡去臥室不提。
衆人重新落座。再無一人說話,皆拿眼睛或盯着筷子。或望着酒杯,或凝着桌面。面色沉重,不知在想些什麼。還是薛向出言打破沉悶:“呵呵,陳主任喝多了,醉話,醉話!”薛向知道這是陳道吐露天機,讓衆人心中起了漣漪。
既然薛向說是醉話,衆人自不會去分辨。衆人確信了陳道那是醉話,心中卻是均想:醉話纔是真話呢!
這會兒,衆人中位高如趙國棟、胡黎明者,接觸層次較高如蘇星河、洪天發者,已經猜到了陳道口中的“老爺子”是誰,畢竟有了中宣部常務副這麼明顯的指向,還不明白,那就真該脫了官皮,回家種紅薯去了。其實在座的都是人精,劉勇、馬棟樑、耿福林、陳光明或許不知新上任的中宣部常務副部長是誰,卻是都記在了心裡,下去後,自會求證一番。
衆人正無話之際,趙國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飲罷,將酒杯狠狠頓在桌上:“薛老弟,咱們在座的,都不算外人,跟老哥哥交個底如何?陳主任方纔說剿滅小團體云云,你老弟真的摻和進去了?”
近來,趙國棟完全跟沒了頭的蒼蠅似的。原來的靠山吳副主任已經快七十了,眼看着就要到站了。眼下,他真的快要成了浮萍之身,如何能不着急,要不然今天也不能被王遠山如此拿捏。因此,得了陳道一句醉話,便似得了救命稻草,拼了命也要抓拿。
趙國棟小五十的年齡,居然猛地一改先前的“薛向同志”,而稱“老弟”。除了薛向,沒人覺得彆扭。你道怎的?原來這會兒,滿桌子的人全被趙國棟這一問,勾走了心神,皆是兩眼直鉤盯着薛向,等他劇透一點這頂級機密中的機密。
薛向沒料到趙國棟竟如此直接,完全不顧廳級大員該有的矜持。可人家既然撕破遮羞布,問了出來,他自然得作答:“陳主任喝多了,純是醉話.那種博弈,我一個毛頭小子,怎麼摻和得進去。”薛向答得半真半假,卻未謊言。他只是替安氏出謀,帶着安氏出了漩渦,還真沒在剿滅小團體中出到多少力。那本是大勢所趨的事兒,何用他來操心,且他也操不上心。
薛向的話不盡不實,讓衆人大失所望。趙國棟嘆息一聲,似是不滿。胡黎明接過話頭,也發言了:“老弟啊,你就別藏着掖着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火燒眉毛了呀。你道我一個小小的市縣級主任,爲啥忙前忙後地去接壓根兒就夠不着邊的振華首長啊?那還不是急得!不怕你笑話,哥哥我這兒是急得已經上竄下跳了啊。咱們都知道你老弟來歷不凡,就明說了吧,趙主任非是問你摻和小團體的事兒,就是問你老弟到底是哪座廟裡出來的,咱哥兒幾個也借個光,好燒燒香啊。”
胡黎明算是徹底捅破了紗窗,藉着酒勁兒,將平日無論如何也說不口,且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
胡黎明話裡有話,卻不是在場的人都能聽懂的。薛向沉吟片刻,便知曉胡黎明爲何要自爆“上竄下跳”,看來基層永遠是最靈敏的。風初起於青萍之末,就被人家察覺了。十屆三中全會剛剛結束不到一週,基層的幹部就嗅出風聲來。
胡黎明話罷,薛向端着酒杯不語,衆人皆盯着他的酒杯出神。有知曉胡黎明糾結的,對這種糾結是感同身受;聽不出其中意味的,確也知道其中隱情必不簡單,更是屏住呼吸,等候薛向發言。
薛向知道,胡黎明定是爲這次全會上清除“三種人”的呼聲着急。不過卻是多慮了,因爲直到四年後,中央纔會下達具體的政策。不過胡黎明這般形狀卻也正常,大風驟起,根基不固者,無有根腳者,身如浮萍者如何能經受得起?
薛向將手中的酒杯擱上了桌,笑道:“胡主任,稍安勿躁,不過才起了些許微風,聚不成風浪的,我…..”
薛向話沒說話,胡黎明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什麼趙主任,胡主任,用你們四九城的話說,你薛老弟也忒不地道了吧。這下,我算是知道了,你薛老弟出自高門大戶,就瞧不起咱們這些土共。大夥兒說,是也不是!”
衆人雖知道胡黎明是在作勢,但鬨堂的“是”字還是喊出口來。薛向無奈,自斟自飲三杯後,笑道:“小弟失言,罰酒三杯,算是賠罪了。既然胡老哥問起,大家夥兒又瞧得起我薛某人,我再藏着掖着,確實就不像話了。我就攤開了,說明了,也叫大夥兒寬心。”
見薛向說得鄭重,且終於說到戲肉了,衆人齊齊提了下板凳,有意無意地朝薛向這邊擠來。薛向開言道:“這次會上,是有人提出要將‘造反起家的’、‘打砸搶的’、‘幫派思想嚴重’的人清理除革命隊伍。但是阻力太大,這個提議沒有通過。”
說到這兒,薛向頓住了。因爲不頓住也不行啊,在場的八個人,竟然有六個在劇烈的舒氣,並拍着胸口,只有劉勇和馬棟樑這二位級別稍低者只是面露驚容。也難怪衆人如此,現下身居高位者,有幾個能不和“三種人”沾邊。
薛向就好似有意挑逗衆人一般,待衆人喘息已定,又道:“諸位也別掉以輕心,提議是被否了,可上面畢竟有了這個意思。諸位該活動的還是要接着活動。我估計三四年的空當,應該是有的。說句不好聽的,諸位就算是笨鳥,先飛個三四年,總不至於還尋不到託庇之所吧。”
胡黎明苦笑一聲,道:“薛老弟,你就別折騰你老哥哥我了,一大把年紀,可真是折騰不起喲。原以爲風息浪止,原來是在慢慢聚斂成瀾啊!按你老弟的意思,三四年後,必是狂風驟雨,哪顆大樹能撐得住?說句自大的話,老哥我在咱們在座的諸位中,官位不算低吧。可就算這樣,我連省裡的線都沒搭上,到時候能撐過去?除非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