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薛向是鬧事學生,這幫防暴武警來勢極猛,熟知防暴流程和擁有防暴經驗的他們,自然知道一夫昌亂的後果,更是知曉該怎麼對待這昌亂的一夫。
薛向剛在看臺落定,十數防暴盾牌和橡膠棒就朝他砸來,薛老三幾乎連開口的時間也無。
薛老三也萬萬沒想到竟會造成這種局面,若是臺下的學子將他作了學生,弄不好自己就成了點燃這淋了汽油的乾柴的火星。
心思一動,薛老三身子微躬,左腳在木臺上一頓,霎那間,半米厚的木臺,竟似發了場小型地震,藉着這一頓之力,薛老三身子如電般朝盾牌靠了過去,連轉十三下,十三名防暴武警,盡數被他靠得跌倒在地。
趁着底下的學子們看得一呆之際,薛老三左腳衝一柄散在臺上的高音喇叭一點,那喇叭立時便如箭矢般朝薛向飛來。
薛向伸手,一把抄出,便開了腔,“靜一靜,靜一靜,同學們都自稱是有理想有文化的新青年,那是不是也該要有紀律呀,即便是聚會、請願,我想也沒有這般亂糟糟的道理!”
薛老三氣運丹田,音隨氣出,再加上高音喇叭的加持,霎那間,半空裡,便如起了驚雷、霹靂,將滿場嘈嘈雜雜,呼呼哈哈的雜音,盡數蓋了下去,便是連校門外,也能清晰聽見他的喊聲。
薛老三這一聲喊出,臺上臺下,皆有些失神,皆鬧不清他是何身份,可不論臺上臺下,都清晰看見他是從臺下躍上去的。
霎那。臺下的學子們懷疑他是學生的敗類,以此倒戈,諂媚校方。搏上位;而臺上的方校長等人卻以爲他是鬧事的學生,打倒防暴警察。搶了高音喇叭,還吆喝着守紀律,這分明是要有計劃、成規模地招呼壞分子們搞對抗啊!
就在臺上臺下,再度無聲之際,薛老三抓住空當,又開言了:“大家果然是守紀律的新青年,自我介紹一下,本人姓薛名向。現任明珠市委督查室主任一職,此次市委派我全權處理9.30事件!”
話至此處,刷的一下,薛老三撐開了手中的大黑雨傘。
此時,豔陽當空,碧天如洗,萬里無雲,大清早的,便連太陽也不顯炙熱,這無須遮陽。不用避雨的,誰也不知道薛老三撐開雨傘是做什麼。
就在衆人驚疑得忘了見官即罵的原則時,薛老三掌中輕扭。一把黑雨傘如花旋轉,“大家一定很好奇,這不熱不雨的,我撐個雨傘做甚,不瞞諸位說,我是怕挨你們的饅頭、油條雨呀,最前面穿黑衣服的眼鏡同學,能否快些將你手裡的饅頭幹掉,我怎麼瞧着心裡一點兒底氣也沒有啊!”
“哈哈哈……”
不知誰先發一聲笑。繼而,便是鬨堂大笑。這一笑竟將方纔肅殺、悲憤、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空氣,一掃而空。‘
要說薛老三絕對是洞悉人心。因勢利導的大賽型選手,似乎天生就爲大場面而生。原本緊張得另人窒息的氣氛,讓他一句話就輕鬆化解,其中道理,並非是他這話如何富有哲理,如何有味道,引人發笑,只不過是他洞悉此時最爲廣泛的學子心理,加以疏導的結果。
眼下的學子們,充斥着對官僚的不信任、被愚弄的悲憤、以及上告無門有冤難伸的苦悶,內心已然被這種種情緒壓抑到了極點,而薛向此時以高高在上的官員身份,說出這番平易近人、近乎朋友間玩笑的話語,尤其是那番話裡的一個“怕”字,極大的滿足了這幫學生的存在感,而那句頗具幽默感的話,和他手中不住旋轉的雨傘就似最後的渠道,讓這幫學生的怨憤隨之一鼓而泄。
但薛向知道,僅憑如此,還遠遠不夠,對面的這數千學子絕對是這個時代最有思想最有文化的一羣人,且還受過姓尤的一次糊弄,此時的警惕性高得驚人,薛向決計不會認爲就憑這一句話,就能獲得他們的信任,就能獲得再度對話的資格。
是以,抓住這空當,薛老三再三度開口,“同學們,我十分理解大家的心情,當然,我知道我這話一說出來,你們肯定會罵,理解有屁的用!的確,理解沒用,拿出對話的誠意,尋求共識,解決問題,纔是最有用的!下面,我就先拿出誠意,你們覺得我這人看着還行,咱們就試試對話,如果覺得不行,就把饅頭稀飯往我身上砸吧!”
說話兒,薛老三便調轉高音喇叭,衝着大門方向大聲吆喝起來了:“我是市委督查室的薛向,奉市委命令,全權負責處理9.30事件和j大學子請願事件,王柄耀隊長,現在請你帶着你的人,馬上撤退,馬上撤退!”
薛向話音極大,底下正準備駁斥他的學子聽了這話,卻是齊齊噤聲了,顯然,這位薛主任確實在表現誠意,至於,這誠意能否兌現,還得看防暴武警是否退散。
誰成想,剛待了半分鐘,那邊帶隊的王隊長一個電話掛到市委,得了準信兒,立時便是一陣“立正、稍息”的喊聲,未幾,踢踏踢踏的腳步聲漸聞漸稀,顯然外面的大部隊真得撤退了。
“同學們,這下,你們總該相信我的誠意了吧,我想大家也不是想鬧事兒,只是覺得憋屈,覺得我們辦案人員,辦案不公,正義難彰,所以大夥兒才聚集一處,不過我要說的是,我們人民政府,不是北洋政權,同學們有意見,我們自當聆聽,通過對話,達成共識,找尋解決之道,我也相信大家都是明理之人,既然明曉事理,又有什麼不能通過對話解決的呢”
說話兒,薛老三拾取了高臺上,被先前幾位老朽嚇得丟棄的高音喇叭,接道:“同學們,既然要對話,咱們就堂堂正正的對話,現在,咱們選三名學生代表好不好,我這兒有三個高音喇叭,咱們每個代表持一個,屆時,咱們就當着大家的面兒,把事情掰扯清楚,看看我薛向是不是專會糊弄人!”
薛向話音方落,底下就一陣喧譁,數分鐘後,兩男一女三名同學,便在人羣中最前端站了。
三人到得臺前,薛向卻不遞過話筒,“上來,上來,既然是對話,咱們還是講個平等,大夥兒看咱們站得地兒,就不平等嘛!”
薛向這等低姿態,真得是獲得了臺下學子們極大的好感,便連先前始終不停的喝罵聲,也打住了。
三位同學站上高臺後,薛向便將話筒遞了過去,手中的那把黑傘也被他拋到一邊,“現在,我相信沒人會拿饅頭、稀飯砸我了!”
此話一語雙關,一言,他通過表現誠意,贏得了大夥兒的善意,二言,這會兒,我把你們的人給忽悠上來,有了盾牌,總不信你們還能下得去手!
在場多是聰明人,薛老三這雙關之語一出,底下又是笑聲一片,直覺這位年輕幹部、同齡主任,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更有那懷春女郎,瞧見薛老三這英俊相貌,倜儻風姿,幽默言語,直當看後世的明星演唱會一般,心潮澎湃,目難轉睛。
薛向揮揮手,壓下臺下的鬨笑,“同學們,你們的代表已經上臺,現在咱們可以對話了。下面咱們言歸正傳,不錯,我到這兒來,就是希望大家散去……”
薛老三想開宗明義道出自己的目的,這也是他始終遵循的策略——坦誠以待,因爲在場的不似靠山屯的村民,個個有思想有文化,想大言欺世,那是麻繩提豆腐——提也休提!
熟料不待薛向一言道盡,站在三位學生代表中間的那位女生髮言了:“薛主任是吧,你既然說希望我們散去,那請問你知不知道我們聚聚散散多少次了,你們專案組若是真把民意放在心上,怎會一騙再騙,甚至還幹出假結案的事兒來,世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豈是幾句誇讚我們學生明事理,就能了結的,如果你們專案組壓根兒就沒想過從客觀上看待整個事件,站不對立場,我相信同學們是不會散去的,對不對!”
那女郎嗓音清亮,音質極佳,透過高音喇叭,分貝絲毫不亞於薛向,遠遠一傳開去,底下立時傳來一片的“對”聲。
薛向早猜到這幫學生,決計不是三兩句小話兒,就能打發的,“同學們,既然這位同學代表提到了客觀和立場,那你們想不想知道我如何定義客觀和立場?”
薛老三劍走偏鋒,帶得主題立時轉向。
底下衆人不待回話,先前那位發言的女聲代表再度開腔:“薛主任,你如何定義不重要,因爲這兩個詞書本上已經定義,而且大家都接受了這個定義,就用不着薛主任再別出機杼了吧,如果薛主任對這兩個詞有所疑義,我倒是可以替薛主任解惑!”
要說j大推舉這位女生當代表,算是真選對了人,嗓門洪亮不說,還詞鋒犀利,更爲難得的是,警惕性還極高,似乎知道薛向要抓住自己先前話語中的兩個詞,借題發揮,搶先堵住了話頭。