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薛向對這羣冷漠看客實在是惱火到了骨子裡,這一砸使得氣力不小,立時就砸出個空來,又兼他方纔口綻霹靂,聲勢極大,滿場的視線全被引了過來,有識得他的,立時驚呼道“薛縣長!”
此聲一出,滿場竟是交頭接耳聲,眼神兒卻死死鎖住緩步前行的薛向。
“你就是新到的薛副縣長?叫我作甚,我毛某人耳朵好使,用不着你大聲吼!”
毛有財的猖狂當真是從骨子裡來的,細說來,他毛有財自忖身後有衛齊名頂着,除了衛齊名和衛齊名那一撥的領導,蕭山縣內,他毛某人眼中再無餘子,就是俞定中的話到他毛有財這兒,好使不好使,也得看他毛某人的心情,更不提薛向這新來的副縣長。毛有財是真沒把他薛老三當回事兒,不怕說句大話,人家毛大局長不止背地裡敢說他薛老三“毛都沒長齊”,就是當面兒也敢這樣講。
因爲人家毛局長自問在蕭山縣內,已然是無敵的存在,因爲他背後的衛書記無敵!
“這位小同志怎麼你了,你竟然下這樣的狠手,我看你毛有財是無法無天了,我叫你去彙報工作,你跑去招待所視察,招待所是你財政局的下級單位麼,用得着你視察.....”
薛老三方纔險些挨自家下屬的車撞,這會兒又見毛有財欺凌貧弱,早對他惱了十分,若不是靈臺一點神智不滅,顧忌現下的身份,早就用巴掌招呼了,哪裡還會用言語攻擊。
哪知道他薛某人自忖自個兒說出的這番話,對他毛有財已然是客氣了十分,可毛有財壓根兒就沒把他薛縣長當回事兒。不待他說完,就愣愣地出言打斷了“什麼小同志,你自己不也是毛都沒長齊。算tm老幾,什麼東西!蕭山縣輪得到你放屁?老子明着告訴你。老子去招待所就是打麻將去了,你把老子球咬掉?這小婊子,老子捶也就捶了,你能......”
啪!
薛老三靈臺最後的那點神智,終於被毛有財那張因着源源不斷噴撒着毒液而不住抖動的胖臉,所撲滅,右手猛地揮動,一巴掌結結實實印在毛有財肥胖多肉的右臉頰上。這一巴掌,薛老三雖未拿出牙齒粉碎機的威風,照樣抽得毛有財這“高大壯”的身子一個趔趄,後退三四步,抵在後邊的吉普車門上,才未坐倒在地,翻過臉來,右臉頰已然殷虹如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高腫起來。
一聲巴掌響,滿場靜無聲!
一衆看客實在是被驚呆了。這蕭山縣,從來只見毛有財耍賴,撒潑。打人,今兒個真是鐵樹開花,冬梅夏發,毛有財竟也捱了打,且打人的還是個初來乍到的年輕副縣長,聽說還是個剛畢業的學生,真個是有點天旋地轉,乾坤顛倒的意思。
一衆人等癡眉楞眼,薛向卻是無暇觀感衆人是何反映。緊走幾步,抱起倒在青石階梯前的藍褂姑娘。一探鼻息,一摸後頸。心中長舒一口氣,暈厥過去了,傷勢倒是不重。
“老常,愣着作甚,趕緊招呼人往醫院送啊!”薛向瞅見人羣中的專門負責常委小竈的大師傅老常,便吼了出來。
聽見薛向吼聲,常師傅心中一個激靈,便生出悔意來,後悔來這兒看熱鬧,最後惹上了是非。眼前的局面簡直就是兇險萬分啊,從方纔的形勢看,新來的薛縣長很明顯就是個剛出校門的愣頭青,而那邊的毛有財更是橫行蕭山縣多年的坐地虎,眼前愣頭青招呼自個兒搭把手,那不是明擺着得罪坐地虎麼,可要是不應,這發起火來的愣頭青連坐地虎都敢捶,更不提人家堂堂常委副縣長,張張嘴就能讓自己滾蛋,丟飯碗。
“這可怎麼辦啊,可難死我嘍。”常師傅一張橘皮臉瞬間皺出了滿臉的褶子,心中不斷搖擺,卻是拿不定主意。
那邊薛向瞅見常師傅這番情狀,心中立時就毛了“老常,怎麼着,使喚不動你了是吧?”
如此滿是威脅的話,出得薛向口,立時就讓老常心中再沒了搖擺,三兩下,便躥上前來,招呼兩個穿白大褂的毛小子擡出了食堂的案板,蒙上層白布,就把那藍褂姑娘擡了上去,兩人擡了,老常隨後跟行,一路去得飛快。
“啊,啊......”
老常三人擡着案板剛去,場中便有聲發出了淒厲的嚎叫,這嚎叫音作五分,怪氣無調,可這淒厲竟是由粗豪的嗓音中生出,可見其中該是夾帶了多少狠毒和咒怨。
發出這等淒厲慘嚎之人,自然是捱了薛向一耳光的毛有財無疑!
卻說從薛向抽出耳光,到老常擡走小姑娘,這其間約摸有兩三分鐘的空當,何以毛有財這會兒才發出叫聲?答案自然不是毛有財後知後覺,反應遲鈍。而是毛有財捱了薛向一巴掌,腦子忽然就亂了,猛然變成了“思想者”,倚在車邊凝眸思索起了問題。
當然,毛有財自然不會思考哲學問題,而是在思考自己這是怎麼了,方纔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自己的臉會一陣火辣辣得疼。卻說這種反應乃是正常,至少對毛有財來說是正常。想他毛有財縱橫蕭山縣,不說捱打,就是大着嗓門兒跟他說話的都極少,天長日久,便養成了無法無天,飛揚跋扈的脾性,這會兒,忽然撞上鐵板,且是鐵得不能再鐵硬板,叫他如何能片刻就回過神來?
這叫好比信佛者的世界,突然出現了上帝,信上帝者的世界,驟然現出佛祖,如此巨大的落差錯亂,腦子又怎能不亂?
三分鐘的時間,毛有財整整花了三分鐘才理清思緒,這下一想通前後關節,毛有財就炸了,就瘋了。
“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有人敢打老子,老子今天非叫他活不成。”瞬間,毛有財腦子裡就剩了這一個想法,爬起身來,拽開了車門,從車座底下抽出了巨型扳手,嗷嗷叫地就衝薛向撲了過來,是以,纔有了那淒厲的嚎叫。
毛有財身高體壯,足有一百九十多的身高,目測有二百二三的體重,如同一頓重型大卡,高舉着巨大的扳手,怒目圓睜,視若奔雷,宛若巨靈神下凡。
薛老三毅然不懼,邁開大長腿就應了上去,瞬息之間,二人便撞到了一起,四條大長臂交相互疊,一陣眼花繚亂後,只見巴掌大小的扳手虎口砸在薛向的後腦處,薛向兩眼翻白,口中吐沫,欣長的身子軟軟倒在了地上。
良久,人羣中不知誰小聲嘀咕了一句“薛縣長死了?”
這句待着深切懷疑的問句,霎那間,彷彿就有了一錘定音的功效,滿場看客皆交頭接耳的嘀咕着“薛縣長死了”,至此,問句已然變作陳述句,又過片刻,滿場的看客宛若陪審團,做出了最後的判決“薛縣長被毛局長打死了!”
“薛縣長被毛局長打死了!”
霎時間,滿場就剩了這一個聲音,忽而,衆人發一聲喊,四下散去,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傳播着蕭山縣自建縣以來最大,最火爆的新聞。
啪!
哐!
鐺!
三聲連響,衛齊名細細的脖子正中,喉結宛若滑珠,忽上忽下的鼓動。可此刻,他沒吃飯,也沒喝水,喉結何以會動,原來他在吞嚥空氣,大口大口地吞嚥空間,細細的脖子忽膨忽脹,口腔處發出巨大的喘息聲。
此處正是衛齊名辦公室,雖說不上富麗堂皇,卻也寬敞明亮,原本這間佈置得挺大氣雅緻的房間,此刻狼藉一片,辦公桌四周,書本、瓷片共呈混亂,筆筒、菸缸同造狼藉。
而此刻,這間一地雞毛的房間,人頭卻是不少,除了衛齊名這主人外,還有縣委副書記鄭衝,紀委書記齊楚、武裝部部長宋運通、縣委辦公室主任張道中,以及縣財政局局長毛有財。
說起來,時下不過晚上九點,離那場在食堂門口的衝突也不過過去了將近三個小時,原本醉意醺醺、意氣飛揚的毛有財宛若變了個人一般。一側兩頰高腫;原本朝後梳攏的大背頭倍顯凌亂,朝兩邊耷拉着,露出了頭頂中心的地中海;眼紅目赤,神情委頓至極,永遠高昂的腦袋低低地垂着;而最令人詫異的是,此刻毛有財非是站着,更非坐着,而是直直跪在衛齊名辦公桌中央。
卻說,毛有財保持這跪姿已有半個鐘頭了,而衛齊名也已經在辦公室咆哮了足有一個小時了,可衛齊名的心火卻是一點沒消,反而越燒越旺了。
啪的一聲脆響,衛齊名一巴掌拍子紅木辦公桌上,“毛有財,怎麼不說話,說你幾句,就死魚張不開嘴了?你不是挺能說得麼?什麼毛都沒長齊、算tm老幾、輪得到你放屁......你不是嘴皮子挺利索麼?”
“啊?接着說啊!”衛齊名一聲厲喝,擡腳踹翻了身側的靠背椅,“你還有點黨員幹部的模樣麼?說你狗日的是土匪屠戶都是擡舉,我呸,害老子也說粗口!薛縣長是你的分管領導,他管不着你,誰管你?!忘了,忘了,你毛大局長級別太高,恐怕我這書記來管都夠嗆,得地委,不,省委或者中央才管得着你,是麼?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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