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在做最後的堅持,他身後的那幫弟子們,也個個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大夥兒都打得和八爺一般的主意,指望在過收費站暫停的霎那動手,就憑灰孫子手裡那把管子,不信這小王八蛋還能飛上天去。
烈日炎炎,老八的牙齦都咬出血了,兩條腿幾乎是機械性地在活動,
“要拐彎兒了!”
八爺心裡嘀咕了一句。
“還有百十米,堅持堅持,已經看得見收費站了!”
八爺又給自己鼓了鼓勁兒,他怒睜着雙眼,死命朝遠方地收費站瞪去,遠遠地便瞅見三寸丁的孫麻子穿着個大一號警服,歪着脖子衝前面的一輛大貨車怒罵。
見着孫麻子在崗,八爺徹底鬆了口氣,繼而,復仇的快感,從心頭噴涌而出,俗話說,壓力有多大,反彈就有多烈,這會兒,八爺幾乎能看見自己當着這小王八蛋的面,伺弄這美嬌娘時的爽快了,八爺精神來了!
卻說正在八爺精神陡復之際,遠處正訛詐那大貨車的孫麻子孫科長,也發現了八爺。
孫科長髮現八爺,倒不是他頭側生眼,而是在值班室的收費員察覺了,親自飆出來,告訴孫科長的。
“科長,科長,光頭老八來了,光頭老八來了!”
那收費員幾乎是捏着嗓子喊的,又快又急。
正衝那大貨司機耀武揚威的孫科長,一聽這吆喝聲,矮小的身子一蹦而起,在臺階上踹一腳大貨車的車門,扯着嗓子便操爹罵娘讓大貨車司機以最快速度前行,不準擋道!
呵斥走了那貨車司機。三寸丁身材的孫科長,甩手給了那在一邊盯着浩蕩而來的八爺等人的收費員一耳光,“找死啊。還沒給老子滾進去準備!”
說話兒,孫科長當先就閃進了收費室。那收費員也陡然警醒,緊跟着閃進門去,繼而,啪的一聲,死死就鐵門拍緊,反瑣。
收費員進站時,孫科長已經呵斥着另一個收費員,將電動障礙欄高高揚起。他本人已經作出最莊嚴的立正站姿,面向窗外,擡手打起了軍禮,因着個頭太低,生怕窗外的人看不見,孫科長乾脆站在椅子上,做着這一切。而屋內的倆收費員,更是不敢怠慢,早早地擺出了一如孫科長的姿勢。
要說這收費站好歹也是交通局麾下的單位,堂堂政府機關。無論如何也用不着向無品無級的青幫流氓擺出這等低姿態,但事實上,別地的收費站或許有這底氣。可這緊鄰西站的收費站是早被八爺這幫流氓駭破膽了。
究其根源,還得從光頭老八這個外號說起,光頭老八,號爲光頭,可實際上八爺滿頭黑髮,烏黑茂密,無論如何和光頭扯不上關係,其實,他這光頭的來歷。指的不是他自己頭型,而是光頭老八成名一仗。原來,兩年前。這傢伙收拾一個不服軟的傢伙,生生用手,將那人一頭頭髮根根扯下,扯了個精光,險些將那人頭皮揭下來,自此,光頭老八便叫開了。
而那被光頭老八扯光頭髮的倒黴鬼,不是別人,正是這西站收費站的前任主管科長,當時,也是因爲光頭老八拒不繳費,橫衝障礙欄,前任科長看不過眼,遠遠喊了幾句,結果,光頭老八便發了蠻,下了辣手!
而那前任科長受此劇創,按說會有上級領導替他出頭,打抱不平,誰成想接踵而來的不是組織的溫暖,而是一封調職令,那前任科長竟被調去交管所看大門去了。
正是有着這麼個前因後果,接任的孫科長才像恭敬孃老子一般,敬着光頭老八一夥兒,平日裡光頭老八從這過,別說阻攔了,非得敬禮問好不可,除此外,即便是被光頭老八一夥兒灰孫子灰孫子地叫着,孫科長也是笑容滿面,真如孫子,如此這般,孫科長在這西站收費站才安穩地待了一年餘,而沒出啥事兒!
這會兒,見光頭老八洶涌而來,孫科長怎敢怠慢,尤其是八爺帶着他那十餘位手下,竟跟在一輛車屁股後邊,跑得頭上冒煙,這幅景象,在孫科長看來,無異於親見鬼神,霎那間,孫科長心中便作出了個大膽的預測:那吉普車裡坐着的一定是個大人物,沒準兒還是火狼龍頭,定是老八做了讓火狼龍頭不滿意的事兒,火狼龍頭在懲罰他!穩住,千萬得穩住,一定不能出簍子!
孫科長几乎夾緊了臀大肌,讓自己的站姿顯得更加筆挺,嘴上還不住呵斥另外兩人,千萬頂住,外面就是天塌了,也不能妄動,不得眨眼,保持姿勢。
呼,
那吉普在靠近收費站的位置減慢了速度,忽地,又加快速度,一閃而過,望着光頭老八那複雜的眼神,和十餘位青幫打手的震駭目光,孫科長差點兒跌下座來,好在,那小吉普終於去得遠了,光頭老八和那幫流氓也跟着去了。
終於,孫科長鬆了口氣!
“不對!”
剛跳下椅子,孫科長便脫口叫出,因爲他瞧見了光着半個屁股的八爺。
誰成想孫科長這聲“不對”剛喊出口,八爺就倒地了,緊接着,便見那吉普車加速,八爺愣是倒在地上被拖了二三十米,方纔被那吉普車拋下,軟軟倒地,拖出長長一灘血跡。
啪嗒,孫科長一屁股跌倒在地,另外兩名收費員亦是面無人色,兩張不見半點血色的慘白人臉,面面相覷。
“看……看見沒?那就是青……青幫的行事風格,老八再牛,又能怎滴,又能怎滴,在大龍頭和他老頭子面前,不也是個屁麼?”
孫科長一骨碌爬起身來,說得唾沫飛揚,說實話,見得八爺慘狀,他是恐懼之餘,打心底裡痛快。
“是是,科長說的是!”
兩名收費員一邊恭維,一邊心中腹誹,看您這得意樣兒,難不成以後見着老八,還能不當灰孫子?
卻說收費站內三人,正站在遠處看熱鬧之餘,光頭老八終於被那幫手下追上,並搖醒扶起。
可老八剛醒來,被手下人不小心輕輕扶在了患處,啊的一聲,便又痛昏過去了,緊接着,衆人又是一陣搖晃,將老八又搖醒過來,就這麼昏了醒,醒了昏,昏了再醒,老八幾乎以爲自己快死了。
卻說老八再次被搖醒過來,徹底沒了精神,撐着最後一口氣,呵斥衆人退開後,他又緩緩地在地上趴了,他疼,渾身都疼,疼得他不敢站着,只能忍着劇痛趴着,這會兒,老八甚至懷疑自己身上還有沒有塊好皮!
“嗚嗚……”老八忽然伏地抽泣起來。
“八爺,八爺……”
老八這一哭,他手下的這幫徒子徒孫們全傻眼了,他們可是知道自己老頭子的狠氣,想當初跟楊浦區的鐵金剛那幫人搶地盤兒時,八爺被鐵金剛一刀扎穿半邊肩膀,也沒見他哼哼一聲,愣是一隻手握住鐵金剛的砍刀,翻身一根三棱尖刺,將鐵金剛紮了個透心涼,這纔有八爺在青幫的一片天,可今天八爺也沒傷多重,咋就當着大夥兒的面,掉淚了呢。
他們這幫傢伙哪裡知道,老八是又痛又恨又冤又委屈,簡直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痛恨的是,那小王八蛋二話不說,翻臉就是辣手;委屈的是,對上那王八蛋,自己一身本事,竟是使不出半點,那小王八蛋似乎都沒正眼瞧過自己,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撞上鐵板,老八不怕,挨收拾,老八亦不怕,老八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被收拾了,還不被重視,真真是一點存在感也無。
而諸多愁悶情緒之中,最濃郁的還不是以上兩種,而是冤枉,老八壓根兒沒想到,自己平時對灰孫子的蠻橫,竟演出今時今日讓自己痛不欲生的大烏龍來。
原來,在小吉普逼近收費站的時候,老八幾乎調動着最後的精氣神,遠處那根平時讓他恨不得一傢伙撞斷的橫欄,當時,在老八看來,絕對是世上最完美的木頭。
老八所有的希望,就在小吉普停車繳費時,自己拼着被這小王八蛋再擰斷一根指頭,也得吆喝灰孫子拿出管子來幫場子,退一步想,就是自己被那小王八蛋撂倒,老八相信自己那幫手下,也該知道下一步如何處理,那小王八蛋是在劫難逃。
可老八怎麼也沒想到的是,小吉普到達收費站前方十數米時,那根美麗得叫人着迷的橫欄竟然自動擡高了,只聽見吉普車中的小王八蛋讚了句“薛陽,你這車挺牛啊”,接着,車子在靠近收費站的位置只慢了霎那,緊接着,車速便陡然增大。
當時,小吉普通過收費站的霎那,老大瞧見收費站裡,衝自己打着敬禮的三寸丁,幾乎要氣暈過去,當時,老八卻顧不得暈過去,他便是拼了命,也得呼喝出口,讓灰孫子和手下這幫混蛋一塊兒動手,和小王八蛋拼了。
誰成想他一聲呼喝還在腔子裡,那小吉普一個加速,老八隻覺手臂上一緊,便被扯倒了,緊接着屁股,脊背上便是讓人痛不欲生地劇痛傳來,再後來,便連慘叫都發不出一聲,老八便給拖暈了,直拖出二三十米,才得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